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袖長途

振袖長途

黑影站在原地不動,極微幅度地彎腰。果然看見身前有絲線,橫相交錯地擋住牀鋪。扭頭再看身後,也是如此。當真是退不得也進不得了。黑影站直,伸手扯下頭罩。黑髮如瀑,來人握住長髮紮在腦後,容貌就清清楚楚呈現在月光中。的確是徐都尉。

尉遲蕪單膝跪在牀上,對徐都尉道:“擡腳至膝蓋,向東南邁一全步。然後站住不要動。”

徐都尉吃驚,略微猶豫,還是按尉遲蕪所說邁了一步,站着不動。尉遲蕪把鳳火刀舉至眼前,然後拔刀出鞘。很微弱的“叮”地一聲,徐都尉彷彿看見有絲線落地,那一根根極細的月光頓時消失。

“好了。你可自便。”尉遲蕪收刀入鞘。然後把鳳火刀放在腿旁,並不拿在手上。

徐都尉還沒鬆開拳頭,遠遠地問道:“你知道我要來?”

尉遲蕪依舊面無悲喜,平淡地道:“這兩天跟着我的不就是你嗎。”

“你既然知道是我,爲何還撤掉□□?”

尉遲蕪擡眼看向徐都尉,終於有了表情,微笑道:“與子同袍。”笑容很苦澀,語氣卻很堅定:“曾與子同袍。□□是防敵人的,不是防你的。呵呵……你又真的想殺我嗎?”

“切……”徐都尉撇嘴,鬆開拳頭,把手中玉簪插到髮辮中。“一日同袍,終爲同袍。我殺你做什麼,不過執念未消罷了。想來做個了斷。”

尉遲蕪正想回話,突然搖晃一下,倒回牀鋪。徐都尉吃了一驚,趕緊上前,探手摸了摸她額頭。滾燙燒手。

“你病了?”

“大概是傷寒,休息下就好。”尉遲蕪兩頰微紅,聲音乾澀,明顯是病症。

“沒有藥?”徐都尉環視周圍,沒看到藥瓶之類的東西。“怎麼不叫你的隨從去買藥請郎中?”

“睡幾覺就好了。以前打戰時不是沒硬扛過。要是請大夫抓藥,又要耽誤時間。”尉遲蕪按住胃部,不禁皺眉:“能麻煩你把木桌上的布袋給我嗎?”

徐都尉迴轉身,見木桌上放着一個小布袋,便伸手拿來遞給尉遲蕪。然後從腰上摸索,解開一個布結。原來她背上還揹着個包袱。她伸手進包袱裡摸索,一邊不耐煩道:“真是的,行走在外,居然連常用藥都不帶。”

尉遲蕪默默從小布袋裡摸出片苦葉放進嘴裡咀嚼。待她嚥下葉子,徐都尉已經把藥丸和茶水遞過來了:“我帶的傷寒藥。敢吃就吃。”

尉遲蕪默然而笑,立即接過藥丸,仰頭嚥下,喝盡茶水:“你不是說有執念未了?來了吧。了完,前塵也可以無牽無掛了。”

徐都尉搬來椅子,坐在牀邊,不說自己先問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長夜漫漫,兩個似敵非友還有舊仇的人,似乎要開始奇特的清談。

“我?”尉遲蕪搖搖頭:“我心裡很痛,但我表達不出這些痛。”她心念一動,看着窗外幽幽嘆氣,心想:也許因爲這種無法表達,造成如今大錯……

“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試試看唄。”

“……”尉遲蕪擡頭看着徐都尉,正迎上那漫不經心的眼神。她突然真的想按徐都尉說的那樣,試試看。“我在找人……她身患重病,下落不明,我……”

“不就是小皇帝被陳芝婷抓走了嗎?”

尉遲蕪一愣,被人點破真相卻奇怪地沒感到慌亂:“你什麼都知道……”

“連猜帶蒙加跟蹤。”徐都尉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口氣:“要是小皇帝真的死了。南寧侯尉遲蕪,你又怎麼會還活着。”

“別叫南寧侯,”尉遲蕪低下頭,好像很反感這個稱號。“尉遲蕪也已經死了。”

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徐都尉正好看見牀上的鳳火刀,努努嘴道:“這也是你心痛的來源之一?”

