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出深林

虎出深林

帳外寒風正勁,帳內大爐熊火,纔好容易把涼意趕走。炕上蜷了一個人,挨着火爐縮成一團不停地顫抖。趙贛在炕邊屈身彎腰,臉上還滿是震驚和大喜:“暖和些沒。嗯?要不要吃點熱火的?嗯?”

那人已經把炕上所有的被子裹在身上,又被火烤了半晌,終於停下顫抖,擡起頭來。竟是已被趙贛親手處決的尉遲蕪!可脖子上完好無損,並沒趙贛所謂的“殺人不見一滴血”的傷痕。

“哥……我差點就……咳咳!”蕪想說話,開口卻是連聲咳嗽。趙贛趕緊把熱茶遞過去。蕪忙不迭地捧過,吞了一大口,還沒咽盡就急問道:“屍體……怎麼解決?”

“這兩天,那些小子都去喝酒了。我又調亂了他們的執勤安排。他們只會知道那個死囚被埋了。什麼時候埋的,什麼人埋的,他們知不道。”

“呼……呼……”蕪緩緩點點頭,閉目喘息。半日的冬風吹得她面色蒼白,之前又強打精神對趙贛簡單解釋原委,撐到此時,實在難以支持。可她還不願休息,喘氣問道:“現在軍隊,究竟如何?”

趙贛又爲蕪倒了一杯熱茶,拿起地上的大鐵燒水壺,放進火爐的殘炭裡。“除去散去的,戰損的,不到八萬。而且,我畢竟沒有兵符,另外三部的將軍並不十分聽我調遣。”說完,趙贛反身拿過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捧到蕪面前:“這個木盒,我日夜帶在身邊。現在,物歸原主。”

木盒造型很奇特,三面光溜,一面被分成幾十個小格,上面寫了天干地支之類的古符。蕪從被子裡擠出雙手,用力按了其中幾個小格,接着就在盒邊盒下滑動暗格。這個盒子是蕪聯同幾個經驗豐富的老工匠一齊設計打造而成。一定要按照某種順序擺弄才能打開盒子。如果強開,會觸動盒內的銅鉤和藥水,所裝的東西便會立毀。只見蕪終於打開盒子,從裡面端出一個白玉虎印和四張半塊黃玉兵符。這是她的帥印和四部兵符。

“這幾個月,軍隊是拿着濮洲給的軍餉。我現在回來了。自然不可能再拿到。我們還剩多少錢糧?”

“那啥,等會兒我就叫主簿把賬本呈來,應該是不多了。”

蕪捏緊兵符,用拇指摩擦上面的黃玉印刻,微皺眉頭道:“自然不夠的……朝廷是不可能再供給,御林軍更不可能會借糧給我們。何況,前面有個假詔命,真真假假反反覆覆的……我既然說那個詔命是矯詔,我就要拿出點真東西出來。朝廷的獎賞,是最真的。沒有獎賞,將士們誰還肯拼命。哥,我問你。是不是張熙和王啓都和以前不同?”

“你知道!?”對蕪的未卜先知,趙贛很是吃驚:“奇怪的很,他們像整個換了樣兒,我在懷疑是不是有什麼貓膩,是有嗎?”

“不……我還不知道。人心易變吧,這些暫且不查。現在最重要的,是錢。”關於奸細,蕪緘口了。暫且不查,因爲確實難查。

“難道去搶大戶?”

“哈……啊且!”蕪冷不防一笑,引出個大噴嚏,趕緊捂住鼻子道:“我倒是想啊,可現在哪有大戶。最有錢的都捲了細軟跑了,帶不走的那些,藏得你想都想不到。”她立起食指,伸給趙贛看。“現在,只剩一個人還在。”

“誰?”水開了,趙贛去提水壺,準備泡茶。

蕪縮回右手,倒舉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我。”

“哎!”趙贛不小心碰到水壺的鐵皮,燙得輕叫起來。

她在那木盒裡繼續摸索,掏出厚厚一沓蓋了紅印的紙,亮在趙贛眼前:“當年我爹孃去世,二孃獨力難支,變賣了絕大部分產業。換成的銀子,就分開存在南方三個大銀莊裡。萬幸,這三個地方都沒被戰火燒到。她說我是長女,理因分大頭。這些錢,我佔七分。算起來也有八十多萬兩。”

“八十多萬兩!”趙贛驚訝得差點把水壺摔了:“彪啊!我原來只知道你家是做買賣的,沒看出來這麼有錢!”

“尉遲家五世爲商,積累到我這輩,總有些積攢……今天就派一隊人,要最可靠的,切記切記,一定要入軍至少五年的,去把這筆錢提出來,全換成銅錢運回來。這些是票證。”

趙贛在褲子上搓了搓手,接過那沓厚紙,嘆氣道:“那啥,你傾家蕩產的爲朝廷,皇上能領你這份情嗎?”蕭言與蕪的傳言,趙贛自是聽說過,可他覺得這實在太他媽荒謬了。所以問都不屑於問。

蕪默默地把手縮回被子裡,把自己裹緊,並沒有回答他。趙贛又問:“那你想什麼時候站出來?”

