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陽。
漢帝劉徹與皇后阿嬌大婚整好十年,漢代雖無甚麼結婚紀念日的說法,然劉徹還是親下庖廚,整了桌好菜,讓妻兒大飽口福。
今日不僅是帝后大婚滿十年,對大漢亦極具歷史意義,只是大多數臣民現下無知無覺罷了。
依照漢廷和大月氏訂立的密約,集結在敦煌的十餘萬漢騎連帶四萬烏桓騎射,將於今日揮師出塞,經由西域進入大夏領土。
大夏君臣早已得了漢廷告知,不欲拒絕更不敢拒絕,卻也不擔憂大漢會順勢覆滅大夏。
大夏是商貿興盛,軍力衰微的寡民小國,向來重商輕武,若非有大漢撐腰,數年前就被大月氏徹底覆滅了。
大夏現下已等同大漢藩屬國,皇帝陛下若真是覬覦大夏國土,只需發道詔令,也不用勞師遠征,大夏君臣絕對毫不遲疑的獻國歸附,也免得時時憂心被安息帝國或大月氏吞併,落個國破家亡。比起安息帝國和大月氏,歸附大漢無疑更爲靠譜,雖說遠隔萬里,但大漢軍力鼎盛,不時派遣些精銳騎兵來大夏境內轉轉,就足以震懾住安息和大月氏了。
況且從西域諸國的現況就可看出,大漢貌似沒甚麼開疆拓土的心思,至少暫時是如此的,藩屬國只要稱臣納貢,小日子還是能過得挺滋潤的。
大夏君臣雖不曉得漢軍此番興師動衆是爲甚,卻也懶得深究,反是有些樂見此事,十餘萬漢騎入境,等若舉世宣告,大夏是真正受到大漢庇佑的,不容他國覬覦。
至於漢騎在大夏境內的吃喝拉撒,大夏王更是豪爽得緊,依照昔年羌騎和胡騎的先例,酒肉糧草全包了,還甘願奉送不少財貨,以作犒勞。
大夏西接安息,南面身毒,東臨西域,本就是各國商賈匯聚之地,近年更成爲各國通商的重要停駐點和中轉地,收取到的關稅和商稅逐年暴增。
不差錢,真不差錢!
大夏民生富饒,卻無與之相應的強大軍力,若無大漢庇護,這頭大肥羊早被鄰國生吞活剝了。
非但是大夏不曉得大漢出兵的真正意圖,便連大月氏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若僅要爲大月氏牽制住安息帝國,何須動用十餘萬漢騎,只要似先前般,派羌騎和胡騎前來,安息帝國就得全力戒備。
大漢之所以興兵動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大夏南邊的身毒,說得再具體些,就是身毒諸國中最爲強大的巽加王朝。
巽加王朝立國雖僅五十餘載,然歷史卻頗爲悠久,其前身可追溯到四百多年前建立的摩揭陀國和兩百年前的孔雀王朝,在此就不多作贅述了。
五十多年前,普西亞米陀將軍在閱兵時殺掉了孔雀王朝的最後一位國王普里哈多拉達,創立了巽加王朝。
身毒乃是漢人對後世大南亞地區及中亞南部的泛稱,現今的巽加王朝則是身毒諸國中最爲強大的國度,其疆域囊括後世的尼泊爾,孟加拉及北印度的恆河流域。
大漢固然極爲強盛,然若想征服巽加王朝,絕非輕而易舉之事。
巽加王朝的屬民近愈三千萬,且因承襲於孔雀王朝,其軍力亦極爲強盛。
其陸軍細化爲陸軍有步兵、騎兵、車兵、象兵、工兵、輜重兵等兵種,步兵又細分爲步兵有劍手、弓箭手、矛手,它們各又依其裝備不同被分爲重、次重、輕、次輕四類。非但兵種劃分明確,配合作戰時甚是嫺熟,其武備亦頗爲精良,各式兵械高達五十餘種,依其作用可分爲進攻類、軍械類、防護類三大類。
巽加王朝光是常備兵力,就有三萬騎兵,六十餘萬步兵,萬餘頭戰象,若非該國缺少戰馬,騎兵數量只怕會更多。
然僅算這些常備兵力,其軍隊數量就絲毫不遜於大漢正規軍,在漢廷數度裁撤邊軍後,更是猶有過之,且巽加王朝極力彈壓佛教,致力復興婆羅門教,面對外族入侵時可不會搞甚麼“非暴力不合作運動”,是要真刀真槍上陣廝殺的。
穿越者輕輕鬆鬆就能引領華夏皇朝征服全世界,那僅是歷史小白文的妄想。
大漢軍力再強,勞師遠征兩萬餘里,與本土作戰的數十萬乃至上百萬巽加士兵浴血廝殺,且不說打不打得贏,若巽加王朝全力征兵,近三千萬的龐大人口基數,徵發的兵員數量該是何等龐大?
