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終究還是拍了後面的幾幕戲,皚皚白雪覆城頭,柴紹抱着病入膏肓的李纖阿看着長安城裡的人來人往。
風捲雪屑,天空遼闊,長安城內百姓安居樂業,長安城外是她心心念念過的戰場。
“你聽見了麼?長安城裡兵戈聲起,一次,又一次。”
什麼?
並不知道李纖阿與李世民爭吵的柴紹有點茫然地皺眉思考,隨着他妻子的視線看向了長安城中的太極宮。
“罷了,此生種種,我不後悔,身後之事,能做的能說的,我也都做了……說了。”
年輕的女人仰頭看着遙遠的北方,慢慢閉上了眼睛。
“風,是從北方來的。”
她最後嘆了一聲。
柴紹的手臂抖了一下,擡手輕輕給她整理着紅色的斗篷。
他的手指細細地描摹着李纖阿的臉龐,那張總是玩世不恭的臉低垂着,一滴淚,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滴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cut!”
這一幕的特寫足足拍了十幾分鍾,米子明不停地調整着鏡頭裡畫面的結構,還用了航拍技術力求把畫面拍的再有意境一點兒。
拍完了這一場戲,飾演柴紹的秦頌就徹底殺青了,昨天是幾位演技亮眼的配角、更早還有塗週週……一個劇組就是這樣的,大家簽了合同陸陸續續地來,拍完了自己的戲份再陸陸續續地走,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作品,收穫了一筆又一筆的鈔票。
只是有的人更在意作品,有的人更在意鈔票。
明天再補拍幾個細節,池遲也要離開《平陽公主大傳》劇組了,倒是蔣星兒、封爍和傅新樓老師他們還要拍幾場戲,比如鄭姣穿着孝服見李世民,兩個人達成協議殺了太子建成和元吉爲李纖阿報仇,比如李淵力排衆議決定讓平陽昭公主以軍禮下葬。
身爲一個公主,她前無古人,後也無來者,披戴着一身她並不在意的榮耀,慢慢地走入了歷史的書冊。
“我想寫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公主,而是一個,如果你知道她,你就爲她的好去笑,爲她的苦去悲,爲她離開這個人世而流淚的人。”
這是方十一當初對池遲說自己的人物創作時隨口說的一句話,也是她心裡對李纖阿這個角色全部感情的歸納。
池遲都完成了,還完成的很好。
身爲主演的池遲將要離開劇組,還捎帶了一個男二號秦頌,劇組的後勤爲他們準備了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整個劇組開了六大桌,每桌都吃的熱火朝天。
秦頌以自己要走了的名義要跟幾個熟人合照,這些熟人裡面包括了池遲,也包括了身爲編劇的方十一。
“我不拍照,你們都是一羣俊男美女的,我混進去是拉低平均顏值,只有當對照組的份兒。”在這種時候方十一想起來她和演員們不是一個畫風的了,都忘了當初她找別人一起自拍的時候是多麼的放飛自我。
秦頌笑着拽着她的衛衣兜帽不讓她走,嘴裡很隨意地說:“一起嘛,我拍了之後發到微博上。”
嗯?發到微博上?
那不就又可以心塞死一大票人?
