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夜審

寢殿夜審

小童坐在去沁星殿必經的迴廊裡,望着遠處一片慢慢壓過來的烏雲出神.還沒有放晴幾天,又要下雨了.此時她的心情也像這陰沉的天氣一般壓抑不堪.從早上起,她就被皇上趕開了身邊,一天都沒有再見.她知道,皇上今晚一定會去沁星殿,所以只要守在這裡,就能等到皇上.多年御前行走,小童已習慣察言觀色,謹慎敏感.不該自己過問從來不說一句.可如今,只要有點常識的人,都能預見到皇上和尉遲大人的結局,這個結局是自己萬萬不想看到的.

果然,辰時剛過,蕭言就出現在迴廊裡,小童未及多視,趕忙一聲“皇上.”蕭言心中正一片空茫,聽見小童的聲音,本能地停下腳步.小童走近,跪在蕭言腳邊,低着頭身體微偏,彷彿蕭言若是徑直向前走,就算抱住她的腿也要讓她聽完自己的話:“皇上,臣從來都不敢妄議政事,但這次,希望皇上能聽臣一言.臣不是要爲尉遲大人說情,只是還記得當年尉遲大人離開王城時皇上傷心的樣子,臣不想......”說到這裡,小童已經哽咽,“不想再看見皇上那麼傷心.臣,求您三思啊!”說完深深匍匐.

蕭言站立片刻,未發一言又擡腳向前走去.小童跪着轉身,對着蕭言的背影叫道:“皇上!”蕭言這次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只是丟給小童一句話:“你記着……從今以後再沒尉遲大人.”

霎那間,小童覺得心都要凍住了,平日的皇上總是親切體貼,有時爲她着想的比她自己還要周到.她還從來沒有聽過皇上如此冰冷的語氣.見蕭言消失在迴廊拐角處,小童坐倒在地,淚已悄然落下.如果您殺了尉遲大人,一定會後悔的.

蕭言走在這條每天都要來回的迴廊上,希望能一直不要走到頭.但是世事總不如人意,她還是很快就來到了沁星殿門口.按照她自己的命令,寢殿的燈火已被內侍熄掉,只留下點星燭光勉強能微微照明.她站在殿門前,仍然不願邁進殿內.她不願意面對的那個人現在就在裡面.她不能讓自己承認,心裡卻明白,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昏暗並不能緩解她的害怕.她已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幫她救她.

終於,她屏退了守在殿門口的侍衛推開寢殿的門,慢慢走了進去.殿內侍立的內侍宮女早就退下了.關上殿門,偌大的宮殿內,只剩下她和蕪兩人.蕪被綁在殿室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眼睛被布矇住.所以她看不見蕭言.但從蕭言推開殿門走進來的那一刻,蕪就知道是她來了.六年了,她的腳步聲還是沒有忘記.蕭言走到蕪身前,沉默地站着.牆壁上的燭火,隨着窗閣吹進來的晚風間或一曳,她的影子也隨着一顫.雖然只有蠟燭的微弱亮度,她仍能看清眼前這個女子.原本熟悉的氣息現在陌生到冷漠,冷漠到可怕.蕭言握握雙手,已經無力得捏不住拳.心中的空蕩揉着心向上頂,頂得眼淚快流出來了.昨夜的那種頭暈目弦又猛然襲來,擊得她不由向後跌撞半步.殿外大雨前的秋風吹得朱閣咯咯作響,引誘得她想立即跑到窗邊翻身跳出.但是,她已經不能逃了,也逃不掉了.她狠狠地咬了咬嘴脣,血順着牙與脣的交界慢慢蔓延開,卻完全沒被察覺.蕭言暗暗深吸一口氣,將蕪眼睛上的白布抽去.蕪本能地眨了眨眼睛來適應殿內的亮度,好在殿內本來就非常昏暗,頃刻就能看見站在身前的蕭言.她脫口喚着蕭言,這次她沒有叫皇上,而是名字:“蕭言……”

“啪”,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殿內迴響.血,順着蕪的嘴角滲了出來,這一巴掌,蕭言幾乎是用了全力.盯着微微作痛顫抖的右手,蕭言自己也不相信居然這麼容易就打了蕪.在聽到她叫自己名字的時候,心裡一股憤恨無可抑制地涌出,手就不受控制地揮了過去。蕭言的淚水趁她注意力都在手上,毫無防備地流下了臉頰.淚水把傷心帶出,憤恨就輕而易舉地佔了上風:尉遲蕪,我害怕面對你的背叛,你又能坦然面對我嗎?

這是蕪第二次看蕭言流淚,第一次還是在六年前她離開王城之時.從答應芝婷一起舉事時,蕪就明白自己會有多傷蕭言的心.每每想到蕭言知曉實情時的樣子,內心苦痛,實在難忍.而真到這一刻了.那時的痛苦萬分,不及現在看到蕭言痛苦而痛苦的萬分之一.