尉遲蕪順着徐都尉的眼神看到鳳火刀,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一下,輕聲道:“她對我沒有真情。”

吳曦……當日最後的內心防線就是被她擊潰的……

“聽說她被封了步兵總教頭。豫樟王給了她厚賞。她把所有的賞賜,都分給了陣亡了的舊同袍家屬。一日同袍,終爲同袍。她做到了。燕南軍被朝廷重賞,據說是她極力保薦的。這樣的人,你真的覺得她沒有動真情?”

“吳曦……”尉遲蕪有所觸動,轉念又想到徐都尉:“你真的什麼都能打聽到啊!如此才能,如果今後在燕南軍……”

“你看你又來了!”徐都尉打斷尉遲蕪,笑道:“我還以爲你心裡只有小皇帝了呢。結果還是幾句不離燕南軍。還說前塵無牽無掛,你做得到麼?”

“我……”尉遲蕪抱着頭,痛苦地喘息:“我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很迷茫!很想她!”心口被撕開細縫,痛苦如浪傾瀉而出。

徐都尉站起來看着尉遲蕪,神情不知何時已變得鄭重。“你看你的心裡有這麼多糾結,卻從來不說。怎麼能不痛?不過,”徐都尉擡手捋下頭髮,柔順的髮絲從指間如水滑下:“我的糾結倒能釋懷了。”

“啊?”尉遲蕪鬆開雙手,迷惑道:“你什麼也沒說啊。”

“你轉過身去。”

尉遲蕪更加迷惑,但還是依言轉身。剛面向牆壁,就被徐都尉從背後抱住。“啊!”她大吃一驚,一時連掙扎都忘了。

“林望,我愛的果然是死去的尉遲蕪。不是你。”徐都尉柔聲說道,“我終於明白。我愛的只是我想象的尉遲蕪,不是你。偶像和現實果然不一樣啊……現在尉遲蕪已經真真正正死去。我能放下了。以前看不清楚,接受不了反差,把怒火沒道理地發泄在你身上,對不起。”

原來如此!竟是這麼回事!尉遲蕪終於解開了對徐都尉的所有疑問。原來,是這麼回事……可爲何,心痛如此……

徐都尉依舊抱着她,繼續說道:“尉遲蕪死了,和前塵舊事一起死了。你可以放下了。燕南軍和你沒有關係了!它以後如何你不用再管!燕南軍統帥和你也沒有關係了!奪回失地,抗擊隋陽和你也不用管了!”

“……嗯!”淚水在眼睛裡打轉,心中劇痛似乎在膨脹,越來越大。

“想小皇帝就去找她。全心全意地找,找到了就和人家過真正的小日子!”

“嗯!”淚終於決堤,滾滾而下。膨脹超過極限,帶着只有自己能聽見的巨響爆裂在心胸……痛快!

徐都尉放開尉遲蕪,直起身開心地笑道:“這就好。嘿嘿,我果然喜歡當姐姐的感覺。那,就此別過,江湖再會。對了,林望。忘了說了,我也離開了燕南軍。和你一樣,無牽無掛了。”她重新系好包袱,輕巧幾步,躍進了無邊的夜色中。

聽到身後只剩風聲了,尉遲蕪擡手抹掉眼淚,只覺得輕鬆到虛脫。她伸手拿過牀頭的一個卷軸,緊緊握住。那裡面是這兩天蒐羅到的城內山裡的莊園所在……

前塵莫躊躇,振袖赴長途。

再說第二日。王城舉行新皇登基大典,莊嚴肅穆之後是人潮鼎沸,熱鬧非凡。空山獨立城外,聽不到這些喧譁。清晨時分還是安安靜靜,偶爾幾聲鳥叫,添上幾筆生機。

蕭言睜開眼,發現芝婷不在身邊。再看,銅盆毛巾已經放在牀頭。探手一試,水還是溫的。蕭言洗漱好,換上衣袍,推開房門。

“哇……”蕭言扶門驚歎,歡喜不已。

陽光滿庭,難得的好晴天。她放眼看去,見芝婷着紅袍,帶斗笠,坐在湖邊不知在做什麼。那邊芝婷聽見推門聲,也不轉身,就坐着大喊:“穿上大衣再出來。大衣在你左手的木架上。”

蕭言往左邊一看,果然一件厚領白袍掛在架子上。趕緊扯下,隨便披上就踏入院子。久違的陽光罩在身上,說不出的舒服。她走到湖邊,見芝婷坐在圓石上,手裡握着一根長竹竿,竹竿墜着根絲線,垂進湖裡。

“你在釣魚?”

