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主角之外,其餘的一切都一樣。”
爲了能夠營造出這種真實的“重複感”,《王子的七日記》劇組總共搭建了十餘個大小不一的室內場景,完整復刻了大學的教室、宿舍、宿舍走廊,這樣,無論是光照還是僞造的外部自然條件也都是可以人爲控制的,能夠保有人爲需要的那種“不變”……作爲一個現代校園題材的網劇來說,這是絕對的大手筆了。
“最好的演員、最好的製作班底自然能吸引最好的資源,我們天池別的沒有,錢和決心是絕對不缺的。”
天池的影視部已經現在單獨獨立出來成爲了“c娛樂”,新任的c娛樂總經理原任天池影視部門經理,顯然還還牢牢記着自己是天池集團的一員。
面對這樣的手筆和態度,無論是作爲導演的管晶還是作爲編劇的千山寫意都有一種喜出望外的感覺,投資不僅僅代表了這個劇製作的精良,也代表了資方的重視程度,願意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出這樣的大手筆,將來的後期製作和推廣上她們也可以放心了。
在開拍前,管晶對池遲的表現還有一點擔心的。
電影和電視劇的拍攝畢竟還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同樣是講故事,電影要的是讓人驚豔,電視劇要的是讓人能長情投入。有人說就看電影和追電視彷彿一個是和情人*,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這一刻的曾經擁有;另一個就是夫妻之間細水長流的相處,保持吸引力,還要有潤物細無聲的融洽感。
確實有一些人適合做情人而不適合做夫妻,反過來也一樣。
池遲在拍攝電影時所表現出的爆發力和感染力是驚人的,這也導致了觀衆們對她的作品會有過高的期許,只要在電視劇中表現得稍有遜色,那輿論的壓力……這部電視劇池遲不僅是全劇的主角,更是整個故事思想核心的集中表達,她要是失手了,就意味着這個劇都完了。
管晶不能不擔心。
當全劇第一個鏡頭開拍的時候,這位爽朗利落的導演看着監視器,終於鬆了一口氣。
王子睜開眼睛,眼球轉了一下,那一瞬間,身爲表演者的池遲在管晶眼裡儼然就成了一個會讓身爲“妻子”的觀衆魂牽夢縈卻又久不肯歸家的“丈夫”——這也是讓管晶最欣賞的電視劇表演,獨立又讓人有特別的滿足感。這和電影中的她是完全不一樣的,好像褪去了什麼光環,重新有了一個剔透又讓人感到溫暖的外殼,人們能看清她,是她,不是一個明星,也不是一個影后,而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不到二十歲的少女。
剎那的茫然,繼而清醒,清醒之後王子雙眼又黯淡了下去,她聽見了什麼細細碎碎的聲音,臉上有了一種怪異的熟稔和譏嘲,很隨意地翻個身,她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短短的幾個動作,就讓人覺得她是有故事的,一種發自內心的疲累和茫然迎面而來,又讓人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起,她分明只是睜眼、翻身而已,就好像已經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這個故事的講述者,應該是沉悶且麻木的,她沒有動聽的聲音也沒有鏗鏘的語調,只有讓人看不清、想不明、又足以讓人代入的感覺。
“總覺得自己應該在什麼樣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表情。”
這是別人看着池遲這段表演時候的感覺。
全劇第一幕,就這樣一遍過了。
這個“開門紅”讓劇組的所有人都很愉快。
池遲從牀上跳下來看了一眼自己的表現,也算是基本滿意,下一幕要拍的依然是她睜開眼睛的樣子,不過,這次王子不再是那種單調重複的生活了,她的人生髮生了一點變化。
上一個輪迴裡,她在週一的夜晚偶然看見了自己傾慕過的班草對着呂奼告白,那之後她就對下意識地想着去看呂奼。
整個宿舍的五個人中,王子以前說不上最討厭誰,現在,她最討厭的就是呂奼,這出於嫉妒,大概……也出於羨慕。
所以她睜開眼睛,聽見了白麗安拿了自己的口紅在用,用完了還放進了自己的包包裡,按照她的習慣,她是會轉身睡覺的,可是這次她沒有。
睡在她對面牀上的呂奼已經坐起來了,穿着藍色的吊帶背心,手上那串白金手鍊昨天睡覺都沒摘下。
王子側了一下身子,用盡量不被人發現的目光去看着那串手鍊,帶着隱晦的窺探和細不可察的羨慕。
那是班草送給呂奼的手鍊啊,她上一個週一知道了這件事,就總想把那條手鍊看清楚,沒想到,週三的時候,呂奼手上這條她愛若珍寶的手鍊就不見了。
“王子你還不起啊?”
呂奼察覺到了王子的目光,對着她露出很柔美的笑容,倒不是因爲她對王子多麼有好感,她一貫是這麼笑的,對女生是這樣,對男生還要更嫵媚一點——這也是王子自以爲討厭她的原因。
王子沒說話,臉上帶着一點被人發現做壞事之後的尷尬,她默不作聲地轉身,面對着牆壁,竟然已經沒有了睡意。
再次一條過。
蔣星兒,也就是呂奼的扮演者捂着臉愉快地說:“和池遲的第一次對手戲我好緊張啊!”
