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衆芳歇,莫聽子規呼……”
衆人齊刷刷地將目光落在了蘇默的身上,顯然,這是要蘇默好看了。一直以來,場內儘管說話的人很多,但主角卻永遠都是蘇默。
廖還山是此次宴請的主人,但場面上的主角,卻是蘇默。就算剛剛宴請大家也是想要看出蘇默的態度,蘇默對京師而今情況的態度。也算是在確認蘇默在政治上的觀念,是否和他們一致。
故而,這個宴會的主角從頭到尾就是說話極少的蘇默。
而今突兀地闖進來了一個陸家的親家,邊軍將門出身的北地才子陳彥鵬。這勉強又算了一個主角,一個打算挑戰蘇默,給自家出氣,或者說踩着蘇默上位的主角。
現在,就算再怎麼反應遲鈍的人也感受到了陳彥鵬對蘇默的敵意。
尤其最後一句,這更是拐彎抹角地罵着蘇默。暗喻蘇默站錯了隊,以後後悔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蘇默終於開口了:“陳兄此三曲小詞別有新韻,既沈鬱,又疏快,確不負北地才子的名聲。只不過,點評天下英雄我卻不敢當。只是小輩讀史論史,見古今人事故而有些感慨罷了。徐學士。”
蘇默看向徐天放:“許學士的書法小子是佩服至極的,故而,今日有一請,往學士應允。”
徐天放頷首:“言維請講。”
“近日文墨坊北遷入燕京,有一文士獻書。編撰看後,讚歎不已。我觀之後,便寫了一個小詞作爲楔子。左思右想不得名士揮毫心下覺得對不住如此奇書,故而,今日便趁着這機會。請學士幫忙了。”蘇默說着,拿出了一本精壯的書籍。
這書裝訂十分精美,紙質手感極佳。緩緩摩挲,很是精緻。
徐天放十分喜歡,翻卷編讀。他們這些讀書人,這輩子就是看書讀書寫字寫書。這過目不忘的本領幾乎是每個才子的天賦技能,一目十行猶自能夠閱讀理解文義更是必備的功夫。尤其是在徐天放這等頂級文人眼裡,更是強悍。
就這麼至少數百頁的第一冊《三國演義》就在徐天放的眼中很快看了過去。
“如此演義,道盡三國英豪事,筆墨揮毫,看得我是暢快無比啊。如此奇書,怪不得言維要如此鄭重了。”徐天放讀得是津津有味:“這本精裝書,就送我了。”
蘇默自然應允:“那好。就請學士,爲我將這楔子放在卷首吧。”
“呵呵……”陳彥鵬輕笑了一聲:“我還道是什麼奇書,原來是市井說書先生的話本。如此一文,恐怕難登大雅之堂吧。”
場內看向蘇默氣氛一時間有些古怪。
丘崢對着廖還山嘀咕了幾句,這位也是在酒樓裡聽過說書先生將《三國演義》的。三國演義出來已久,只是一直不得書社親睞,這才只能流轉於底層百姓,市井茶樓裡。故事雖說精彩,但品味卻只是那些多半不識字的小民在喜歡。大多數讀書人或許會樂一樂,卻絕不會在意。
故而,丘崢對廖還山說了一下《三國演義》的詳情。卻還是有些看不起小說,這畢竟只是小市民的娛樂,大多數文人們對此並沒什麼喜好的,總覺得上不了檯面。
廖還山明白丘崢的質疑,人家這是在問蘇默是不是轉移話題呢。
這陳彥鵬的確不愧是北地才子的名聲,一連三詞出來,光論文學,的確是上等之作了。可以說,在這一場交鋒上,其穩穩佔優,聲勢已成。可以想象,只要今日的場景傳出去,陳彥鵬在京師就算是名聲大噪了。
蘇默可是一曲“人生若只如初見”得天下揚名的大才子。今日對陣陳彥鵬,卻有些支撐不住的模樣。
可不是,陳彥鵬一連四個作品出來,蘇默卻是悶聲一言不發。之前一舉天下大勢,江海滔滔看着提氣,但文學上若是打不敗陳彥鵬,照樣還是輸。
眼下看着蘇默依舊沉默,甚至扯着徐天放說到了什麼《三國演義》上。丘崢不免就想,蘇默這是不是在轉移話題,打算避戰?
也對,只要蘇默最終沒有應戰,就算名聲有虧,到時候也能強硬地說是打了平手。反正自己也沒應戰,到時候糊弄糊弄,也能過去。
不然,蘇默爲什麼要提什麼《三國演義》?
這東西就算再精彩,也只是在市井小民口中說道吧。丘崢想着,卻怎麼都感覺蘇默這是要避戰了。
但這個時候避戰,那就等於是投降了啊!
這陳彥鵬可是邊軍將門的長子,陸慷的大舅子。我們這些一心想着改換天地,革新朝政的人正是將這些人視爲大敵,蘇默卻在這個時候選擇避戰投降,到時候,蘇默還怎麼讓他們相信?
