一片片好似“幹欄”一樣的土掌房村落裡,一個衣裳稍稍齊整些的土人頭領帶着村民大拜下來,顯然對帶路的溫赤爾更爲熟悉。
蘇默進駐,在溫赤爾的引領下,來到了一處勉強算作能遮風避雨的土掌房。
彝族的“土掌房”與藏式石樓非常相似,一樣的平頂,一樣的厚實。所不同的,是它的牆體以泥土爲料,修建時使用夾板固定,填土夯實逐層加高後形成土牆(即所謂“乾打壘”)。平頂的製作也與石樓相似,也具備曬場的功能。
彝族住房多爲三間或五間。正中一間爲堂屋,是家庭成員聚會之所,亦爲接待客人之所。靠牆壁左側,設一火塘,火塘邊立石三塊成鼎狀,鍋支其上,稱爲“鍋莊”。鍋莊嚴禁人踩踏跨越,否則認爲不吉。鍋莊上方,以蔑索吊一長方形木架,上鋪竹條,作烘烤野獸乾肉或蒜頭、花椒、辣子之用。火塘用以煮飯、燒茶、取暖和照明。彝族一家老幼,常圍火塘而坐,敘天倫之樂,火塘成爲彝族傳遞文化的場所。一般彝族人家,則在火塘邊鋪一草蓆,身裹披氈而眠。
一個身材幹瘦的老人在堂屋裡接待了蘇默,說是接待,實際上就是一杯清水。蘇默看着房屋裝飾,當真是一平如洗。
而且,老人身後還有三個怯生生的小童,有男有女,顯然,這是那沙馬威雜的孩子。
幾個孩子身上的衣服也破舊了點,滿是污垢,但臉上卻梳洗得乾淨,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蘇默,卻又顯然害怕這麼多人進了房間,站在老人背後,抓着衣角,又時不時地偷看着蘇默。
哄孩子哄了文暮雪小半年,蘇默對小孩子也不算陌生了。見着這約莫六七歲的孩子,心中十分喜歡。後世,他也經常面對陌生人,當然遇見過對付小孩子的情況。哪怕是熊孩子,蘇默也有足夠的辦法。而且,蘇默無論前世今生,好似都有很強的親和力一樣,小孩子尤其喜歡黏蘇默。
今日見了這三個小童,蘇默心下喜歡,露出微笑,朝着三個孩子招招手。
在後世新聞裡看着,蘇默也時常見到大人物們在視察基層的時候逗弄逗弄孩子,拉着家常,說着話,一派大人物的風範。
今日蘇默愛心發作,卻不料,門外偷偷圍觀着的百姓卻一下子好似看到了什麼駭人的怪物一般,譁然大起。
而聽了這紛紛攘攘的話,一干土司世系官員都是漠然,往外靠一些的,更是怨憎地看着蘇默。
老人跪在地上,一邊推着三個小童跑開,一邊跪在地上土話嘰裡咕嚕地說着什麼,不住地叩頭,蘇默想要伸手過去阻止,門外的聒噪卻是聲音更大了。
蘇默努力分辨着,卻根本聽不清這老人渾濁的話,也聽不清外面嘈雜地再說什麼!
滿腦子莫名其妙,蘇默看向嚮導,神色嚴厲。
嚮導也是一臉尷尬,湊到蘇默耳邊,低聲道:“蘇主事,這老漢是在求饒……都是些請大人饒命的意思……”
蘇默一臉不可思議:“求饒?”
那嚮導倒是伶俐,接着回:“是求饒,請蘇主事莫要吃了這幾個孩子……若是想要人肉……”
“住口!”蘇默勃然大怒,怒目之下,氣勢凜然。霎時間,場面一片寂靜。孩童跑光了,老人見孩童跑了,而大人物也顯然生氣了,伏在地上,唯恐觸怒了蘇默。
圍觀的土司世系官員神情更加漠然了,那些在外圍圍觀的百姓見蘇默大怒,紛紛作鳥獸散,一時間,場面寂靜得落針可聞。
蘇默目光掃視過奢辛蕙、安彥雄以及兩人身後的土官。都是一臉漠然,似乎這裡發生的事情與他們毫無關聯一般,就連溫赤爾,也是看着地上,分辨不出什麼情緒。
倒是安梓,看着孩子離去的背影,有些擔心的樣子。
蘇默無力地擺擺手,招來蘇克容,一抖袖子,一大包用糖紙抱着的果糖出來:“去給那個粉紅裙子的女孩子,讓她將糖果分給孩子們,就當是我來的禮物吧!”
