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儒衫,長鬚白髮的王朝聘入了善化城。只是記憶之中相比,這座並不陌生的城市已然模樣大變。
首先是整個城市,街道十分整潔。尤其是東十字大街,那塊遍是蘇家商鋪。最是講究清潔不過,整個街道,都有專人負責清理衛生。
而且,縣府三班衙役,六曹文書,哪個敢忤逆蘇家旨意的?自然是紛紛應承,一時間,善化爲之整潔。
撇去這些不提,當王朝聘帶着兩個兒子入城時。聽着這人聲鼎沸,繁華攘攘。王朝聘驟然之間,感覺到有些陌生。
連道路,都不知道怎麼走了,於是只好問路
“敢問這位小兄弟,牙行,怎麼走?”王朝聘扯住一名錦衣少年,這少年身邊前呼後擁,想來總不該是歹人。
少年被扯住,有些愕然,只不過尊老愛幼他是明瞭的。於是笑容溫和,舉止有禮,拱手致意:“這位老先生,可是要去找工作?卻不知是爲了您身邊這兩位公子,還是?”
王朝聘有些赧然,少年一見,輕笑一聲,拉着王朝聘便朝着左邊的一處繁華酒肆進去:“相請不如偶遇,好不容易偷跑出來一次,打算安靜點走。既然能夠偶遇老先生,便一同坐坐吧。”
王朝聘被少年這般熱情退卻不過,於是只好帶着兩個小子進了這富麗堂皇的酒肆。
只是王朝聘身邊那個年歲大些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子好奇地擡頭看了一眼,恰好見着龍飛鳳舞地三個字“醉仙樓”。
這是王朝聘的二子,王介之。此次所來,便是縣學學業已盡。正要去考府試,只是王朝聘六次鄉試不第,已經讓宗族失望透了。連累得王介之此次府試,家族也一點不見關心,更是斷了錢糧。於是王朝聘不得不入城找老友借款,卻不料,老友外出,其子接待。面對人家兒子,王朝聘抹不開臉面去借款。只好去找牙行找份差事,總要讓二子府試成行,而且,三子夫之開蒙之事也不好耽擱,總之,處處都要錢財。
此次見這酒肆富麗堂皇,小廝彬彬有禮,掌櫃待人接物更是叫人如沐春風。這般居所,一看就不是尋常地方。
王朝聘心中有些惴惴,心道這人不是騙子吧。怎麼一見自己就這麼熱情,還請自己來如此高檔的地方。
但稍待,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無他,這個看起來有些像騙子人看起來手面極大。不說舉止之間,優雅自如。就說這少年身邊的書童,去找了那看起來很是不凡的掌櫃。
竟是讓掌櫃連連折腰,身邊小廝個個殷勤引領,那份子用心認真令人側目。
而蘇默一路走過去,竟是根本不需要轉彎讓路。因爲,那些殷勤的小廝已然將路清好,只需要蘇默走過去便是了。
而連帶着王朝聘和身邊兩個小子,也是享受了一把頂級待遇。
須知,醉仙樓這等頂級場所,那是整個長沙府都趨之若鶩的地方。即便是達官貴人們想要在這擺出排場那也是極難,更何況一個不知來頭的小年輕?
但蘇默就是做到了,這般闊氣有場面,王朝聘好歹也是活了五六十年,自然是曉得人家真沒那必要去騙他一個小老頭,他有什麼值得人家去行騙的?
