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口關城。
拄着柺杖的齊老四扛着血跡斑斑的長槍,默默地看着一支兵馬遠去,呸了一聲:“該死的西狗,一羣賣國賊!”
關城上的其他人聽了齊老四的話,都是沉默,沒有再說。他們只是看着那些兵馬,眼中盡皆流露着鄙夷的神色。
這支兵馬就是來自山西的陸禪所部。
“來了這麼些天,帶了那麼多兵馬!明明可以及時趕到,卻在最關鍵的時刻沉默沒有支援。明明有幾千大車的東西,卻不肯給一點和建奴血戰的傷兵用。這些,還是我們朝廷的兵馬嗎?”一個憤怒的儒衫男子衝着遠去的大軍怒吼。
這位儒衫男子本次科舉失利,繞着燕京一路遊歷至此,此次和建奴交戰,他也獻獻計獻策,親眼目睹了陸禪冷漠古北口的事情。
“幾千的大車,怕是整個晉商都出動了。就爲了一萬七千兵馬的軍需?怎麼都足夠了,卻不願救濟袍澤!”
儒衫男子恐怕一輩子也想不明白,大車裡頭根本沒有帶行軍打仗要用的傷藥,糧食倒是極多極多,但在陸禪這裡,卻只夠自己所部一萬七千兵馬的使用。
他準備了十萬石糧食,卻不是自己用的。
古北口外,滿滿原野。
關外駐紮着建奴的主力,五千女真精騎已經攻破過古北口關城,但對於已經被打穿的古北口長城防線,建奴卻並未再度發起進攻。
他們,似乎在等待着什麼。以至於都沒有直接將大軍進入關內,儘管他們隨時都可以,而且能夠劫掠富饒的京畿地區。
這似乎和預想到的建奴動向有些不一樣。
而事實上,建奴就是這麼老實地錯過了禍亂燕京的機會。似乎,他們還真怕了窩在燕京城裡不敢出來的三大營,而那些兵馬,連敢上城牆的都沒多少。
一切都在陸禪趕到關外的時候揭幕。
兩軍對壘,一場大戰即將開始。
只不過,兩軍高層似乎都是分外愜意。
建奴固山額真布爾哈望向遠方列陣緩慢的大同鎮邊軍,嗤笑一聲:“連個樣子貨都算不上。這些漢人,爭權奪利倒是極其厲害,這一次,也不知他派了多少健壯的努力!”
其他女真將領溫言,都是大笑:“就是最出色的男人做的軍人,也都只能用來奴隸!”
“不。他們最出色的男人連奴隸都不夠資格,下不動田還只會內亂!”
建奴軍隊充滿了自信,而大同鎮這邊的兵馬,卻排兵佈陣纔剛剛完成。
整個軍陣緩慢地朝着前方運動,而後方,卻有無數軍官在那嘶吼,竭力維持着走個幾十步就要重整戰陣的漢軍。
女真軍的笑聲更大了,面對三倍於己的漢軍,女真人的選擇是主動進攻。
五千女真軍開始動了,他們沒有正面進攻,而是向着側翼繞去,一個勁地繞着,不斷用箭雨撩撥着漢軍的軍陣。
及至近了,女真人也漸漸發現了驚喜的事情。
“這些漢軍,都是些老弱。全部都是五六十的,還有些孩子女人!殺過去!”
女真軍爆發了衝鋒。
陸禪在一排排板甲閃耀的親衛護衛下在軍陣的最後方,甚至還略微脫離了軍陣。
看到這一幕,他閉上了眼睛。
但很快又睜開了,他後命令自己的親衛隊保護着自己後退,四千多人的親衛家丁部隊保持着最強硬的軍陣,無論是衝擊過來的潰兵還是偶爾跑過來的建奴,都一一斬殺。
而此刻,一支女真軍歡呼了起來。
他們捕獲了漢軍的後勤,足足有十餘萬石糧食,無數堆積的武器,尋常的盔甲。近萬人俘虜,儘管其中大半都是老弱婦幼和平民。
兩個時辰後,退了很遠將大部分潰兵都收攏起來的漢軍又有了動作。
“開始進攻吧。這些潰兵也都派兵殺了,越是慘烈,這功勞才越寶貴!”陸禪冷聲道。
面對漢軍的進攻,早就收拾好了所有戰利品的女真軍歡暢大笑。
一員年輕的牛錄躍躍欲試想要進攻,卻最終被固山額真布爾哈阻攔了:“將那個不馴服的蒙古部落的人丟出去,一千多個腦袋,就當是十萬石糧食的錢了。我們走!”
五千餘女真軍呼嘯北上。
漢軍加速了進攻,陸禪的親衛營首當衝先,裝備着板甲的漢軍撲向了一千餘蒙古人。
“得女真首級千餘,逼退建奴於關外!大捷,古北口大捷!”
一起快馬直入京師,燕京城內,滿城歡呼。
解除了北方的威脅後,樞密院再對比安梓如此肆意妄爲,自然是震怒無比。
“堂堂一省巡撫,竟然死在了亂兵之下,這個藉口,誰能信,誰能信?”西府樞密院會議上,樞密副使石方宇憤怒地拍着桌子:“朝廷地方大員,萬人護衛下,能夠被區區一個圍攻城內的叛軍給暗殺了?虧他們找的好藉口!”
