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到極限

終到極限

夜幕剛剛降臨,從城裡四面八方陸續傳來悠揚的笛聲。這預示節日最後的祭祀就要開始。盛夏的燁藍花盡情開放,花瓣映着燈火,把天空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藍色。百姓們穿上壓箱底的好衣服,捧着或買或做的花燈,聚在夾河的兩岸街道上。待繞河的琴舫經過,就要隨着琴聲放下花燈,讓它們帶着各自的心願,順流而下。

二妞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薄布夏衣。衣服上繡滿了紅紅綠綠的花朵。單手抱緊那盞花了三個夜晚做出的花燈,她扯了扯衣袍,斜眼看着蕭言,極度嫌棄她:“你能不能一邊去?”

蕭言十分不解:“你今天爲什麼這麼討厭我?”

二妞憤而指着蕭言的衣袍,怒斥道:“你覺得我們還像一類人嗎?你穿着這個站在我身邊實在太討厭了。你看你還挽我的手,討厭討厭!拿開拿開……”

她說的其實沒錯……蕭言穿上了尉遲蕪送她的那件昂貴精緻的衣袍,和二妞站在一起,就像大小姐和小丫鬟。才站着沒多久,就有好幾個路過的公子對蕭言點頭微笑了。

“這衣服……不是我的。”

“我知道啊,那位東家送你的唄。”

“穿完今天我就還給她……”

“哎,你真是榆木腦袋。我一個旁人都看出來了。”二妞真的懶得再理蕭言,抱着花燈徑自找熱鬧看去。

見二妞走遠,老闆娘湊近蕭言,神情很嚴肅:“老三,那位客人,你和她到底是怎麼回的事啊?”

蕭言莫名心虛,低頭輕聲道:“沒啊,沒怎麼回事。”

“以我這麼多年的看人經驗,她很不正常。熱心得很不正常。”

“還好吧……”蕭言的臉慢慢發燙,支吾道:“也許……以前是女俠唄。”

“江湖上的人才沒有她那種油裡油氣的商人氣呢!”

蕭言像是被踩到腳一樣,猛然擡頭,大聲辯駁起來:“不會啊!她靜默而立的時候,很有書卷氣的,一點都不油裡油氣。”

老闆娘看她這樣子,表情更加擔憂:“你看你,我說啥了,你就這麼胳膊肘往外拐。”

蕭言才意思到自己反應過大,在老闆娘注視下越發侷促:“反正她不是壞人,老孃您不用擔心……”

“我覺得她是不是認識你。可是如果她認識你,爲什麼不說呢?要麼就是有壞心眼,想賺你入道。”

“我……我會小心的,不會走錯路的。我就陪在你身邊,好好過日子。”蕭言挽住老闆娘的胳膊,哄道:“我還要孝順您呢。您就別擔心了……”

敷衍完老闆娘,蕭言找了個藉口,一個人溜去河邊。兩岸垂楊柳,遍地燁藍花。上游已經有花燈零星流下。緩緩的波紋,劃出一片美麗安寧。看着河水裡自己的倒影,蕭言心情慢慢沉重起來。對水面上這個衣冠楚楚的影子,好像比平常的自己還要熟悉。蕭言蹲下身,拔了一株岸邊的燁藍花,對着花瓣一吹。花瓣……一片都沒掉。蕭言介意起來,凝視着它:好像有座山。夏天的時候,會開滿這種花。那座山叫……景……景……

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蕭言趕緊丟了花,用手蓋了眼睛,強行阻斷回想。轉移視線看向橋頭,想起尉遲蕪出發前叮囑她就在這座橋頭等着。她慢慢朝橋頭走去,腦海裡竟滿滿的都是尉遲蕪。明明是被欺負,但反感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消失。明明覺得很輕浮,但昨天那個擁抱就是做不到推開。明明知道對方是個女子,可還是忍不住地老想起她……蕭言抱住腦袋,覺得頭頂都籠罩了愁雲:該怎麼是好……