方纔那一番天下大勢的話,已然讓他們爲之心折了。卻不料,這個關頭,蘇默竟然掉鏈子了!
這讓丘崢如何不失望,就連徐天放興致昂揚地要蘇默將楔子說出來的時候,他也沒興趣了。
都投降避戰了,這楔子又能如何?
一旁的穆帆大口喝着酒,砸吧砸吧地發出響聲,和陳彥鵬說話的聲音不自覺都大了起來。
對於陳彥鵬對小說的質疑,穆帆也是附和:“今日詩文,蘇解元可是還未讓我們開眼呢。”
蘇默起身,扭頭看了一眼穆帆和陳彥鵬。
兩人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見蘇默望來,毫不畏懼地對視過去。只是稍待,他們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蘇默的眼睛很有神,目光很平淡,但望過去,卻是分外銳利。這戰場上殺伐出來的氣勢,就算是沾滿血腥的江洋大盜被蘇默盯住了,也得兩股戰戰。更何況兩個殺雞都不敢的讀書人?最爲關鍵的,是蘇默的目光之中,那股子成足在胸,自信昂揚的神態!
這般氣場,終於讓人想了起來。蘇默,可是在貴州,在河南,兩度逆轉乾坤的人物。在那般絕境之下,以微弱之勢逆轉,十萬大軍前心志無缺。如此人物,豈能被一個區區文人就給嚇到了?
“三國人物,英豪輩出。但終究不過只是內戰,傷的是漢家骨血。論及英豪,卻也都差了一籌。這楔子,詞牌名爲: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浙江會館裡,一名年輕士子拿起《三國演義》不由感嘆:“點評天下的格局,也就蘇言維能讓人歎服了。一曲臨江仙出,天下人誰還敢在他面前談論英豪。倒是這陳谷涵的兒子陳彥鵬,自持有個首相親家就敢如此跋扈。這下聲名盡毀,也夠他受了……”
“可不是……憲之。這一回,京中可又是一番龍爭虎鬥了。”一旁的另外一個士子道:“陳彥鵬也不是廢物,不然也不會得陸慷親睞,讓其打頭陣碰蘇默眉頭。而今陳彥鵬在蘇默這裡吃了大虧,你就以爲陸慷能好受?而且,蘇默可是蘇氏的當家人,整個湖南讓其從陸家手裡搶了過來。雖然一家之力獨抗八家有些吃力,但也是一時英豪,天下難有並肩之人了。更何況,衡王,陛下……嘿。這京中,好看的緊了。”
“也是有趣的緊了。”被喚作憲之的人笑道:“光是此次科舉,只怕又要熱鬧了。”
“誰說不是。三年前是三成,但今朝是陸氏主政,可就不知道落入寒門手裡的這次能否過半了。”回話的是岑淳,紹興舉子。他與史憲之是好友,今日得了城內突然熱賣的《三國演義》這纔有了這一番對話。
《三國演義》的熱銷似乎十分順理成章。
臨江仙一出,已經沒有人再去質疑蘇默的文采。如此意境深遠,大氣磅礴,自成格局的一詞出來,京師文壇可以說被蘇默一舉震動了起來。
如此一詞,再如何誇耀都不爲過。這天下,真的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如此出色的詞文了。
至於蘇默因此寫楔子的《三國演義》自然是引起了所有人的熱議。一時間,文墨坊出刊的《三國演義》頓時成了熱銷。
只不過,文墨坊爲了保證《三國演義》出刊的質量。一直以來都很少出版全版全冊,就算全版全冊,也只是給極少數聲望崇高的當做禮物過去。
真正出刊的,都是一本小小的冊子。不貴,十個大子,製作的很是精美,一般一天三五章,顯然文墨坊打得是連載的主意。
一瞬間,全城說書先生開講了《三國演義》。所有茶樓酒肆都訂閱其了文墨坊的《三國演義》連載。及至文墨坊加大了《三國演義》的更新量,隨後更是陸陸續續推出了《石頭記》《西廂記》《西遊記》《水滸傳》……這些連載之後。頓時,燕京百姓全部都知道了一個文墨坊的巨型出版集團。
同樣,燕京百姓看着《三國演義》自然能夠想起蘇默所寫的楔子《臨江仙》。
“這蘇言維一手好算盤,可是讓人……不得不歎服啊……”史憲之說着:“烏臺只怕很快就要感覺到不好過了吧。”
岑淳笑笑:“看他們怎麼互相拆臺罷。要知道,文墨坊在南都江南那地方盛行的日子可是不短了。王軒……咱們可不陌生。”
史憲之恍然大悟:“不錯。還是靜觀其變,好好複習我們的功課纔是正經。”
會試,可就只有半年不到的時間了。只是,就這麼半年,京師裡頭就打得這麼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