石方宇根本不再掩飾,直接將嫌疑指向了提交奏章的王三善和安梓以及湘軍將領宋大壯。
當然,在石方宇這個傳統的文人眼裡,他對武夫是不屑一顧的。能夠看入眼的,也就手握着重病和少數民族身份的安梓,以及世閥陣營中的叛徒王三善。
“內裡絕對有陰謀,此事,必須徹查!”石方宇怒喝道:“兵部有司聯合三法司,應當立刻派員徹查。至於重慶解圍的大功,哼,誰是功臣誰是逆賊,朝廷絕不會薄待任何一個功臣,但國家法度在,卻決不會容忍任何奪功違逆之人!”
此刻,樞密院都承旨也沉聲道:“如此。樞密院應當立即下令禁止西南方面任何兵馬開始調動,直至等到朝廷法司徹查完畢!”
朱瑱沉吟着,他沒有說話。西南此事,相隔千里。就算是真相,經過這數千裡的距離後也不知道歪曲成了什麼樣。而且他的根基在山西,對西南的消息實在是一竅不通。這樣的情況下,讓他對此事的判斷失去了足夠的準確度。
朱瑱性子謹慎,委實不能想象鬥爭之中,竟然會發生漢朝那樣的生死相搏。華朝的文官政治已經相對成熟,搞得人家落馬以後罕見有繼續攻擊人身的,除非彼此之間有生死大仇,不然官場之中奉行的也有彼此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說法。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天下無敵。就連蘇默,不也這一次吃了大虧?
朱瑱有些遊移不定,他看向了周琦。
卻見周琦此刻臉色分外冷酷,道:“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們難道還要容忍?哼,她安梓王三善的確手腳做得乾淨。接着一場攻城重慶的大戰將那些知情人全部送死了七七八八。但天道不孤,總有那仁人志士站出來指證。現在,我手中便有四川巡撫衙署官吏,以及僥倖的逃生官兵這希爾證人。此事,必須嚴懲。現在,首要勒令雲貴總督蔡復一負責好本轄區,決不能讓西南的兵馬再有異動!”
朱瑱心下一個咯噔,看着三人望過來的目光,都是熟悉的人。但一瞬間,他卻有種分外陌生的感覺。這還是曾經謙謙有禮的士大夫嗎?
如此嚴厲的舉措,難道……是他朱瑱落伍了?
朱瑱沒有沉吟,只是沉默。
良久,朱瑱這才道:“用印吧。”
樞密院下令,命蔡復一率兵進入重慶監視“一干功臣”。
當然,這是樞密院的密旨上所寫的。在朱瑱的強調下,表面的功夫依舊是由蔡復一作爲高級官員,負責對平定奢安之亂中的將官功賞過罰。
但……
蔡復一帶過去的兵馬委實有些多了點,蔡復一作爲雲貴總督,不僅是西南的最高軍政長官,同時也擁有漢夷官軍土兵總計十萬。
這一次,密旨上是明明白白地說着,要蔡復一全部調過去!
京師這地方,雖然樞密院政事堂這樣的兩府所在,朝廷衙署,看起來神聖無比威嚴令人敬畏。但說白了,這裡頭待的還是人。
只要是人,就有各種各樣的可能。
若是說燕京是個大篩子,而樞密院和政事堂就是篩子核心的地方,恐怕誰平民百姓們怎麼也不會相信。
但實際上,就是如此。
蔡復一調兵監視平定奢安之亂的有功之臣。
樞密院的公文剛剛從朱瑱的大印下落了下來,但稍待不過一個時辰,燕京裡頭居於頂峰的那幾個權貴就得到了消息。
這裡頭包括華言徽,他主持的皇城司近日的活動突然顯得十分消停。只是對消息依舊敏感,樞密院的消息傳出來後,華言徽也在和其他權貴差不多的時間得到了消息。
而且,華言徽得到的還要更多。
他知道,政事堂很快就會副署了。
這就代表了東西二府的集體意志,儘管上面沒有文國權的名字,而後者,近日來接連都在告病休養。
“古北口勝了,陳谷涵的兵馬也到了山海關。調轉回頭隨時就能佔了天津,這天下……難道真的要變了嗎?”華言徽輕嘆一口氣。
他忽然想到了華儀柳,只是稍待他就搖頭:“豎子耳,爲皇位,能不算一個獻帝都是託福了。”
福王府。
華儀柳目光陰沉,看着人來人往的福王臥室。福王拖着病體,終究是暮氣沉沉了。
這些都是太醫院的太醫,按說是這個年代水平最高的醫者了。只是……靠他們……
華儀柳的臉色緊跟着也沉了下來。
忙忙碌碌一直到了半夜,最終,纔在一個太醫無比惶恐的話語中結束:“殿下……他……”
“世子……準備後事吧。”
大華啓興四年九月十六,福王華玉潤,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