這時水面上的花燈漸漸多起來。前方熱熱鬧鬧的人羣也安靜下來。柔美的琴聲越來越清晰。琴舫來了。蕭言聽到周圍人饒有興趣地討論這次繞城奏琴的外地琴師是如何文秀好看,滿腹心思地擠出人羣。她臨水而站,遠眺已能看見琴舫上的尉遲蕪。尉遲蕪坐在船舫的高臺上,身穿祭祀用的復古禮袍。禮袍白黑相見,用料古樸厚重,極寬的袖口像白翼一樣鋪在琴案兩側。這首紀念遠古英雄孟斧的古曲正到激昂處,尉遲蕪半身微傾,落指在琴絃上,如叮噹落玉盤,純熟灑脫,好像此刻就爲琴而生。蕭言癡癡望着,覺得她說不出地好看。

轉眼船駛到橋頭,古曲的最後一個音符剛好劃下。尉遲蕪沒有接着彈下一首,而是起身離座,下了高臺,向站在岸邊癡望的蕭言伸手:“來。”

“啊?”這會,蕭言是真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了。

尉遲蕪微笑着望向蕭言,看起來溫柔極了:“來,跳上來。”說完伸手握住蕭言的手掌,用力一拉把她拉上船。蕭言被尉遲蕪牽着登上琴臺,覺得四周詫異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自己身上,尷尬得血都衝上臉頰。尉遲蕪倒是坦然得很,整理好長擺寬袖,拉着通紅臉蛋的蕭言一齊坐在琴案前。

“接下來的曲子,我們合奏。”

“什麼?!”蕭言驚慌極了,搖頭擺手道:“我不會彈琴的!你怎麼這麼胡鬧……”

“會的!”尉遲蕪深望蕭言,輕聲道:“你會的。我先彈,你跟着我彈。”說着她就落指撥開第一個琴音。隨音而唱道:“夕陽斜,天幕霞雲流不絕,楊柳岸邊絮如雪……”

流淌的琴音歌聲,繞得蕭言恍惚起來。而恍惚之後就是越來越清晰的音符。“今夜,回首莫道傷離別,曉夢迷蝶醉如醒……”蕭言輕聲唱起,和着尉遲蕪的琴音,撥響了琴絃,接着就如行雲流水般傾瀉而出:“江南煙雨幻宮闕。千里流雲破弦月。回頭一笑,依稀,舊容顏……”

兩岸百姓紛紛從剛纔的驚訝中解脫出來,都彎腰點燃花燈上的蠟燭,放入水中,合掌許願。尉遲蕪提手離琴,從琴案下拿出花燈,讓船上的侍從替她放燈。

尉遲蕪張開雙掌,壓穩琴絃。蕭言懸手琴上,驚訝地回頭看她。

“我許了一個願望。”尉遲蕪凝望蕭言,眼神憂傷。

蕭言感到此時心胸沉重到極致了,幾乎是掙扎地問出兩字:“什麼?”

船舫正駛到另一座橋下,進入拱橋的陰影中。蕭言覺得下巴突然被捏住。周圍太暗,她看不見對面之人的表情,只覺得耳邊的聲音已經很近了。

“從今天往後的日子,不要和你分開了。”腰被摟緊,脣上一軟,又是那溫熱氣息。蕭言忍住想哭的衝動,沒有再躲。在這短暫的黑暗裡,就讓自己的心情放肆一回。

夜風習習,天幕中星辰閃亮。月光清澈,如瀑傾瀉,照得屋上瓦片光滑映人。蕭言就盯着碎瓦上自己的鼻子看了老半天,終於看膩,隨手把瓦片丟在一邊。垂手放在胸前,就摸到柔軟的髮絲。她正躺在客棧的屋頂上,胸口被人枕着。蕭言摸到胸前之人的下巴,又順手而下,輕握住她的脖子。

“爲什麼要來屋頂?”