我巴不得今天就告訴天下我還活着,這樣她就能知道了,可是不行……蕪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還不行。算日子,昌洲必定快支持不住了。御林軍攻下昌洲就在這幾天。我要等他們大勝才能出來。何況,我也要等錢運到才行……咳咳!”

“聽你的,這幾天委屈你睡我帳裡。那啥,你睡裡間的牀,我……我睡外面的榻。嗯……那啥,你還是吃點東西吧,肉糜菜丸湯?你最愛吃的。”

“咳咳……不能要我最愛吃的,叫你最愛吃的吧。”

“那就是爆肚和五花肉了。”

“對,猛地沒想起來……第二愛吃的呢?”

“大蔥蘸醬。”

“那第三……好吧!就要一碗甜粥!”

“嘿嘿,我這就叫他們做。”趙贛惡作劇得逞般地笑出聲,轉身要走,又被蕪叫住。

“叫人去三營步兵隊,把林望的遺物領來,特別是那把細刀。避着人,把一個叫吳曦的副校尉帶到我這。”

“記住了。那啥,取錢的車隊,派誰押送?張熙王啓?他們不行了吧?”剛說完,趙贛就把自己的話否認了。

“就是這個吳曦。我異父異母的妹妹!”蕪合着被子,仰面倒下,深吸一口氣道:“我要想想過幾天的口號怎麼喊……”

年關纔剛剛開始,御林軍就向朝廷獻上一份大禮。按尉遲蕪所獻計策所走,御林軍明攻華凌關,暗通鈷鉧古道。兩面夾擊之下,鬥志大減的昌洲軍幾近全軍覆沒。昌南城破那日,最後倖存的幾位將軍在刺史府尚宗雪靈位前自盡明志。至此,昌洲全面敗退。歐陽墨立此大功,不僅被朝廷封爲威亭侯,還正式命爲御林軍統帥。他一面派長子回朝謝恩述職,一面與徐洲軍匯兵,乘勝收復南方各洲郡。南方的形勢,頓時有了逆轉之勢。

面對此態,濮洲還未有動作,燕南軍卻下了奇怪的命令。四部兵馬突然彙集,所有人,無論所屬燕南還是濮洲,全部出營集結,違者軍法處置!雖說燕南軍的軍令管不了濮洲軍的軍士,但大部分濮洲兵還是遵令出營。因爲,在一天前,軍營中沸沸揚揚流傳了一個更奇怪的傳言:尉遲大人沒死!

集結的地方選在離大營不遠處一塊極爲寬廣的原野上,這裡土質爲黃土,冬風吹過,黃沙陣陣。軍士們用手擋在眼睛上,一個個傾腰伸頸,努力看向前方的高臺。高臺上,除了站着統領四部兵馬的四個將軍,還有放在最醒目處傳說中的白虎帥印和拼合完整的四部兵符。兵士們竊竊私語,驚詫地猜測:莫不是尉遲大人真的回來了?!

終於,主角登場,尉遲蕪身着葉青長擺錦服,高立領,窄長袖,銀絲繡流雲,長髮落肩,再配上玄黑披風。大風一起,披風獵獵,氣勢凌人英姿煞爽,完全沒有那個粗布小兵的影子。吳曦跟在她身後也走上高臺,看來已運錢回來。她緊繃着臉盯着尉遲蕪披風上的那銀色太陽鴉,拽着鳳火刀眼神裡滿是興奮與緊張。她亦不是昔人的小小副校尉,看裝束已是偏將,算來比徐都尉還要大一級。

見蕪登上高臺,趙贛親自高喊:“尉遲大人到!”接着,侍立在最外圍的趙贛部重甲士兵每隔幾人就喊:“尉遲大人到!”如此依次傳下。頓時,幾萬人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所有人都鴉雀無聲。震驚,難以置信的目光都投在高臺上那位青袍女子身上。

蕪走到高臺中央,振臂一揮,兩塊極大的白色帆布從木壁上展開掛下。兩塊大布上用血紅的大字分別寫了兩列:“濮洲假詔 陷燕南不義”,“皇上明鑑望英雄衛國”。大布一展,那兩長派重甲兵立即以槍頓地,連聲大吼道:“濮洲假詔,陷燕南不義!皇上明鑑,望英雄衛國!”待所有人都真真切切地聽了明白,蕪又一揮手,士兵全部收聲,四周頓時重歸安靜。

“我尉遲蕪,被奸人所害,險些喪命!幸得皇上所救,以假死避禍,奉詔出宮。然濮洲叛逆,竟傳假詔陷我燕南於不忠不義!”蕪反身從趙贛手裡接過那根皇尊三器之一的紫金鐗,捧過頭頂雙膝跪下。見她跪下,趙贛等四位將軍皆跪。臺下燕南軍亦跪。而那些跑出來看究竟的濮洲軍士,全部倉惶不知所措,見大家都跪下,又被氣勢所懾,皆不由自主地膝下一軟,跪倒在地。

