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助理的戰戰兢兢裡,那些記者們一窩蜂地來,又一窩蜂地走。他們走了之後一直到晚上,顧惜都沒有再找池遲,彷彿這個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晚上九點多,有人來想把池遲的助理叫走,被池遲攔下了,那以後就連來找池遲的助理的人都沒有了。
才二十多歲的女助理又要哭了,這次是嚇得。
池遲這樣擺明了不聽顧惜的話,倒黴的肯定還是她。
她實在是想不明白池遲是不是吃錯了藥,平時那麼好說話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成了個怎麼都勸不聽的倔脾氣,居然連着兩次不給顧惜面子。那是顧惜啊!刨去咖位不說,她還是整個劇組裡說話最管用的人,得罪了她能落得什麼好?!
池遲照常做運動,做功課,晚上還給韓老闆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快要殺青了。
第二天的戲是玲瓏和碧璽對決的文戲部分。
也是整場劇中,玲瓏唯一不再戴着面具面對碧璽的一場戲。
【沉舟當着碧璽的面下令封鎖了珊瑚在海上戰死的消息。碧璽拿到了文宣給她的第二個神樹信物,要毀掉神樹,首先要進入神廟的密道。】
神廟的大殿裡空空蕩蕩,只有一身白色麻衣的玲瓏跪坐在神壇旁。
碧璽從門外一步一步地走進來,
看見玲瓏那身裝扮的時候,碧璽就明白,她已經知道了珊瑚的消息。
“你還是知道了。”她長嘆了一口氣,雙手在袖中交握。
“沉舟她也是怕你傷心,也可能……是覺得無法面對你。”
神壇上放着乾癟的樹葉,這些樹葉來自於神樹,女兒國的人們服下神樹的果子就能懷孕生子,也相信如果死後有神樹的葉子陪葬,那她們的靈魂就會回到神樹上。
“四千九百三十五,四千九百三十六……”玲瓏一片一片地數着,嘴輕輕開闔,像是在誦讀着不知名的經文。
隨着珊瑚出征的戰士共計五千人,她們全都葬身魚腹,屍骨無存。
五千零一片片神樹的葉子焚成灰燼撒入海中,能不能帶回那些在海里無處安身的遊魂?
身爲祭司的玲瓏,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在她的身後,碧璽越走越近,陽光從她背後的大門照進來,她就像從光明中帶來了一片黑暗。
也或許,她一直就是遊走在女兒國中的那片陰影。
玲瓏沒有面對她,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背後襲來。
女孩兒的神色有些憔悴,目光裡散亂空寂,她數着葉子,聲音越來越小。
“四千九百八十八,四千九百八十九……”
碧璽看着這樣的玲瓏,臉上依然充滿着一貫的慈愛。“雖然沒有了文宣,也沒有了珊瑚,可憐的孩子……”她的手輕輕搭在玲瓏的肩膀上,“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五千零一,五千零二,五千零三。”數到嘴脣發乾,玲瓏終於停下了。
碧璽沒有注意到,她多數了兩片葉子。
“沒有了……文宣……”玲瓏轉過身,無論是聲音還是神情都帶着失去了一切的迷茫和悲痛,“也沒有了……珊瑚……”
“是啊。”
碧璽的脣角微微勾起,一雙手在女孩兒的脊背上緩緩地摩挲,聲音輕柔喑啞:“你的文宣被沉舟奪走了,你的珊瑚……也被沉舟害死了。”
最後幾個字,她附在女孩兒的耳邊慢慢地說。
一滴淚,兩滴淚……沿着女孩兒的臉龐緩緩流下,什麼高貴優雅,什麼不惹凡塵,都在失去至親的痛苦裡被拋卻了。
她跪坐在碧璽的腿邊,就是個無所依靠的孩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片神樹的葉子,在指縫間慢慢地碾碎,碎屑落在地上,和塵埃沒什麼兩樣。
“爲什麼,要害死珊瑚?”誰也不知道她在向誰提問,誰也不知道她的眼中在看着什麼。
碧璽蹲下,攬着她的肩膀,眼神變得太慈愛、太溫柔,終於透出了一點的虛僞,這一點微妙的感情變化,竟然讓她的臉生動了起來,彷彿直到此刻她纔是擺脫了什麼面罩一樣。
“因爲她反對文宣進宮。”
這個答案讓女孩兒無法接受,她縮着肩膀、咬住下脣、閉上眼睛,抵禦着來自身體深處那種讓她無力承受的痛。
“沉舟明明已經得到了文宣,爲什麼不肯放過珊瑚?”