已經兩次“不告而取”的白麗安也就是方棲桐站在原地沒說話,只在池遲下牀的時候輕輕扶了她的後背一下。
就這一個動作就顯出了她和池遲之間要比別人親密的多。
池遲轉過身對她笑了笑,又對着蔣星兒點了點頭。
蔣星兒乾笑了一下,沒再說話,方棲桐在圈兒裡一向以高冷著稱,進組之後幾乎是立刻表現出了和池遲相熟的狀態,想到她確實在申九里面出演了一個女殺手,人們並不稀奇她的態度……只是對於想跟池遲套近乎的人來說,方棲桐的這種表現就像是個一個籬笆牆把咖位不如她的演員都擋在了外面,無論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至少現在蔣星兒覺得自己想要跟池遲搞好關係這個事兒,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容易。
第三次拍攝,是王子和白麗安之間的對手戲。
記掛着彩票號碼的王子從牀上猛地坐了起來,牀板發出的聲響嚇到了在她下面要拿她口紅的白麗安。
“王、王子你起來了?”
白麗安的臉色有那麼點不自然,她縮了一下手指,又攥了一下手,纔對王子說:“我今天借用一下你的鏡子啊。”
“哦。”
王子根本顧不上白麗安在說什麼或者做什麼,她一邊用最快的速度下牀,跌跌撞撞地套上了鞋子,一邊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激動,臉上的表情因爲她的極力掩蓋都有了一點扭曲,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她的眼睛裡是一種異常的忐忑和狂熱。
總算穿上了鞋,她在睡衣的外面隨便穿了件外套就出門買彩票去了。
在她身後,白麗安又伸手拿起了王子的口紅……
“……”管晶看着監視器,沉默了一會兒。
方棲桐給自己白麗安這個角色加的小動作很巧妙,顯然把一個“家境不好、愛佔小便宜、內心驕傲”的女孩兒研究的很透徹,用手指來表現情緒的細微變化是一種很討巧又很難拿捏的表演手段,她用了,並且用的不錯。
但是這些小動作完全沒辦法讓人把注意力從池遲的身上移開,因爲王子的每一個動作都很準確,她坐起來的樣子,她下牀的時候給鏡頭的眼神,她穿鞋時候的笨拙,她穿衣服時的隨意,都是讓人很有代入感的。
“嗯,我要是提前知道了彩票的中獎號碼,去買彩票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的,又激動,又緊張,又怕別人發現,那種小心翼翼其實已經大腦不清楚的勁兒……想想還真的挺有意思。”
管晶笑着搖搖頭,這一條也過了。
每次重複的那個清晨睜眼的瞬間,其實就是對王子“上個周”的總結,說白了,在這場戲裡所有人都不過是道具,只有王子纔是這段戲的絕對主角。
一上午,整個劇組以全部“一條過”的方式拍完了九條。
管晶對這個進度大爲讚賞,到了十一點半她就揮揮手準時放了全劇組的人去吃飯。
按照天池提供的後勤安排,在沒有特殊要求的情況下,整個劇組是每天上午八點開工到十一點休息,下午是一點開工到五點半休息,每個周的週六和週日休息。如果要拍夜戲,也要保證工作人員一天的工作時間沒有超過十二個小時。
劇組裡的工作人員看到安排的時間表之後都大呼這個劇組是“良心劇組”,這個稱呼在他們看到了午餐的安排時,立刻升級成爲“慈善劇組”——因爲天池的後勤對他們已經不是有良心了,那根本就是在做慈善啊!