方十一眼前一亮,腳下不使勁兒了,就被秦頌拖直接回了人堆裡。
合影嘛,一張也就好了,一羣人咔嚓咔嚓了幾下又去吃飯喝酒了,只有方十一傻愣愣地被秦頌拖着看照片效果、選照片、美顏……
不喝酒的池遲藉口要去遛狗早早就離席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喊着要和米子明導演一醉方休的傅新樓,看着整個大廳裡熱烈的氣氛,她悄無聲息地轉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我用自己的方式去祭奠你,用你的笑容、你的演戲方式、你的奪目光華……上千年的時光中,兩個有相似命運的逝者都說過對自己的一生無愧無悔的結語。
一步,又一步。
飛揚的神采變成了沉穩平和的容貌,總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笑容像是一朵花離開了枝頭,在失去了讓人炫目的生命力之後消失在了池遲的臉上。
就連走路的姿勢都變了,兩隻手插進褲兜裡,池遲微微擡頭,雙肩打開,就像是震掉了身上的一層無形無色的殼子。
人們都不願在我的面前提起你,李纖阿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你的存在,所以我把她變成了一個禮物,用你的方式去演繹,用我的身體去銘記。
做完了這一切了,我就可以和你真正說再見。
再見了。
在她身後,依靠着牆站着的男人無聲地長出了一口氣,有些變化似乎就發生在他的眼前,可他依然看不懂。
……
十二月中旬,池遲離開了《平陽公主》大傳劇組,現在外界都知道她的下一部戲是斯坦利導演電影中的客串角色,下下一部戲是和影壇傳奇宮行書合作。
這兩個都是國內一線電影女演員們求之不得的好資源,落在了池遲的手裡,有人說是她實力的體現,也有人說是女演員中出現了斷層。
隨着有一定號召力的幾位年輕女演員以各種方式離開了大家的視線,整個影視行業一方面在渴求着有新人橫空出世,另一方面也在更加瘋狂地追逐着池遲,不停地有媒體報道說某某影視公司出天價謀求與池遲合作,把她的身價推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你好歹挑挑本子,這可都是錢!從錢堆裡挑出來一個看得過去的本子不難吧?”
耳機裡傳來竇大經紀人的聲音。
“你跟他們說了我明年的檔期已經滿了麼?”
“現在來的本子都是從後年一直到三年後開機的……”
“哦。”
跑步機上的數值一直往上竄,從19.89終於跳到了20,這也意味着池遲今天已經完成了二十千米的跑步計劃。
她沒有立刻停下來,而是漸漸放慢速度,終於變成了走路的動作。
離開了《平陽公主》劇組,池遲面對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她得減肥。
《守望深淵2》裡面出現的預言者少女體形很纖細,斯坦利導演的團隊給池遲提出的要求直接是一個很可怕的體脂數值,她要在一個半月內達到。
大吃大喝的快活日子再次結束,池遲又踏上了漫漫瘦身路。
“喂?給個說法呀,這些戲你接不接?怎麼,你後年想休息?你要是累了咱們就只拍一兩部戲也行,挑待遇好資金雄厚最好拍攝地風景也好的,也能當度假了。”
“不,我是想……後年還是多考慮國外的電影。”
走下跑步機,池遲拿起搭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自己身上脖子和鎖骨周圍的汗水,趴在一邊有些無聊的小嫌棄看見她終於不跑步了,立刻搖着尾巴湊了過來,池遲拍拍它的腦袋,隨手拿起地上的一個球扔了出去,小嫌棄立刻撒丫子去把球叼了回來,回來的時候似乎還很得意,腦袋歪着,彷彿故意在顯擺自己嘴裡的球一樣。
池遲攤開手掌,小嫌棄把球吐在她的手上,她又把球扔了出去。
一人一狗在這邊玩得興致高昂,電話另一邊的竇寶佳深吸了一口氣才遏制住了自己尖叫的衝動。
“國外?你是瘋了?你明年除了《大燎寨》之外全是跟洋鬼子合作,國內市場你不要了?現在娛樂圈裡更新換代這麼快,連着兩年不在國內拍電影,你這是要作死麼?
再說了,老外才給幾個錢,國內的土老闆們那是把你當金娃娃一樣捧着,老外能麼?”
“彆着急,別生氣,有話慢慢說。”
小嫌棄樂此不疲地顛顛兒跑着,池遲看着她它呼呼的屁股,臉上的表情是笑眯眯的。
“說到底,國外的電影咱就是去鍍金的,一個斯坦利的名號砸回國內,能忽悠更多的傻子往你演的電影裡投錢!可是你一個電影接着一個電影都是跟老外合作,那就不一樣了。你說說,你在國內好好的,一年一兩個億賺着,要票房有票房,要名頭有名頭,你得多想不開去國外吃白眼兒?”
