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躺在鋪蓋上,一隻手被眼窩中噙着淚水的曹操緊緊握住,戲志才側過頭,剛喚了曹操一聲,兩行濁淚已是順着臉頰滑落。淚水滑落,將枕邊的褥子都給洇溼了一小片。
“志才莫要如此!”見戲志才落了淚,曹操喉結動了幾動,帶着幾分哽咽的勸慰道:“好生將養身子,某等着志才……”
“不頂事了!”戲志才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緩緩閉上眼睛,任由淚水順着臉頰流淌,過了許久,才很是虛弱的對曹操說道:“出兵長安不可延擱,明公當早做決斷。早先荀若將臣下推舉於明公……幸得明公器重,臣下正思報答,不想卻身染重疾……眼見時日無多……”
話說到這裡,戲志才又慢慢的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一雙神采已然灰暗下去的眸子死死的凝視着曹操,對曹操說道:“若結交天下名士,明公當……當尋若,再推舉……推舉賢良……”
“懇請……懇請明公……”說了這麼多話,戲志才已是耗盡了渾身的力氣,強撐着對曹操說道:“將臣下的墳墓面西而葬,臣下要看着明公攻破長安……拯大漢社稷於水火……看着明公……封王拜相……”
提及曹操封王拜相,戲志才的眸子中陡然放出一絲期冀的光彩,嘴巴張了張,像是想再說些什麼,最終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三天後,濮陽城內一片悲聲,兗州大軍,三軍盡披縞素。自打曹操陳留起兵,便一直追隨他,爲他出謀劃策的戲志才沉痾難愈,卒於府中,從此這位曾在曹操早期征戰中起過關鍵作用的謀臣,退出了他本應施展才智的歷史舞臺。
戲志才死去,曹操心內萬分悲痛,雖說戲志才臨死之前,於**簀之前還不忘強調應趁機出兵長安,將劉協接走,以匡正大漢朝堂。可此時的曹操,卻根本無心西顧,兗州出兵一事,也只得暫且擱置下去。
與此同時,冀州信都城內,一直被袁紹扣在城中的賈詡,自袁紹見了劉辯返回信都,便成了袁紹的座上之賓。
前方戰事已然平穩,頭年秋天還佔據着絕對優勢的薊州軍,如今既要與袁紹的冀州大軍作戰,又要分兵防禦劉辯親率的洛陽軍和自遼東出兵、一路勢如破竹,幾乎快要推進到漁陽的遼東軍。
因戰事已趨向有利一面,袁紹把領軍作戰的職責交付給了他的三個兒子,自己返回了信都,統籌指揮全局戰事。而身爲劉辯麾下謀臣的賈詡,此時卻儼然已是袁紹帳前第一謀士。
信都城內,袁紹府宅前廳。
袁紹端坐於首座,在他的下首,分爲兩排,坐着冀州的一干謀臣。
冀州的將軍們,大多已得了袁紹的命令,趕往戰場追隨袁氏三兄弟,加緊攻打公孫瓚去了,眼下信都城內,除負責守城的高覽和幾名常年閒置的老將軍外,幾乎再無上將,剩下的只是一撥士。
跪坐於矮桌後,袁紹環顧了一圈廳內衆人,向衆人問道:“衆位均爲冀州賢良,和更是陛下帳前謀臣,眼下公孫瓚四面受敵,顯是支撐不了許久。衆位以爲,攻破公孫瓚,我冀州該當如何?”
話說到最後,袁紹的目光下意識的轉到了賈詡的臉上,神色中透着幾分玩味的看着賈詡。
廳內衆人都曉得,袁紹口中所說的“陛下”乃是當今的洛陽王劉辯,而不是身在長安的劉協。
只是袁紹平日裡在冀州臣僚面前,總是這般稱呼,衆人也曉得在他心中,如今的大漢朝堂正統應是劉辯,而不是被董卓扶持起來的劉協。身爲冀州臣僚,自是不會有人提醒袁紹稱謂有誤。
見袁紹望着他,賈詡趕忙站了起來,抱拳躬身,對袁紹說道:“啓稟明公,殿下早已明言,攻破公孫瓚,便將這薊州併入明公治下。只是……”
賈詡話說了一半,就止住了話頭,雙手抱拳,低着頭,偷眼看着袁紹。
正聽到緊要處,賈詡突然止住話頭,袁紹心內就猶如被貓撓了一般難受,雙手按着矮桌桌面,稍稍欠起身,向賈詡問道:“和因何話只說一半?只是甚麼?快些道來!”
“只是得了薊州,明公恐怕也不安穩……”袁紹追問下,賈詡抱拳躬身,對袁紹說道:“薊州、幽州一帶,雖說地多物廣,可每入冬季,便是苦寒難耐。糧草收穫頗爲有限,公孫瓚於此處抗拒雄兵,財帛、糧草消耗必是巨大。明公得了此處,恐怕兩三年內,不僅得不到半分好處,反倒須從冀州調撥糧草,以穩民心……”
賈詡一番話,把袁紹給說的愣了一愣,他微微蹙起眉頭,沉吟了片刻,才向賈詡問道:“莫非和以爲,某不當取下薊、幽二州?”