“老先生是打算去做些什麼?”少年只是找了一個僻靜雅緻的小間,高處憑欄望城景,倒也怡人得很。
幾人落座,蘇默便點了各色果品十二碟,糖漬點心十二碟,又要些茶水。滿滿一座子,倒也夠幾人邊吃邊說的。
“老朽行走數十年,別的無甚。倒是有些教書的本事。”提起這個,王朝聘也是微微自傲。
少年點點頭。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醉仙樓東主,蘇家宗主蘇默。
濟善堂開張半月有餘,蘇默請的假期也是越發相近。此次,其實是蘇默想安靜離開,不鋪張排場了。
於是一路步行,卻不料被人扯住問路。再加上,見這老人氣度不凡,儒雅之中,帶着歷盡滄桑之感。再加上一見就是鄉下來的不認識蘇默,蘇默心下興致一起,便打算問問一些別人眼中的善化,乃至在善化的蘇家。
“這,西席先生,我倒是知道幾家有要請的。只是……”蘇默吃了片橘子,欲言又止。
王朝聘連忙問:“敢問公子,是哪家要去?可是有那隱情?”
“哦?這倒不是有什麼隱情。只是以老先生之氣度,屈居商戶之家有些委屈了。我倒是有個好去處介紹,就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蘇默一副斟酌的模樣。
王朝聘有些急切了:“還望公子如實告知,老朽這番,有請了。”
說罷,王朝聘便是要重禮過去。蘇默連連將王朝聘按下去,苦笑道:“老先生折煞我也。好罷,好罷。這去處,便是濟善堂之公學。聽聞蘇家子建了一個濟善堂,專司幫扶蘇氏產業下各僱工,以及桑梓中窮困之人。更是建了一個公學,打算延請名師,教學貧寒子弟。但我卻有一顧慮,覺得這濟善堂恐怕是個沽名釣譽之用。如此一來,若是介紹了老先生過去,豈不是害了老先生?”
“原來是濟善堂之事,我倒也有聽聞。”提及這個熟悉的名次,王朝聘神色感慨。
忽而,王朝聘身邊的王介之起身插嘴道:“濟善堂之事,小子倒是有所聽聞。”
“哦?還望這位小兄弟告之一二。”蘇默目光誠摯,但這麼望過去,卻讓王介之感受到了一種不可抗拒的感覺。
他並未抵抗,而是講述其自己在縣學的見聞。這賴無寒雖說人品不咋滴,風骨什麼的,早就吃的只剩下渣渣了。不然,也不會這麼屈服在蘇默的淫威之下。
但賴無寒還是頗有才幹的,不然,蘇默也沒那心情去扶一堵爛泥般的牆。比如說賴無寒的經濟目光,又比如說這對教育的重視。
許是賴無寒也是貧寒出身,於是對縣學之中,那些靠着亂七八糟門路進來的學子很是厭惡,愣是下了大力氣使了狠手段清了出去。又提高縣學教授的水平,裁撤無能庸俗之輩。
幾番相請,更得了舒亭先生應允,一月有兩次講學的機會。
如此,縣學的水平自然是大漲。那些真正有水平的教授得以放手教學,而那些認真努力的貧寒學子,也得以有了機會入學。
“同窗們家境貧寒者雖說賴縣尊之力得以入學,只是家中貧寒,終歸難以承擔其高昂的就學費用。更有甚者,爲了不讓家裡爲之拖累,而不得不回家耕讀……”
蘇默凝眉,他很明白,說是耕讀,但實際上那些棄學的學子日後恐怕再也不會走上讀書的道路了。
“都道是窮文富武,可即便是窮文,那些筆墨紙硯所耗之用哪裡是貧寒之家可以承擔的?”蘇默唸及舒亭先生之言,不由長談。比起歷史上同時空的明朝,華朝的教育水平竟是還要落後一些。
“縣學……不是有津貼補助嗎?”蘇默疑問。
王朝聘緩緩搖頭:“二十年前國朝財計乏潰,原本尚能領三鈔七米,但眼下,連三成的米都領不到了。盡是些廢紙。”
蘇默愕然,他是知道華朝與明朝一樣,都發型了紙鈔的。但毫無疑問,儘管前三十年太祖在時寶鈔價值堅挺,但及至百年前,寶鈔越發越濫,而今已然同廢紙無異。
“來人,取我名帖,速去縣學。聖人之道,竟有因錢財此等阿堵物而荒廢。此事我不知曉便也罷了,而今知曉了,如何能安坐高樓?”蘇默喝向蘇克容。
見此,王介之激動無比,連聲道:“不必了,不必了。聽聞此事,濟善堂便有了動作。聽聞是本縣望族蘇氏族老蘇嵐老先生親自去了縣府,撥付了錢糧讓縣學修葺了學舍,又命專司之人挨個找了苦難之學子。立了詳盡之契約,規定濟善堂將提供爲學子就學必需的費用和物資,但學子需在學成立業後,入濟善堂工作一段時間,同時需在能力範圍內爲困難之學子提供幫助。”
王朝聘也是喟然長嘆:“如此,大善啊。”
“而且,我也聽聞。不知多少人家窮途末路之時,依靠濟善堂之幫助,轉危爲安。立濟善堂者,功在千秋,功在千秋啊!”