“我喜歡躺在高處看天。因爲思念的人常年不在身邊。這樣至少有種和她共看一片天的感覺。”她說話時喉嚨的震動顫得蕭言手心很癢。蕭言饒有興致地用食指尖輕輕滑過尉遲蕪的喉間,不料換來一下輕顫,食指就被捏住了。“你現在沒看着天空呢。”

尉遲蕪側身枕好,把蕭言的手掌翻來覆去看,心裡暗笑道:真是笨蛋啊,你就在身邊,我還要去思念誰?

“你叫什麼名字?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尉遲蕪抱緊蕭言的腰,又蹭近了一點,眨巴眼道:“我姓林,林望。”祭祀已經結束,她脫下了厚重的古服,換上自己的薄衣。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真切體會到蕭言身體的溫度。

“忘記的忘?”

“不是,望眼欲穿的望。”

“林望……嘿嘿,現在本該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可惜我不知道。”

“沒事的……”尉遲蕪把耳朵貼在蕭言的心口上,聽見裡面有力的跳動,想起六年前的生離死別,真是恍如隔世。

蕭言探兩指截住住尉遲蕪下滑的發尖,輕輕揉捏,問道:“那你多大呢?”

“今年就二十九了。”

“那我也二十九?”

尉遲蕪正閉着眼睛數蕭言的心跳,想也沒想就回答道:“嗯。”

“……你果然認識我。”

尉遲蕪猛然醒悟,瞪開眼睛撐手肘坐起,不由得有點驚慌。蕭言還躺着沒動,轉臉看她:“你以前就認識我,對不對?”

“這真是難題啊。”尉遲蕪苦笑,略一思忖,點頭道:“是。”到這個地步,也瞞不過了。

“爲什麼說是難題呢?爲什麼你要裝作不認識我呢?”

“因爲如果你追問我以前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啊,是這個啊……”蕭言向身後撐着兩臂坐起,自嘲般地笑道:“看來以前的事,的確不是什麼好事呢……那現在難題到我這邊來了。我還不知道要不要問你。”

“如果不想問,就不問,我也不說。不要勉強。”尉遲蕪停頓一下,暗吸口氣,下定決心道:“我過幾天就要離開這裡了。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這個問題太出乎蕭言意料了,她坐直身子,抱着雙臂看向尉遲蕪,見她臉上一絲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便認真問道:“一起走?離開這裡?”

尉遲蕪點頭:“三回酒坊你知道嗎?那是我的。我有個孩子,就是糖葫蘆。她是我發小的遺孤。我還有座莊園,叫柳塢。裡面有小湖可以泛舟,有馬廄可以養馬騎,有竹廊可以下棋,有習劍場可以練劍,有足夠多的人,組隊踢蹴鞠都行!你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

蕭言驚得都面無表情了,怔怔地道:“可是……這裡,是我的家啊。”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掌櫃的她們都接過去!我給他們開一家大的酒樓,想在哪開就開在哪!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我想在你過生日的時候,能親手給你煮麪吃,能挑個禮物送給你。想在夏天傍晚,和你一起扇蒲扇,吃涼粉。想在天氣轉涼的時候,和你一起吃火鍋,喝一壺溫茶。想在過年的時候,和你一起包餃子,放鞭炮。想在半夜醒來的時候,翻身就能抱住你!求你……求你讓我不必再靠思念活下去,不必再爬到屋頂看天想象。不要……嗚……”尉遲蕪雙膝跪在屋瓦上,一手撐瓦,一手按心,哽咽得說不下去,已然失控:“嗚……十七歲……我現在都二十九了。十二年啊!我沒忘……還不能回來嗎……”

尉遲蕪說的那些“一起”,一聲聲地撥在蕭言的心絃上。眼淚悄然而下,一顆顆砸在光潔的圓瓦上。她大口呼氣,險些撲倒:那樣的生活,想一想竟覺得太幸福,幸福到要窒息了!答應嗎……她明白答應意味着要去面對,於是突然就有勇氣脫口問道:我是誰?