短短一瞬,蕭言已經把淚水擦去.她告誡自己,她是皇上,尉遲蕪只是謀逆的一個反臣.記牢彼此間這樣的身份,就應該能冷酷下來了吧.她把放在牀榻前書案上的一個木盒託在手上,正是小衣從濮州帶回來的那個.打開木盒,將裡面信函卷軸通通倒在蕪面前的地上.她本想透出一種勝利者的姿態,但實在無法裝出那份得意,只能盡全力用聽上去很冷漠的聲音道:“你是不是覺得很眼熟.這裡面,除了濮州兵馬異動的密報,其他的書函,一字一句全是你和芝婷宗雪的筆跡!‘三軍齊發,以呼天下應!’你們這麼想要這個天下嗎!”聲音已無法冷漠,心中煎熬連自己都騙不了.

蕪在早上身陷囹圄時,只慶幸自己已把母親妹妹送出險地,她沒有想到事情這麼快就會敗露,更沒想到最爲秘密的往來書函居然已經到了蕭言手裡.蕭言猜出蕪心中所想:“這些書函只有陳芝婷最信任的心腹才能接觸到,我是怎麼拿到的?因爲,那個心腹,正是我封芝婷爲濮州刺史時派去潛伏在她身邊的密使.我爲什麼要這麼安排,因爲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芝婷!”開頭能夠猜到,結尾卻已無力掌控.

蕪看着眼前的蕭言,本來是更加清秀英氣的臉龐,現在已微微扭曲,陌生到難以置信:這還是幾天前在景儀山如孩童般嬉笑的蕭言嗎.那時還只有十八歲的她竟有此等心機,能算計一個青梅密友這麼多年.當年的誼切苔岑都是她裝出來的嗎.那她對我……

蕭言看出了蕪眼中的驚懼,又失望又難過:你以爲我對誰都如對你這般……“你們侍讀四年,她的狼子野心我早就瞭然.將她封在濮州,就是爲欲擒故縱.倘若有變,東有宗雪的昌州軍,南有你的燕南軍.可形成圍攻之勢.現在她果然起兵.只不過……我看透了她卻看錯了你和宗雪.”心痛得快沒了知覺,淚水又快下來了,蕭言停了停,將眼淚逼了回去.她現在只是是皇上,不能示弱.哪怕是在最愛的人面前:“芝婷答應你什麼?是封王列侯,還是三分天下” 難道你對我都是虛情假意……這是她未問完後半句,但是她說不出口。她害怕得到最不願意聽到的答案,害怕這個自己深愛的人將最後的一點希望都撕碎。

封王列侯……三分天下……蕪悲極苦笑:蕭言,你以爲我就是爲了這個要和你兵刃相見.我在你心中已這麼不堪,我還用得着解釋嗎.

蕭言見蕪默不回答,不禁又憤怒又緊張,她在躲避什麼?蕭言跨到蕪的身後,左手按住蕪反綁的手腕,右手捏住蕪的右手食指,運力一折。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一陣劇痛如潮水般打向蕪,蕪猝不及防,痛叫一聲。這樣拷問蕪,蕭言好不容易在心裡築起的那堵保護牆也快土崩瓦解了,她帶着哭腔道:“回答我!你到底要什麼!我爲了你,我……你還想得到什麼,這麼多年,你一直……在騙我嗎?!”說到這心中一痛,手下又是一用力,“咔”的一聲,蕪的食指徹底被折斷了。蕪無力地垂着頭,冷汗已經滴在了石地上,一時痛得說不出話只是喘氣.待劇痛稍稍緩解,她低聲道:“我沒有騙你……你就是殺了我,也好過說我騙你……”

蕭言盼望蕪會否認,但當蕪真的否認時,她又無法相信,她放開了蕪已經斷了的食指,又捏住中指:“你和陳芝婷,尚宗雪等人密謀起兵的事實就擺在我的眼前,當年你們信誓旦旦地說爲了我可以捨棄自己,事到如今你如何還說沒有騙我!”

“爲了海市蜃樓!”蕪集起最後一點氣力呼道,蕭言一怔,站到蕪身前喃喃道:“什麼……”

蕪腦海中浮現出南方苦難的百姓,一定要把蕭言敲醒.她擡起頭直視蕭言道:“是,我是立過那樣的誓言,不僅當年,我現在依然是這樣.但是蕭言……你即位後,簡直就是變了一個人了.海市蜃樓是會耗盡大半國力的勞民傷財的享樂工程.你卻執迷其中.你說芝婷是爲了自己的野心才起兵,那麼宗雪呢!她初爲人母,孩子尚在襁褓,她又是爲了什麼來冒這個罪誅九族之險呢!還有我呢……”

我難道就是爲了所謂封王列侯三分天下而與自己最愛的人爲敵!這句話,蕪也沒有說出口.此時此刻,兩人都不願意把心中最真最深的話說給彼此聽:“南方洪澇,因勞役所困,無人去救!死傷百姓數以萬計,三郡中十之七八流離失所,那都是你的子民啊!蕭言,你把百姓看得太輕了!朝中御史多次上疏,你不但不廣開言路,還羅織罪名,將上疏反對的御史貶官罷職,現在已無人敢言!我非御史,不能上疏,我以爲……我寫信給你的話,你總能看看吧.可我寫給你的四封呈信,你皆置之不理,絲毫不提.你的回信,我一封也沒等到……起兵,如我們不成功,希望能讓你警醒.若成功……以逼宮來停止海市蜃樓的建造!”

