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漢唐之間榷商和議細節之時,劉承祐御駕南下歷陽,和約達成之後,淮南之地,再無戰火,只待交接完畢,自去歲秋動兵始,漢唐兩國持續五個月的戰爭,便可宣告結束了。
二月十五日,劉承祐自歷陽北上,駕臨滁州,宿於清流縣。大抵是戰事結束,南征戰略達成,大獲全勝,劉承祐心情放鬆,趁着天氣好,與王樸等臣登縣西之清流山。
正值仲春時節,春意已濃,山林之間,已盡染新綠。清流山算不上高險,但夠曲折,山中口便爲清流關卡所設之處,山野之中,多牡丹,春日正盛,牡丹雖遲,但漫山遍野之間,已然盡是山花爛漫,萬紫千紅。
找了幾名山農充當嚮導,沿着山間小路,自關南,繞至關北,既可起登山之效,還可探出一條偷襲小徑。
穿過一個豁口,當真豁然開朗,順勢倚于山石,暫作休息。側耳傾聽,除鳥鳴之外,尚有溪澗淙淙,那是請流水的流逝聲。
“清流關下請流水,請流水過清流山。”劉承祐來了詩興,順口唸了兩句,然後便後悔了。
王樸與李昉隨駕,也是意外地看着劉承祐,天子雖偶有“名詞佳句”,但總是簡短不全。此時聽其吟誦,卻是一派平俗詩頭,並且,戛然而止。
迎着二者的目光,劉承祐臉皮也不禁發紅,擺了擺手,強行笑道:“罷了,朕實無詩才,讓二位見笑了!”
聞言,李昉則道:“詩詞終究小道,陛下雄才,盡在治國用兵!”
對其恭維,劉承祐不以爲意,輕笑兩聲,隨即表情一斂:“朕方纔所吟,都不許傳出去,否則,定不輕饒!”
不管怎麼樣,這等打油詩若是傳出來,還是有損於他大漢天子的英明。
“是!”見狀,周遭之人,齊應,不過語氣倒是挺輕鬆的。
“李昉!”劉承祐似乎有意岔開話題,問道:“聽聞你在寫南征記事?”
“正是!”李昉應道:“此番陛下南征,盡取淮南十四州,拓地千里,增民百萬,江淮臣服。臣有幸從徵,詳觀陛下之政謀權變,大漢將士之精悍善戰,心有所感,欲綜述之,記爲文章!”
“不錯!”劉承祐擡手,吩咐道:“成書之後,當呈與朕一覽,看看從你筆下,此次徵唐,是怎樣一番記述!”
李昉自然喜而應之:“是!”
“此書,朕取個名字吧!”劉承祐看起來,確實很有興致,道:“就叫《南征述略》吧!”
“是!”
歇息了一會兒,劉承祐差人問還有多久出山,嚮導答,約有二十里山路。登山,也就求個心情,看個意境,山路走多了,也累。不過,自己選的路,再苦再累,也得咬牙走下去。
“當年朕能隨軍急行百里,翻山越野,如履平地,這不過幾年下來,髀肉橫生,體力竟有不支!”劉承祐感慨着。
他都如此,王樸與李昉則更不堪了。聽其言,一邊喘着粗氣,王樸說道:“陛下勞心,以御萬民,其間苦楚,更勝於軀體之乏啊!”
“平日裡,勞形於軍國大事,抽得閒暇,登高望遠,確有曠達心胸之效!”劉承祐說。
偏頭,見王樸實在難耐其累,劉承祐當即喚道:“李繼勳!”
很快,前方一名身材精瘦的將軍,踩着曲折小徑,快步而來:“陛下有何吩咐?”
此番,隨駕護衛的,是兩百奉宸營衛,跋山涉水這種事情,對他們而言,是很輕鬆的事情。
指着王樸,劉承祐吩咐着:“找衛士,輪番背上王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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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謝陛下!”王樸苦笑着,卻沒拒絕天子的好意,只是老眼之中,難免感動之色。
趴在一名衛士身上,緩過勁兒來,王樸卻忍不住,同劉承祐談起了國事:“陛下,而今漢唐和議,江北唐軍,陸續南撤,觀其動向,當再無異議。我朝也當着手,善後事宜了!”
“王卿真是,一刻也不忘公務啊!”劉承祐嘆了句,說道:“朕早在考慮此事,兵爭武功,只是勝利了一半,奪其地而守之,安其民,復其生產,則還需我們投入更大的精力啊!”