蘇默聽了,不禁鬆了口氣:“那老先生可還願意入教濟善堂之公學?”
“可,如何不可?”王朝聘肅然應是,但不一會便明白了過來,這怎麼看着像是應聘啊。
蘇默點點頭,將那份名帖交給王朝聘,舒了口氣:“公學能得先生之助,我爲那些孩子謝過先生了。”
轉而又看向王介之:“我有一言於你,貧寒並非恥辱,畏懼貧寒帶來的斜眼,那才叫恥辱。濟善堂既然可以助你,爲何要拒之門外?”
兩人還待辯論,蘇默擺擺手:“能從二位口中聽些關於濟善堂的實話,得知濟善堂的確爲鄉人做了些好事。如此,此次就學上路,我便安心多了。”
“蘇默公子?”一見名帖上的燙金草體蘇字,再聯繫那位傳奇版的少年公子年齡。眼下這位溫和儒雅,卻氣度不凡的公子不是蘇默,又能是誰?
蘇默頷首:“還不知三位高姓大名?”
“免貴,王朝聘。這是次子王介之!”雖說極是震驚,但王朝聘還是迅速恢復了過來,隨後,指着年紀最幼不過十歲的小童:“這是三子,王夫之。”
蘇默心下一顫,深深看了一眼王夫之。致禮道別,長嘯而出。
醉仙樓僱員盡是面對尊敬地目送蘇默離去,醉仙樓掌櫃也是恭敬送別。
至門前,一普普通通地馬車停在那裡。
蘇默帶着雲天和蘇克容上了馬車,悄然駛向碼頭。忽而,醉仙樓窗邊。王介之高呼一聲:“送蘇公子,安好!”
“是蘇公子,是濟善堂的蘇公子!”
猶如傳染一般,只不過一聲高呼。但當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紛紛涌上長街。
“送蘇公子,安好。”那些受了濟善堂好的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吼上。
“送蘇公子,安好。”即便是尋常百姓,但凡聽聞過蘇默作爲的,也不得不豎起大拇哥到一聲不愧是探花巷蘇探花的種。
滿縣歡送,善因得善果,蘇默想要安靜離開的打算終究沒有得逞。
蘇默安坐車中,忽然暢然笑了。
雲天和蘇克容都是滿臉自豪,這就是善化,蘇氏在的善化。
但誰都不知道的是,一處尋常酒肆內,一名消瘦的文士眼神陰冷,靜靜看了一眼這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馬車,忽而一陣風吹拂。
當店小二再看向此處的時候,已然人影無蹤,如風,只風曉。
【惡叔的欺凌原來別有隱情?小小善化,竟然埋藏瞭如此驚人的秘密。博得族權,又要面對世仇的攔路狗。
蘇默,在獲得贏忠的支持後,終於快然得了善化。百般手段萬千心機,開酒樓,建善堂。善化,已然逐漸穩固在手。
於此。且看蘇默下一步,風采如歌,行書院。
【第一卷《男兒弱冠名桑梓》已經結束,若想解開謎題。
敬請期待《國色無雙》第二卷《冠成書院且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