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崎雅子和衛從武的愛情,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在開始想這個劇本的時候,宮行書就在考慮這個問題,起初,這個作品的一切根源,只他一種朦朧的感覺——兩團火碰撞、擊打,相愛,相殺,絕望也充滿着希望。
在他的期待裡,這兩個人的感情是熱烈又澎湃的,好像每個眼神的交流中都帶着火,即使利益相悖,即使註定是敵對的,他們的相愛也毋庸置疑。
這一點,在他和池遲的演繹之下正在一點點的實現,激烈的感情像是一條奔騰的河流,蓄積着可怕的力量。除此以外,這個電影裡也少不了宮行書一貫驟然出現的黑色幽默,有人突兀地生,有人突兀地死,有人突兀地被賦予白描,最後只是一場鬧劇的一部分。
衛從武總是說這不是一個好的世道,他說的時候就像是在說一句笑話,可是那也是最真實的現實。川崎雅子是懂他這句話的,儘管他們立場不同,也許正是因爲這種“懂得”,才讓他們兩個人這種與時代“格格不入”的感情有了什麼能夠被人理解的東西。
“至少他們都是人,在一個人都不把自己當人的年代裡,兩個真正的人相愛,是幸運,也是不幸的。”
這是池遲說過的話,她也是這樣表演的,作爲杏兒,她的喜怒哀樂都真實也美好,作爲川崎雅子,她的“忠誠”讓人疼痛也無奈。
一件旗袍並沒有讓杏兒多笑幾次,衛從武很快又送給了她的第二件禮物——一把槍。
給了杏兒一把槍,自然不僅僅是單純要討她歡心,也意味着衛從武要再次離開山寨了,與他“有約”的王先生將要到了,衛從武要動身去把他迎上山。
槍裡有三枚子彈,杏兒把子彈擺在自己房間的桌上,擺了整整三天,第四天,衛從武帶着王先生回了山寨。
杏兒站在村口山坡上看着馬隊從茫茫雪原裡走上來,槍口正對着其中一個陌生的男人,過了片刻,她又把槍口對準了衛從武。
然後,她開槍了。
空蕩蕩的山坡上,一聲槍響迴盪,子彈最終落在了衛從武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且不論馬隊處的片刻的驚慌,衛從武和別人解釋說這是他的準媳婦以爲他帶了別的娘們兒回來,只說杏兒,或者說川崎雅子那一刻的表情,就足以讓人寫一首長詩。
那首詩應該是歌頌雪的,潔白美好,從天而降,內裡卻是一點永遠不會消失的塵埃,只是懷着一點歸於大地的念想,飄飄搖搖回到了地上,無論怎樣的晶瑩剔透令人驚豔,那雪終究會化成滋潤大地的凡水,消去一切的絕妙表象。
那瞬間的川崎雅子,就是這種註定的真實。
“你是打不死我了。”
這天晚上,衛從武從後面抱住杏兒這麼說道。
是的,打不死了,出身於某軍高級特訓班裡的川崎雅子,最好的成績之一就是射擊,她打不着衛從武,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她對這個男人下不去手了。
打死一個“王先生”還會有下一個,要想讓這個山寨徹底崩塌,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打死衛從武,打死了他,整個山寨羣龍無首,自然會亂成一團,再也成不了氣候。
可是,她做不到了。
一撮小火苗在房間裡的油燈上靜靜地燃燒着,輕輕跳了一下,像是一顆不安的心。
衛從武笑得很是開心,開心到當天晚上他做了一個極美的夢,夢裡整個大燎寨都紅豔似火,穿着一身大紅色嫁衣的杏兒騎在黑色的大馬上從雪山中像他奔來,隨着馬蹄的步伐,冬天褪去,春天來臨。
第二天,衛從武得到消息,和他們守望相助的另一個寨子,被鬼子給端了。
衛從武趕到的時候,只看見了遍地的殘骸,有燒焦的房子,和人。
“憑藉地利像散沙一樣各自爲政的做法是不可能跟跟敵人對抗到底的。”那位“王先生”說的話果然應驗了。
騎馬奔騰的戲也是實景拍攝,造價不菲樣式也十分放飛的嫁衣穿在身上讓池遲漂亮到了一種讓人目瞪口呆的地步,尤其是她的眼睛閃着光,臉上的笑容也美好地讓人想要嘆息。
在鼓風機的幫助下她長裙飄逸,真的像是個雪山上縱馬而下的仙女。
“快要凍死的仙女。”
裹上羽絨服縮着脖子喝薑湯的池遲看着監視器裡自己的表現,聽見別人誇她仙,到底是沒忍住自己的吐槽。
時間已經進入到了五月,海拔三千多米的雪山上依然很冷,是的,爲了拍好這一場戲,整個拍攝團隊用了十天的時間佈置這個位於更高處的拍攝場,光是那匹馬被運上來就頗爲耗費人力和物力了。
再加上那件只會出現在衛從武夢裡的紅色嫁衣,這一場戲堪稱整個電影中投資成本最大的一幕。
“看看這個眉目和動作,快要凍死的仙女那也是仙女。”
拍到的效果讓人十分滿意,宮行書毫不掩飾自己對池遲的讚美。
一看就知道宮行書就是得意起來之後滿嘴跑火車,池遲喝完了薑湯整個人暖和,跑去更衣室裡換下了身上的戲服——好幾十萬一件的鎮(劇)組之寶,她可不敢大意。
劇組還要趕着天亮的時候撤下去,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拆卸攝影設備、打理戲服……除了池遲,和跟着池遲來的葉芽兒。
站在一高處眺望遠方,看着層層疊疊的雪山被藍天陪襯,被陽光映照,池遲的心情格外舒暢。