“陛下勝而不驕,頭腦清明,老臣佩服!”王樸說道:“另,淮南十數萬軍民,淮北十萬民夫,也當儘快撤還放歸了。二月已中旬,中原農事,已有所耽誤了!”
“此事,確實可以着手安排了!”劉承祐點着頭:“回行營之後,便降詔,曉諭各州,此次南征所有徵發之淮北役夫,皆免兩稅一年。軍前效力者,兩年。役夫有功勞者,另行賞賜;傷亡者,優以撫卹。朝廷,得遣專員,負責戰後撫慰之務!南征有此勝果,非獨將士之功,這些民夫之苦勞,亦不能抹殺啊!”
劉承祐此議,對於北漢而言,又將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但他就是捨得,比起人心之收拾安撫,這些支出,又不算什麼了。與此番南征的收穫相比,更算不得什麼了,僅僅在各州府庫所取之資,已是巨收。
對此,王樸顯然表示認可。
“對於淮南諸州的善後事宜,王卿有何想法?”劉承祐問。
王樸明顯有過考慮的樣子,聞問,幾乎不加思索,從容敘來:“以臣之見,一切當以穩固安撫淮南民心爲主。此次徵淮,歷時雖則不長,但對淮南州縣的破壞,堪稱巨大,尤其是壽、泗、楚、廬四州。
各州之間,逃難離家,避難於山林者,不可勝數,當盡數招撫之,還其家園,復其農桑。臣觀唐政,對於淮南民而言,雜稅甚多,陛下可盡罷之。各地官府又貪暴之吏,當依漢律正法。
穩固民心,得復其產,不消三載,以淮南的底蘊,便可成爲大漢之糧稅重地,使朝廷不再受拮据之苦。另,淮南之官吏,多有亡奔南渡,朝廷當自中原,選拔良才充任,以固大漢統治。對於淮南當地,願意投誠效力於陛下者,也當揀其口碑善者優待之,許以官職......”
王樸一口氣說了許多,劉承祐是一邊走,一邊聽,一邊點着頭,評價道:“王卿所議,幾與朕不謀而合啊!”
“淮南十四州,東西千里,廣大之地,千頭萬緒,諸事紛雜啊!”劉承祐長嘆一聲。
王樸倒是顯得很自然,語調輕鬆道:“征伐之險阻,已爲陛下所跨過,而今大局已定,安民施政,撥亂反正,雖同樣艱難繁瑣,但陛下只需以良臣,從容任事撫之即可!”
“王卿以爲,何人可領淮南軍政之事?”劉承祐順口問道。
聞問,王樸張了張嘴,卻按捺住了,說道:“陛下屬意何人?”
劉承祐表情間,流露出少許玩味:“前日,王峻向朕請命,說淮南新下,諸事未定,願領軍,爲朕駐守,以安東南!”
“陛下當沒有同意吧!”王樸問道。
“還沒有!”劉承祐一擺手。
見狀,王樸鬆了口氣,旋即表情嚴肅地說道:“陛下,淮南重地,斷不可與人,當爲中樞直轄,以臣治之,以將守之!”
劉承祐嘴角微微勾起:“王卿的意思,是要朕在淮南,行軍政分離?”
“正是!”王樸直接點頭,並且從衛士的背上下來,走到劉承祐身邊,認真地說道:“陛下,唐季亂世之根源,藩鎮權重,朝廷難制,幹弱枝強,三代以來,雖然有所改善,陛下即位以來,更是不斷加強中樞權威,但天下州鎮,數目仍巨。
陛下如欲改弦更張,革除舊弊,淮南之地新下,正可用以新制!”
王樸的意思,劉承祐聽出來了,就是讓他將淮南,當作一個試行地,徹徹底底地進行軍政之分離。
輕輕一笑,劉承祐說道:“朕確有意改制,將淮南分爲淮東、淮西兩道,設布政使司,掌一道之政;設按察使司,掌一道刑名按劾之事;另置都指揮司,掌一道軍事,管轄諸州防禦、團練、鄉兵,輔以禁軍戍之。”
劉承祐雖只簡單地提了下,但已然讓王樸兩眼發亮。
頓了下,劉承祐繼續道:“具體細節,猶待還京後,衆臣參議,定製。但淮南這邊,落實履制之臣,朕已考慮好了。就以卿爲淮東道布政使,統管政事,治揚州。北歸之後,善後事宜,就盡數落於王卿身上了!”
聞言,王樸沒有多話,只是一副捨我其誰的鄭重表情,拱手道:“臣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