“因爲珊瑚是將軍,她掌握着軍隊……”想起珊瑚,碧璽的眼中流露出了複雜的情緒,“軍隊啊。”
女人的手指從女孩兒的長髮中穿過。
“軍隊就是權力,爲了權力,一個女王也可以變成劊子手,就像爲了愛情,她可以變成你的敵人一樣。”
“權力?”女孩兒嘲諷地一笑,不知道是在嘲諷權力,還是嘲諷那個覬覦着權力的人,“權力面前,沒有人會在乎我。”
那一刻她的目光裡深沉複雜,與原本單純的女孩兒截然相反。
像是一朵潔白的花突然綻放了芬芳,卻不是人們設想的那樣。
她是有毒的。
玲瓏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碧璽的表情陡然變化,她的腹部上被插入了一根鋼刺。
“權力也能讓你背棄女兒國?也能讓你下手害死珊瑚?”
玲瓏的表情終於激動了起來:“她是我姐姐,你看着她長大的,你……”
“cut!”
費澤杵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監視器,想了半天,終於對池遲說:“你的感情表達有點軟,前期很好,在這個時候,你對碧璽不應該還是這種愛恨交加的感覺,珊瑚比碧璽對你來說重要的太多,你要更激昂,更放開一點……”
池遲盯着劇本,默默點了點頭。
安瀾所飾演的碧璽實在是太溫柔、太慈愛、太睿智,讓她忍不住在設計自己情感邏輯的時候向她的一方傾斜,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被帶戲”了,不是一場戲被帶偏了,而是累積下來的這些對戲,讓身爲玲瓏的人實在忍不住在心中對碧璽充滿感情。
看着女孩兒蹙眉思索的樣子,安瀾坐在一邊不緊不慢地說:“感情是相對的,你能感受到碧璽的慈愛,是因爲碧璽確實對玲瓏也傾注了更多的感情,也就是說我也覺得玲瓏真的是個讓人心疼的晚輩。”
和池遲的每一場戲,安瀾都忍不住放大了對她的情感釋放,因爲她們兩個人之間確實有真切的感情存在,說玲瓏表現得對碧璽感情太深,碧璽對玲瓏當然也是如此。
“演戲啊,就是看誰能玩得更開。”費澤拍了拍她的肩膀,“找好感覺,咱們就從你插入鋼刺的地方再開始。”
女孩兒擡頭看他一眼,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剛剛的話有點耳熟。
站起來的玲瓏慢慢轉身看向碧璽,她衣袖擦了一下剛剛被碧璽觸碰過的地方。
“權力也能讓你背棄女兒國?!也能讓你下手害死珊瑚?!”她的臉湊近碧璽,彷彿想要看清在這幅熟悉的皮囊下面到底有怎樣的心腸。
“她是我姐姐,你看着她長大的,你以爲所有人都要在你的掌握之中,所有阻礙你的人都要去死麼!”
玲瓏的眼中殺氣凌然,她看着碧璽的眼神再不復曾經的親近孺慕。
很多東西,從來是因爲失去了所以珍貴,碧璽在接觸到玲瓏眼神的剎那,感覺到了心中一陣酸澀。
“你想要女兒國,珊瑚就要死,沉舟就要死,外面千千萬萬的人都要死,你全不放在心上。”
看一眼女人腹部猙獰的鋼刺,玲瓏的眼神裡有大仇得報的快慰,有刻骨銘心的恨意,也有不知從何而起的悲哀。
“我,只能讓你先死了。”
說着這句話,她笑了,眼眶微紅,神情慘淡。
“原來,你早就什麼都知道。”
碧璽的手從腹部慢慢地把鋼刺抽出來,她盯着玲瓏,眼神漸漸變得淡漠陰冷。
玲瓏看着她的眼睛,緩緩後退了兩步。
碧璽一點一點站了起來,竟顯得比平時高大得多。
“可惜啊,你不知道……”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危險,抓着鋼刺的手輕輕擡起,手一鬆,鋼刺就掉到了地上,不沾絲毫血跡,“我是鮫人。”
女孩兒的瞳孔微縮,那是對危險來臨的預感。
從上面依次掉下來幾個畫滿了紅點綠色的布包,在後期特效處理之後,布包會變成靜態的魚頭人身怪物。
“該……送你,去見你姐姐了。”
碧璽說着,輕輕揮了下手。
她轉過身,長吸了一口氣,彷彿這樣就能壓抑自己心中隱隱約約的痛。
看着幾個怪物,玲瓏的嘴角流露出冷笑,白袍一扯,黑色的皮甲緊緊地裹在她纖細又充滿力量感的白皙身體上。
“cut!過!池遲補拍扒衣服扔衣服的部分,多拍幾遍,剛剛衣服飛的不好看。”
“哦。”池遲點頭。
一遍又一遍,安瀾和柳亭心坐在椅子裡懶洋洋地看着,舉着手裡的水輕輕碰杯。
“今天風景不錯。”
“呵呵,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