蕭言素來對旁人說話,能過耳不忘,此時雖傷心欲絕,仍找出疑惑:“你撒謊!你何時給我寫過信?”你既已決意造反,爲什麼還要如此編造,要把責任全部推給我嗎.你若給我寫過信,我又怎會執着至此.

蕪絕望地望着蕭言,搖頭不答:事到如今,你何苦還要欺瞞,海市蜃樓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已經非我可比了.我寫給你的呈信,你又怎麼會理呢。“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起兵就是爲了海市蜃樓.讓你不得不看看民意!你知道現在民間歌謠是怎麼唱的.‘男役燕北女南愁,死者相藉淚不休,盼天降下救民火,摧他海市燒蜃樓’!”

此時,窗外一道閃電撕破天際,大雨傾盆而下.蕪的話語順着這道閃電,重重打在蕭言心間.蕭言無力地癱跪在地上.造反,逼宮……是爲了這個……我苦心經營的海市蜃樓,居然是你造反的理由.是啊,是啊,我終不能將所有人都看得重……蕭言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多年來牢記心間的承諾,已經被這個本該和她一起珍藏夢想的人完全拋棄了.那我到底是爲了什麼蕭言已如被霹靂擊中,從頭撕裂到腳般的渾噩,滿是絕望:“我爲什麼建海市蜃樓……你不知道嗎……”爲了我,你可以捨棄自己,爲了百姓,你可以捨棄我嗎.

“我不知道!” 蕪大叫道“你已經不是我知道的那個蕭言了!如果你再也變不回從前,我就當她死了.你快點殺了我!我要去陪她!”話未完,已是淚流滿面,完全沒有平日的儒雅成穩,聲音中的痛徹心肺把每一句每一字都化成一把刀,插在蕭言臨近崩潰的理智上.

“你住口!”蕭言大喊,誰都可以怪我恨我就是你不行!她扯開蕪手腕上的繩索,拽着領口將她拎了起來,摔在地上,然後幾乎踉蹌地揪下牀頭壁上掛着的皇尊三器中的紫金鞭.紫金鞭精緻細巧的鞭身像蛇一般陰毒靈活,毫不留情地落在蕪的背上肩上.蕭言從小所練劍術都以靈巧輕盈爲主,鞭功與劍術同理,抽在蕪身上,衣服都沒破,內裡卻已皮開肉綻.血漸漸浸染衣袍.鞭子揮甩間,星沫血跡帶濺到蕭言臉上.蕭言用手一抹,手上的紅腥終於讓高舉的鞭子停了下來,再看看蕪,身上衣袍已經血跡斑斑,垂着頭長長喘氣虛弱不堪.蕭言沒想到會把蕪傷的這麼厲害,又自責又氣惱,將左手橫舉,反手一鞭抽在手臂上.似才抽向蕪的時候,看似無情,手下並未使狠勁,這下倒是用了全力.呲的一聲,連衣服帶皮肉都綻開,蕭言低聲痛哼,丟下紫金鞭,捂住傷口.

蕪本來任由蕭言發泄,一直咬着牙不吭一聲.這時聽到蕭言抽打自己,費力地擡起頭,只見她捂着手臂,鮮血隨着指縫流出,劃過她淡藍色衣袍,紅的刺眼.蕪心疼叫道: “不要!”忍痛站起,想看看蕭言傷的如何,卻搖晃了一下,栽進了蕭言的懷裡.蕭言擋住蕪的肩膀,賭氣道:“你不要碰我!”推了兩下,蕪卻沒反應.蕭言仔細一看,蕪已經臉色煞白,雙目緊閉.蕭言心中一緊,讓蕪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輕輕搖着,喚了兩遍蕪的名字,依舊是徒勞。

蕭言趕緊把蕪抱到牀上,點亮牀邊的蠟燭.好察看蕪的傷勢.她這一看,可謂觸目驚心,蕪背上衣衫差不多都被鮮血染紅,蕭言這一嚇是非同小可,一刻不敢耽擱的撕開了蕪的衣袍.除卻縱橫幾道鞭傷,在背肋骨處被血浸透的一裹醫布已經鬆開.一個長長的創口顯現出來,看似舊傷,因還未好全,被鞭痕所錯,傷口又裂.鮮血未止.蕭言已然明白了,她緊緊咬牙一拳捶在牀上:“尉遲蕪你這個混蛋!這就是你說的小傷已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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