“可是,我不想演重複的劇本啊。”
小嫌棄終於玩夠了,叼起了磨牙的骨頭躲到角落裡自娛自樂去了,池遲乾脆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看着她頭上的天花板。
竇寶佳很想狡辯說劇本里沒有什麼重複的,終究還是沒說得出口,和宮行書合作完了,對於池遲來說在國內兩三年間就不會出現什麼更有挑戰性的劇本了,那些現在送到池遲面前的劇本質量還是不錯的,但是也只是不錯而已,對於池遲來說,去演就是賺錢而已,並不會有什麼演技上的實際提升。。
小妞電影的投資相對比較低,劇方提出的是分成代替片酬的策略,國內的大製作商業電影很難以一個女性角色爲真正的故事核心,那些本子裡池遲往往是給某個影帝或者某個著名男演員當裝飾品,他們出錢請池遲,爲的是讓池遲當個名貴的標籤,至於文藝電影……那些文藝片大導演們三五年都未必出一部片子,這兩年,恰好是他們都休息或者已經有片子在拍的時候。
“要是真的有很好的本子,我也不會萌生這樣的想法,可是,寶佳……我似乎要碰到天花板了。”
……
十二月二十一號,池遲穿着一身黑色的長款羽絨服出現在了b影的校園裡,今天有一位馬教授的課,池遲只看過他課上別人記下的課堂筆記,就算這樣,她也已經對這位教授的很多想法心馳神往許久了。
“表演沒有流派,只有目的。”*黑板上寫着這幾個大字,馬老師用各種手段來表演同一段劇情,爲的是告訴學生們什麼斯派、格派的表演都是爲了表演的目的而服務的,表演最重要的是表演本身,各種派別的劃分都只是人爲的限定而已。
池遲坐在教室比較靠後的角落裡,旁邊坐着的是衛萌,能看見“*”的池遲,衛萌超級開心,幸好她還記得自己是要上課的,不然說不定早把池遲拖去無人的角落聊天去了。
“我在學校裡工作了這麼多年了,每天早上來學校食堂吃早飯的時候都沒見過幾個學生在練晨功,臺詞啊,是要練的,臉部的表現力也是要練的,老師們能教給你的東西永遠都是皮毛,必須要自己去摸索屬於自己的表演方式和表演特點,在這一點上,我們演員和別的行業沒有任何區別,我們得勤快。”
一番話說得一衆學生都低了頭,衛萌都覺得有點羞愧。
“我有個老朋友姓傅,前幾天跟我說,他和池遲合作的時候領教了池遲的臺詞水平,又穩又準,和她當年演林秋的時候還是有很大進步的。同學們啊,別人都在進步,你們也得想想自己的演藝事業想走到哪一步啊!”
聽見了池遲的名字,衛萌轉頭看看正在寫筆記的池遲,卻被馬教授逮到了她的小動作。
“衛萌同學,你每天練多久的臺詞啊?”
“……”
“衛萌同學旁邊的那位同學,你每天練多久的基本功啊?”
“工作的時候一天一個小時,不工作的時候一天兩個小時。”
“那你覺得有什麼收穫麼?”
馬教授眯了眯眼睛也沒看清楚那個坐在角落裡的陌生女孩兒是個什麼模樣。他不太相信這個女孩兒真會每天都練臺詞基本功,又出了問題來考校。
“情感表達上來說確實會變得更豐沛……”
一老一小就在課堂上隔着一個教室說起了練功的心得,說到最後,馬教授一拍大腿:
“你們就要學學這位同學,這才勤快,這纔是年輕演員應該有的態度……同學,我很看好你,你叫什麼名字?”
“噗……”
衛萌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帶着全教室裡知情的人都一起笑了。
馬教授一臉的不明所以,只聽見那個女同學說:“馬老師,我叫池遲。”
下課之後又和馬教授聊了一會兒,池遲還收到了一份臨時的邀約——下個周去話劇團看馬教授他們排演新話劇《筆上花》。
“其實我可以去演話劇啊。”
池遲在電話裡對竇寶佳這麼說,話劇是一個劇本要重複演很多次,對於想要在不同角色中痛快演出的池遲來說是完全不同的追求方向。但是每次都力求另一種突破的感覺,讓池遲突然很想嘗試一下。
電話另一邊的竇寶佳呵呵一笑,她已經決定讓池遲全球接劇本了,哪怕跟阿三合作也好過去演話劇。
咦?跟池遲把時間花在一場又一場低收入的話劇演出中相比,好像轉戰國外這事兒已經變得讓人期待了呢。
姓竇名寶佳字財迷號錢奴的經紀人已經把心裡的貨幣計算公式自動轉換成了以國際通用貨幣爲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