蕪捧鐗在手,朗聲道:“這根紫金鐗,纔是皇上的御物!時至今日,皇上依舊稱燕南有功無過!授此鐗予我,便是賜我便宜行事之權,賦燕南討賊剿逆之任!御林軍已克昌洲,我燕南將士豈可甘落其後!我等忠義之軍,怎能與叛賊爲伍!濮洲讓燕南蒙受的恥辱,定要討回來!尉遲蕪今日對此鐗立誓,攻克濮洲,生擒陳芝婷!”那紫金鐗,本是趙贛從假特使手裡奪來的,確實是蕭言的御物。可鐗還是那根鐗,從來都沒有變過。只不過看它被捧在誰的手裡。說它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說完這番話,蕪站起身,揮鐗向前,喊道:“濮洲來的諸位,今日你們奉我的軍令,那就是我尉遲蕪的姐妹兄弟。”說着,十個重甲兵士,擡着五個巨大的木箱上臺,接着打開箱子,裡面是燕南軍褐色的軍袍。“從此以後,你們穿燕南軍的軍服,入燕南軍的名冊,和濮洲叛軍再無瓜葛。你們,聽明白了嗎!”

跪得靠前的濮洲軍士,聽得清蕪所說,都戰兢高喊應是,跪在後面的被燕南軍所圍,動都不敢動一下。

“好!大家請起!”蕪領着四位將軍和吳曦下了高臺,走向栓在臺邊的六匹馬,一邊高聲道:“我此次回來,不光帶了皇上的詔命,還帶了皇上對燕南的封賞。現在,我親自發於諸位!”說完,她和另外五人翻身上馬,帶領重甲騎兵數十騎,在兩排隊伍中間的空道縱馬奔去。所有馬匹後都栓着一個剪了洞的巨大口袋,銅錢就從這個洞裡源源不斷地灑出來,漸漸鋪滿了空道。

“銀錢你們自取!雪洗恥辱!攻克濮洲!”

“雪洗恥辱!攻克濮洲!”

……

幾十萬兩銀子換來的銅錢,厚厚地鋪滿了長道,在陽光和風沙下閃耀着昏黃又誘人的光芒。不知是誰第一個抑制不住興奮的聲音。接着,整片原野颳起排山倒海的歡呼。所有人都彎下身子,或跪或趴,攏過銅錢往懷裡裝,高喊聲震耳欲聾:“雪洗恥辱!攻克濮洲!”

所有人……不,不是所有人。遠遠地有一個人,並不彎腰撿錢,在吵鬧的人羣外孤零零地站着,顯得格外扎眼。蕪看見此人,微微一笑,帶着吳曦驅馬上前。吳曦看清那人面容,不禁愣住,正要翻身下馬,被蕪擡手擋住。

蕪從腰間鸞帶裡摸出一枚銅錢,甩手丟下,打在那人身上。“徐都尉,這是皇上賞的,你拿好。”

聽到她的聲音,徐都尉仰起頭,嘴脣顫抖,竟是苦笑:“呵呵……你……你這樣的人,怎麼能是尉遲蕪……”早在昨天,軍隊裡流傳尉遲蕪回來的傳聞時,徐都尉把過去的懷疑串成線地想,心中隱約已覺得不好。現在見那個林望竟果然是尉遲蕪,她心亂如麻,說不出是驚詫害怕還是別的什麼。此番她如同遭到巨大打擊般,面如土灰,神如枯槁,又看見騎在馬上穿將軍服的吳曦,更加不知所措,迷茫喚道:“吳曦?”

吳曦跳下馬,放開懸在腰間的鳳火刀,撓頭笑道:“徐……徐都尉。我……我……”

“徐都尉!”蕪打斷吳曦,也翻身下馬,走近徐都尉身旁,如徐都尉當日所作般地逼近她,貼着耳朵笑道:“這是我的妹妹,吳曦偏將軍。你,要叫她大人了。”

徐都尉像被刀扎中一樣,表情全部僵住,扭頭看蕪,雙眼通紅,似有淚光。好一會,她才點點頭,擠出笑容道:“尉遲大人……屬下能不能向您提一個小小的請求?”

“你說。”蕪依舊笑容滿面。

徐都尉向她鞠了個躬,再擡頭時,笑容突然變得殘忍不堪:“請您告訴您的妹妹,那些沒來集結的濮洲兵……現在還活着嗎?!”

這回,笑容僵住的,換成蕪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新年好!先給大家拜個年~

有姑娘給我許了新年願望,說是新年開始希望看到更文。這個,第一次有人對我許新年願望呃……我怎麼能辜負呢!

鎖了的那章,我還是沒改完……以後補上好了~

新年快樂,吃好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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