“每次看見這種景色,人的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好。”
大自然歷經億年,捶打着整個世界,纔有了這些讓人驚歎的美,見之忘俗這種說法並不誇張。
池遲心裡曾經的那個“杏兒”帶有很多山村女孩兒的特徵,池遲一度認爲自己應該更貼合那時候人們的形象,更鄉土,或者,更風情。
可是當她來到這裡,看着這片雪山,想到故事就是在這雪山環繞中發生的,想到了宮行書歷時三年打造出了這樣一個“烏托邦”,那個舊的“杏兒”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在這裡演戲,她彷彿一下子就看見了宮行書內心深處的想法,浪漫又殘忍,用鮮血爲燈油點燃那火,再照亮無邊的黑夜,什麼鄉土或者風情,什麼屬於“杏兒”的氣質,其實就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個有七情六慾的人,在一環套一環的真真假假中,只有“情”是永恆的真實。
真實的情感,是每個電影都追求的東西,因爲它珍貴動人,就像是皇冠上最耀眼的寶石。
葉芽兒看着池遲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她在對方的身後抿了抿嘴。
儘管池遲說過她以前也送過外賣、過苦日子,對方在她心裡的那種“神話”色彩反而更加濃重了起來。
她想成爲池遲這樣的“人”,哪怕是她的幾分之一也好,哪怕只走出一小步也好。
“我有個朋友,以前膽子特小。”
池遲坐在雪地上伸直了腿兒去掏自己的褲兜,掏啊掏啊,掏出了一塊巧克力,她把包裝紙撕下來,拽過葉芽兒陪她一起坐下,又把巧克力塞進了女孩兒的嘴裡。
“有多小呢?看見一片葉子落下來,她能繞出五米外。”
說這話,池遲還帶着比劃,敞開了手臂畫了一個大圈子,表示她話中那人閃躲的距離之遠。
葉芽兒被她誇張的動作逗笑了,臉上的兩團蘋果紅還真讓她的臉看起來像個熟透了的蘋果。
“膽子小的人,最怕的就是改變,就像你做飯的時候,先放油後放鹽……”
“哎呀,我回去得去換油了,我說怎麼覺得腦子裡存着事兒呢!”
池遲一說油,葉芽兒立刻想到了自家見底兒的油壺,村裡有個小油坊,拿着黃豆去了就能換油,這些天葉芽兒家裡偶爾給劇組的人做飯,油用得比以前快多了。
池遲轉身看着葉芽兒的臉,最後沒忍住在她的臉蛋上輕輕掐了一下。
“不要說油的事兒,前幾天你們村裡有人在炸菜丸子,我特別想吃,但是忙着拍戲到現在還沒找到到底是哪家。”
說起來這件事兒,池遲的嘴癟了一下。
“忘了你家的油和我沒吃到嘴的菜丸子吧,我們迴歸正題。”
繼續講她的那個“膽小的朋友”的故事。
“……她一開始的變化特別小,小到所有人都看不出來,可是她慢慢地做,居然還做出了很了不起的事情。”
池遲的這個故事,其實就是衛萌的,從一個膽小到連自己的未來都不敢去想的女孩子,現在已經能夠成爲表演繫有名的話劇牽頭人之一,這其中的變化之驚人,讓池遲自己都只能“無話可說,微笑就好”。
“我、我懂你的意思,積少成多……反正就是,餵羊的時候也不能把草一次都塞給羊,一小把草一小把草地喂,一直喂,羊也會長大,也會肥。”
含着巧克力,葉芽兒慢慢地說,“我喜歡演戲,雖然肯定沒有你這麼喜歡,但是、但是也沒有什麼,讓我比演戲更喜歡的了。”
如此冷的天氣裡,池遲居然坐在了雪地上?
忙着整理池遲隨身物品的於緣快步走過來把兩個坐在地上“談心”的女孩兒從雪地上拽起來,又跑回去接着幹活兒。
“那已經很好了,有一個能夠喜歡的東西,比沒有要幸運的多。”
池遲看看天空,看看雪山,突然想起了幾年前的一個天台。
喜歡,其實就是人的一種*,它能引領着人前行,不拘泥於一個小小的領域或者空間。
就像,跳舞之於林秋。
也像演戲,之於葉芽兒。
浩瀚世界,*無數,既然人的一聲充滿了不同的改變和轉折,爲什麼不能讓“喜歡”成爲推動着這一切發生的動力呢?
好過無助,好過天災,更好過*……
“於緣不讓我坐着,還非讓我運動兩下,你要不要看我跳舞?”
啊?
池遲還會跳舞麼?
葉芽兒輕輕了下眼睛,接過了池遲遞給她的水杯。
鼻子頭兒都有點發紅的女孩兒,葉芽兒心裡的小仙女笑着說:“好久沒跳了,肯定不好看,你就當在隨便做運動吧。”
話說完,池遲一個轉身,已經跳了起來。
她身上的衣服其實挺厚的,可是步伐輕盈地,每個動作都充滿了特有的力量感,什麼都不懂的葉芽兒只覺得這樣的池遲美極了,比剛剛穿着那麼漂亮的裙子時候還要美,美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了。
沒有音樂,只有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池遲猛地擡腿,雙手展開,像是一隻即將起飛的黑色大鳥。
也許她真的要飛了,飛到更遠的天空,飛到……更多人的心上。
呆立在原地看着池遲跳舞的宮行書,又想起了那隻讓他魂牽夢縈的蝴蝶。
他能把蝴蝶攬入懷中麼?
就像他夢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