“我……啊!”腦袋深處像是被一針穿透,劇痛如鐘聲一樣迴盪開。

不行嗎……還是不行嗎……蕭言抱緊頭,彎腰蜷起來。腦海中又映出那場大雪,那位紅衣女子……多年來這就像一道鎖,鎖住前塵往事。剛剛想跳過這道鎖,強行衝過去,依舊不行……往事竟苦痛如此嗎?不去面對,至少能還算快樂地活下去。如今只是想問清自己是誰,就痛到爬不起來。也許她所說的那樣,幸福到落淚的生活,本身就不是自己能擁有的……她是知道前塵之人。就算答應了她。以後必定會觸到種種過往,難道每次都要這樣痛得蜷在地上嗎?這樣的生活,又怎麼可能談得上幸福?還能答應嗎……但是對她對自己,都做不到啊!

勇氣和衝動被打下去了,疼痛立刻減輕得多。蕭言掙扎着站起,擦掉眼淚,強作鎮定地對尉遲蕪道:“對不起,我不能……掌櫃的年紀大了,不想離開故土。我要留在她身邊孝敬她……對不起……”強烈的心虛讓她不敢看尉遲蕪的眼睛,只得轉過身去。聽得身後顫抖的聲音:“我最後問你……”

“不用問了,對不起……”

淚一下就斷了線,尉遲蕪絕望到都笑出來了:“呵呵……哈哈哈……好……”費盡心思,依舊換不得她回頭一顧。十二年的分離之苦,最後竟歸宿在對不起三個字上。尉遲蕪想從屋頂這裡,頭朝下跳下去。

蕭言背對着她,不敢回頭看,咬牙狠下心道:“你爲我做的一切,我很感謝……”

“感謝?感謝就夠了嗎?”

蕭言終於轉身,看見尉遲蕪臉上冰冷的神情。

“你一句感謝,就想一筆勾銷?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買賣?”

買賣……這兩個字讓蕭言胸口一陣刺痛。她咬了咬脣,問道:“你想要什麼?”

“一夜,你的。”

蕭言這回竟然聽懂了這四個字的意思,只是不能相信:“什麼意思……”

尉遲蕪嘴角上揚,扯出個冷笑,卻苦澀無比:“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啊。要我再說得更直白一點嗎?”

“不用了。”蕭言明白尉遲蕪不是說笑,怒氣像錐子一樣紮在心頭:一直以來她不管不顧地擅自插手。把侯小哥趕離自己身邊。把自己綁上馬車,像押犯人般押去看病。硬塞來昂貴的衣服……種種這些,本還能用她是一片好意來解釋。可是她真正的意圖竟只是如此?!裝得如此言辭懇切深情款款,一旦拒絕便立刻撕破僞裝直取目的!我居然還被她打動,真是蠢到極點!難怪掌櫃的說她一身商人氣,我還傻里傻氣地反駁,真是蠢!她就是一個商人。所有這些,在她眼裡不過是一場買賣。所謂的深情,竟可以用肉體結尾。哈,也罷,依她所願相償,也算公平!

想到這些,蕭言怒極反笑:“不過一夜而已,真是划算。可以啊!一夜之後,我們兩互不相欠一筆勾銷。以後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你再插手也是你自己多管閒事!”

尉遲蕪此刻的神情簡直可以用失魂落魄來形容,但她總得把話說完。“後天晚上……我請一臺滑稽戲,會把店裡的人請去看戲。等他們走了,我在房裡等你……說清楚了,是任我處置。”

就像說的這樣。咳咳…… 小尉遲徹底黑化了。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也該到極限了……

我第一次寫重口一點的,好緊張好緊張。會不會被舉報啊,我好糾結…… 這麼冷的文應該不會被舉報吧…… 保險起見,還是請想看重口的姑娘都說些道貌岸然的話吧~

有沒有發現真的要完結了?其實,真的是要完結了!也就大概三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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