芝婷點頭,盯着浮標:“以前聽說過,有一種冬魚,長在山湖裡。白尾黑腹,對疑難雜症有奇效。這個山湖連着山頂山泉,是活水。我試試看能不能釣到,就算不能。釣到普通魚也可以給你吃。”

“嗯嗯!”想到熱氣騰騰的魚湯,蕭言覺得身體都輕鬆點。她看見圓石旁有個書案,上面擺了裝毛筆的筆筒和一個清水筆洗。

“這是……畫筆?”蕭言拿起一隻筆細看,原來是畫筆。

“嗯,釣魚不知道要等多久。我用來消遣的。”

“可是沒有墨也沒有顏料啊。”蕭言彎腰在書案底下也看了看,還是沒有找到墨。“也沒有紙。”

“用筆蘸了清水在案上畫就行。小時候沒錢買紙我就是這麼畫的。”

蕭言貼近案面看,過來有水漬。仔細看,能看出是一枝梅花。“對了。”蕭言想起什麼似得,轉身要往房裡走,剛邁步被芝婷叫住。“你去哪?等會就要喝藥了。”

“我馬上就回來。”蕭言走回臥房,片刻後果然回到湖邊。坐在書案前的軟墊上輕輕喘氣。芝婷扭頭看她,見她抱了把古琴,大衣隨便披在肩膀上,並沒有穿好。芝婷架好魚竿,跳下圓石,接過蕭言懷裡的古琴擺在桌上,伸手把她拉起來。

“嗯?怎麼了?”蕭言看着芝婷解開她的衣帶,不解地問道。

“幫你穿衣服啦!我說的是穿上大衣才能出來吧。你這樣叫披不叫穿。”芝婷麻利地穿帶打結,看着古琴問蕭言:“你拿琴出來做什麼?”

“我看它放在角落裡放着就拿來了。我彈琴給你聽,免得你釣魚枯燥。”

“噗……”芝婷撲哧笑出聲,伸手整好蕭言的高領:“哪有人釣魚時彈琴的啊。魚不都得嚇跑嗎?”

“啊……竟是這樣。我彈的也不難聽啊……”蕭言撓撓臉,坐回軟墊。看着芝婷跳上圓石。“那我就陪你坐着吧。”

“嗯……你要是覺得冷了就回去。”芝婷重新拿好魚竿,嘴角不禁浮起笑意。

蕭言又拿起那隻畫筆,仔細看筆桿上的精緻花紋:“說來很久沒看你作畫了。你以前畫工在太學和博學司都是排第一的。”

“你還記得呢。是當年大比時列的。畫工我僥倖。宗雪是劍術第一。琴技第一是……”芝婷看了一眼書案上的古琴,拖長了音道:“是尉遲。”

“對,”蕭言把畫筆轉在指間,沒有對“尉遲”兩個字過多在意。“你們都有出類拔萃的一項。我全沒有。”

芝婷緊了一下手中的魚竿,出神地看着湖中的時上時下浮標:“你有我們三個所沒有的……”芝婷沒有說完。蕭言也不追問,只是緩緩轉着手中畫筆。她沉默了好一會,突然擡起頭,對芝婷道:“芝婷,我想問你一件事……”

這是浮標突然沉下,芝婷趕忙用力拉桿。一條大魚躍出水面!

“哇!一個早上,總算有收穫。”芝婷驚喜地拉過魚線。“可惜不是白尾黑腹。不過算了,有魚吃了。”她提着大魚,對蕭言笑得很開心:“我先把它放回廚房。”說完一溜煙地走了。

“呃……”見芝婷沒聽到自己說話,蕭言也不好再問,想想也覺得以後再提更好。她看看指間畫筆,又低頭看看古琴,伸手把畫筆放回筆筒,然後彎腰曲臂抱住古琴。她臉頰貼着琴絃,右手輕輕撫過弦下的琴面,眼神柔和又哀傷……

兩情相悅,已是萬難。縱然相悅,又恨不相逢。

作者有話要說:我都日更了……還不冒個泡鼓勵我一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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