“非也!”賈詡搖了搖頭,嘴角帶着一抹笑意,對袁紹說道:“明公佔據河北,兵強馬壯,如今在天下間,已是極有威望。薊、幽二州非但要取,還要長久佔據!只是早先明公曾將渤海拱手交於公孫瓚手中,詡竊以爲不妥……”
提起當初爲了避免戰禍,而將渤海割給公孫瓚,袁紹的臉青一陣紅一陣。在他看來,那件事始終是他心頭難以忘懷的屈辱。
看出袁紹臉上現出了煩悶的神色,賈詡趕忙抱拳躬身接着說道:“當日公孫瓚兵強馬壯,明公如此,也是爲避冀州軍民慘遭荼毒而行之的無奈之舉!當年明公麾下兵馬不如公孫瓚,依舊死守冀州,將公孫瓚擊破。而今三路大軍,再輔之平原軍,我軍已是佔了絕對的優勢,明公因何不趁勢收復渤海,進而挺進青州……?”
賈詡的一番話,使得袁紹眼睛陡然一亮,擡起頭望着賈詡,過了好一會,臉上才漾起笑容,擡起一隻巴掌,朝着面前桌案上用力一拍,對賈詡說道:“和一番話,正合某意……”
“萬萬不可!”袁紹的話還沒說完,左側跪坐的十數人中便傳出了一個聲音,緊接着,一個穿着絳紅色華服的中年漢子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正廳中間,抱拳躬身對袁紹說道:“末將以爲,眼下不可奪取青州!”
“爲何?”被賈詡蠱惑的對青州已然動了念頭的袁紹,聽得此人說不可奪取青州,眉頭微微一擰,向站在廳內說話的人問道:“仲簡口出此言,必有深意,某願聞其詳!”
出言阻攔袁紹佔據青州的,不是別個,正是早年曾與袁紹等人同被漢靈帝冊封爲西園八校尉之一的淳于瓊。
自打袁紹起兵反董,淳于瓊便投到了袁紹帳下,成了袁紹麾下將軍。投效到袁紹帳下,因袁紹麾下顏良、醜、張郃、高覽勇武過人,且又有着沮授、田豐等人運籌帷幄,與這些人相比,淳于瓊才幹並不突出,一直沒有受到重用。
不過由於此人早年也曾是西園八校尉之一,袁紹對他,倒也是禮遇有嘉,算得是在養着個閒人。
袁紹問起因何不可奪取青州,淳于瓊抱着拳對袁紹說道:“青州與兗州交界,曹操此前攻破青州黃巾,麾下青州軍人數衆多,我軍若是強攻青州,恐曹操從中插手……”
“將軍所言謬矣!”淳于瓊的話尚未說完,賈詡就站了起來,跨步走到大廳正中,抱拳對袁紹說道:“青州雖與兗州毗鄰,卻更是臨近渤海、薊州。青州,東可臨海,西接兗州,四季分明、糧草豐碩。若是明公佔據青州,便可以彼處扶持薊州、幽州,進而再圖幷州,稱霸北方指日可待!”
“稱霸?”賈詡的話剛說完,袁紹就愣了一愣,向賈詡問道:“某乃大漢之臣,如何可輕言稱霸?”
“明公莫非尚未了然殿下意圖?”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賈詡擡頭看着袁紹,對他說道:“殿下正是欲要明公稱霸河北,進而逐鹿中原,以匡扶大漢廟堂!”
“這……”賈詡的一番話,不僅把大廳內坐着的衆人都給說愣了,就連袁紹也都怔了一怔,滿臉愕然的望着賈詡,嘴巴張了張,好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明公!”袁紹正在發愣,一旁跪坐着的謀士中,有一人站了起來,抱拳對袁紹說道:“賈中郎所言不差,陛下親率大軍討伐公孫瓚,正是替明公掃清河北!若非陛下不欲明公稱霸北方,又怎會如此興師動衆,大舉北伐?臣下若是所猜不差,陛下是要明公鎮守河北,壓制關中羣雄,而陛下卻揮兵南下,平定江南!如此一來,不須多少時日,天下便可大定!”
此人站出,袁紹與廳內衆人都將目光轉到了他的身上。
說話的這個人,約莫四十歲左右,身量矮小且顯得很是瘦弱。不過他那略微起了些褶子的臉龐上,卻鑲着兩隻精芒四射的眼睛。
出列站在廳內說話的,乃是袁紹麾下謀臣沮授。剛投效到袁紹帳下之時,沮授便向袁紹獻計,要他尋找劉辯或扶持劉協,藉着漢室的名頭號令天下諸侯,進而佔據青、薊、幽、並四州。
對於沮授當年獻出的計策,袁紹很是認同,可由於淳于瓊等人的阻撓一直未有成行。
而今賈詡公然說出劉辯希望袁紹稱霸河北的話來,沮授哪裡還會放棄機會,趕忙起身,再次向袁紹獻計。
“公與之言,倒是與和不謀而合!”看着立於廳內的沮授和賈詡,袁紹緩緩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對廳內衆人說道:“某心意已決,攻破公孫瓚之後,奪取青州,進而佔據幷州,扶助陛下登基稱帝!”
“明公英明!”袁紹的話音才落,廳內除了淳于瓊之外,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抱拳躬身,向袁紹賀了一句。聞得袁紹決定佔據青州,賈詡的嘴角牽出了一絲別人都擦覺不出的笑容,也跟着衆人抱拳躬身一同賀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