蘇克容應是,安梓吃驚地看了蘇默一眼。
但蘇默卻根本就不看他,神色嚴肅地看着奢辛蕙、安彥雄:“彝民百姓的確生活艱難,身爲執政之人,就該爲治下百姓負責。彝民的生活,當然是土司負責。但安撫司前任安撫使已經仙去,致使安撫司官署無力運轉,百姓的生活也因此變得無序。我身爲朝廷特使,查探完畢,安撫使之位就不能任由其繼續空缺。根據情況,我會確定安撫使繼任之人選。確保安撫司地區平穩健康運轉,從而盡我所能,儘快幫助安撫司官署賑濟災民,平息民怨!好了,這五日,我自己會在水西地區探查,你們的人手也不用跟着了。五日後,也就是七月三日,我會具體做出評判,到時候,究竟是安夫人繼任宣撫司宣撫使之位,還是安同知繼任宣撫使之位,我晚上都會做出決斷,第二日,公佈水西。以此,儘快使得水西歸爲平穩。”
比起蘇默的神色嚴肅,土司官員的表情就可以用驚喜來形容了。
毫無疑問,無論蘇默和土司之間如何鬥智鬥勇,有一個是無可置疑的。
那就是此次蘇默最明顯的任務,那邊是安舜臣死後,誰來繼任水西安撫司安撫使。
根據蘇默得到的情報,顯然是奢辛蕙代領,同時彝人內部也達成了權力妥協。不然,展現在蘇默面前的彝人權貴不可能如此鐵板一片。
一直到沙馬威雜死了,溫赤爾跳出來這才讓蘇默找到了一系彝人內部的間隙。
但眼下,蘇默見到了這幾個小孩子,卻是莫名地不想再和幾人打機鋒了。蘇默發現,漢彝之間的矛盾真的是太深了。
這個村子是蘇默隨即選出來的,不可能誰知道蘇默會去找到沙馬威雜家裡。要知道,彝人的世襲貴族們,一個個都是有土官身份的,當了官,自然還會有一個漢人名字。這是所有土官引以爲榮的事情,若是你沒個漢人身份或者是漢人姓氏,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在西南土司裡身份不高,還沒這權力。或者是開國年間,你沒打下能讓子子孫孫享福的功績。
所以,這沙馬威雜雖說和溫赤爾能拉得上關係。但的確是一平如洗,真切的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百姓。以小見大,只是這麼一個平凡的百姓,卻對蘇默抱有了如此大的怨憤。被捕之後,對蘇默還是那般橫眉冷對的樣子。
還有那個孩子的恐懼,老人的求饒,村民的起鬨和怨憎。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蘇默想到了一個詞:積重難返。
漢、彝之間的矛盾,真的是已經深刻到了十分嚴厲的程度吶,這會,蘇默繼續糾結和土官的鬥智鬥勇能解決問題嗎?
看明白了情勢,以前的那些堅持也就沒了必要。好在天不絕人願,溫赤爾跳了出來爲蘇默解圍就說明彝族並非是鐵板一塊,蘇默還有機會。
所以,蘇默這纔會直接將自己手中的王牌:宣撫使繼承權拋出來。以此,將彝人內部真正的親華派給勾出來。
蘇默的話說完,土官們便紛紛離去。
隨後,蘇默也是跨上了那匹標誌性的西域良駒。身後,幾個武士縱馬前去,爲蘇默拉出一個安全的警戒圈。
而他就這麼悠然地看着梯田美景,看着一個個衣裳破爛,卻精神頭不錯的彝民。
只不過,讓蘇默心下擔憂的,卻是這一個個望來的目光,都是帶着敵視,帶着仇恨。
只要見了漢人,儘管不敢襲擊,卻紛紛都是唾棄一口朝着蘇默,隨後遠遠逃開。
蘇克容和宋大壯憤怒地要過去抓捕,蘇默卻只是神色淡然地擺擺手,讓其作罷。
“公子,爲何不將這些暴民給抓住?”宋大壯看不慣,在他看來,這位善化百姓眼裡的善化驕傲,在品德之上,真是幾乎沒有污點的!
在善化,賴無寒因爲蘇默,每月拿着五百兩的養廉銀,兢兢業業不敢怠慢,故而善化吏治清明,一干胥吏也不敢作亂。又因爲蘇默,善化經濟快速發展,就業機會大增下,一舉將善化的社會矛盾緩和到了一個相當低的程度。
又因爲濟善堂,大批百姓得了活路,亦或者因爲濟善堂的好處,而發家致富。
如此一個爲民謀了這麼多福利的蘇默,這些暴民精幹如此侮辱,這讓宋大壯如何不憤怒?
而蘇克容,則是更甚。只不過,蘇克容常常伴隨蘇默,倒也學了蘇默一點養氣的功夫,但看向蘇默,帶着敬畏的時候,還是很不心甘。
“就是,公子若是擔心人手不足。這並無大礙,書院訓導閣的援兵不是已經到了一百武士嗎?依書院之精銳,再加上這些天來我與大壯日夜鑽研地利,完全無需擔心土司土兵!”蘇克容不說則已,一說驚人,這些誅心的話都說了出來。目光炯炯地看着蘇默,顯然是爲蘇默剛纔受了這麼大委屈鳴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