早餐在酒店吃的是自助,午餐在片場居然也有車專門拉來了大型餐車,提供了總數超過二十道菜的自助,包括各種口味各種菜系的中餐,還有壽司和牛排。
看着那些琳琅滿目的美味,池遲搖了搖頭,拿了一塊牛排和一點蔬菜。
“池遲小姐,要不要嚐嚐我們的驚喜粗糧包?”戴着大廚帽子的服務人員滿臉笑容地問池遲,“低熱量、高飽腹感,絕對不會給您的身體產生負擔。”
池遲看着那個金褐色的小“麪包”,一塊只有人的半個手心大小,能看見粗糧的纖維駁雜在上面。
女孩兒小心地拿了一塊看了看,又擡頭瞅瞅周圍,沒看見自己的助理,果斷就把粗糧包放在了自己的餐盤裡。
“蘑菇湯您要嚐嚐麼?低鹽無油,只有很清淡的蘑菇,也是低熱量的好東西。”
這位服務人員笑得更燦爛了。
池遲擡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經裝在了小碗裡的蘑菇湯,這個動作重複了兩次之後,她再次伸出了手。
純牛肉的香腸、雞胸肉和蝦仁做的煎丸子、豆腐做的素熘西施舌……每種東西都只拿了一口那麼多,她的盤子也比一開始豐富了太多。
隔着幾米遠看着池遲一樣一樣地把食物都吃乾淨了,臉上掛着很滿足的笑容,那位一直向池遲推薦食物的服務人員在沒人看見的地方默默比了個“v”字,老闆可是說了,誰能讓池遲小姐要是比平時吃的多,誰就有按日結算的獎金,今天份的獎金他這是已經到手了。
下午的拍攝仍舊很順利,所有人都精神振奮,不覺疲累。
池遲這一天連拍了十六條都是一條過,讓導演很滿意,也給了別的演員很大的壓力,尤其是幾位年輕的女演員,有了池遲做對比,她們在演戲的時候完全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同齡人之間本來就愛互相攀比,池遲珠玉在前她們已經是比不了了,彼此之間還是可以互相比較的,她們“比”的方式,就是拍戲的時候較着勁兒,懷抱着“就是不出錯,就是不ng”的倔強,她們跟池遲配合默契一條又一條地完美pass……好像在玩一個默認的遊戲,這個遊戲的名字叫做“誰第一個ng了,誰就自動承認自己演技最差的那個”。
最好的當不了,最差的肯定要別人當。
演員們都帶着這樣的想法,整個劇組一天就搞定了原定三天的拍攝計劃,這個成績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
池遲感覺自己拍的很愉快,在她輕鬆的笑容後面,是一羣小姑娘累癱到不想動的委屈臉。
晚飯依然是自助,池遲摸了摸自己中午吃多了的肚子,只吃了一點蔬菜和一杯牛奶,這次,不管工作人員怎麼誘惑,她都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堅決不肯多吃一口。
結束了一天的拍攝,方棲桐有一個在當地的會面,蔣星兒的父母來探班她要帶他們出去轉轉……池遲窩在自己的房間裡整理自己今天的拍攝心得。
真的演起來,王子這個人物還是比她想象中要複雜的,她看着別人的眼神裡應該有一種獨屬於她的東西,池遲起初以爲這種東西是怯懦和不自信,在對衛萌進行了長久的觀察之後,池遲認爲這種東西應該是“被壓抑的期待”,期待着別人需要她,期待着別人跟她交流,期待着自己能成爲自己想要成爲的人……這些東西應該也是一直存在的,並不會因爲她現在變得消極麻木就消失。
想要被需要,卻又抗拒着被需要,想要被看見,又害怕來自別人的傷害……因爲知道自己的無能,就只能選擇一次又一次的放棄,衛萌把自己的這種感覺表現爲冷淡和高傲,王子的表現是一種虛假的“親善”和沉默內向的形象。
池遲擡起手,想去查查自己對衛萌的觀察筆記,這纔想起來,自己已經把那些對b影學生的觀察筆記都毀掉了。
想想昨天還在微信羣裡說要組團探班的那幫同學,池遲笑了一下,繼續畫着自己今天表演的分鏡。
身爲主演的池遲在忙,作爲導演的管晶也沒有閒着,她在獨自一人一遍一遍地看着今天拍攝的成果,每一遍,她都能從池遲的表演中發現新的東西。
在管晶看來,今天最讓她驚喜的一場戲是王子在“上一週”裡重新認識了呂奼,其實那是一個因爲“誤會”而帶來的“美好一週”,種種機緣巧合之下,呂奼誤認爲王子是一直在默默關心她的,所以處於情感糾紛中的呂奼帶着王子一起去買衣服散心,後來又一起去參加面試,在週日的晚上,她還和王子討論一旦面試成功了她們會怎麼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轉變,呂奼的善解人意、長袖善舞很好地緩解了王子的尷尬和窘迫,在呂奼的感染下,王子試着去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週日過去,週一重來,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王子睜開眼睛,眨了一下。
她的雙目,變得比以往都更加明亮,接着又歸於了極度的黯淡。
在這個重啓的週一,沒有會和她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呂奼,那些曾經對未來懷有的憧憬,也再也等不到被實現的時候。
王子蜷縮了一下,好像身體的哪個部位突然傳來了一陣的疼痛,在痛苦過後,懦弱軟弱如她,只能保持着那個抵抗者痛苦的姿勢假裝自己在睡覺。
呂奼起牀了,白麗安依然在用她的口紅,薛葩打開了房門……
女孩兒的眼眶泛起了紅又退了,沒人知道。
當初拍這場戲的時候,千山寫意在管晶的旁邊哭了,她本來就多愁善感,池遲的準確地觸動到了她的內心。
“我以前就是這樣的。”她擦着眼淚對管晶說,“想做點什麼都不知道該怎麼做,好像前前後後都會讓自己疼,乾脆就把自己的牀當成了一個蝸牛殼。”
蝸牛殼……
想起了千山寫意的這句話,管晶伸了一個懶腰。
人永遠不會是真正的蝸牛,無論是外在的壓力還是內在的性格都在擠壓着蝸殼,逼迫着人去面對現實。
到那個時候……
“真的很期待她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