數百萬頭豬站着不動,任你斬殺,都能把你活活累死!
何況巽加人不是遊牧民族,是會築城的,且有不少雄城,大漢想要完全征服巽加王朝,得動用多少兵力,後勤補給跟得上麼?
漢軍就算打贏了,征服了巽加王朝,真的划算麼?
別扯甚麼開疆拓土,仔細算算付出與收穫,權衡利弊得失,就該曉得硬幹是不行的,得多動動腦子。
劉徹此番之所以派兵西征,僅是想順帶給巽加王朝個狠狠的教訓,迫使該國向大漢開放海禁。
沒錯,開海禁!
巽加王朝不但有強大的陸軍,還有“海軍”,只是相較於其陸軍的實力,海軍就差得遠了,若放在大漢,連水師都稱不上,頂多可稱爲舟兵。
然正是如此落後的巽加舟兵,遇着大漢南海水師的戰列艦羣時,竟還不識趣,硬要作死,意圖阻止大漢戰艦行進,直到被南海水師轟沉大半舟楫,纔是逃之夭夭。
關於此事,還得話說重頭。
去歲初夏,大漢南海水師的戰列艦羣從胥浦軍港起航,繞行中南半島,穿越麻六甲海峽,一路還算順風順水,又因早已多次派遣船艦先行勘探過航線,故只花去月餘光景便是抵達夫甘都盧。
因着哀勞與大漢已互遞國書,結下邦交,且約定哀勞非但不會阻礙夫甘都盧與大漢往來,更會出面協助打通大漢與夫甘都盧之間的海上商路。
夫甘都盧本就是哀勞的附庸國,現下哀勞發了話,豈敢有半分輕慢,早是依着漢使的要求,在南邊劃出塊地界,供大漢修築海陸碼頭。
大漢非但遣使前來,更是派了不少將士從陸地橫穿中南半島,硬是從胥浦城抵達夫甘都盧,途中自是不免要向哀勞借道,好在只途徑哀勞國的南部邊陲,又頗爲豪爽的向哀勞支付了不少“借路費”,故哀勞也沒太過計較。
大漢向夫甘都盧索取的地界,位於其國南端近海,即爲後世緬甸的仰光地區,位於伊洛水(伊洛瓦底江)的入海口附近,船艦經由百餘里的入海水道,便可進入莫塔馬灣。
仰光的海港條件和番禺頗爲類似,而南海水師大營正是番禺軍港,故皇帝劉徹才費盡心思交好哀勞,從而兵不血刃的從夫甘都盧手中獲取了仰光地區。
大漢不但要在仰光興建海陸碼頭,將之作爲軍港,更要設立軍鎮,開放邊市。
雖說海上商路應能打通,但萬餘里的漫長海路還是稍顯麻煩,要生生繞行整個中南半島。
若在仰光也有港口和邊市,日後漢軍甚或漢商從身毒諸多獲取奴隸和各類資源後,就能選擇是否在仰光卸貨,直接經由陸路運往胥浦城,再從胥浦港重新裝船,運送回大漢內地。
後世華夏政府費盡心思想在緬甸租借港口,不也正是出於此等考量麼?
現下大漢想要做成此事,無疑是要方便得多,仰光和胥浦在手,結合陸運和海運,大漢日後要與身毒諸國通商自是更省時省力。雖說仰光和胥浦相距兩千裡,且無甚麼瀝青大道相連,然比起萬餘里的海路,走陸路還是輕省得多。
別看南海水師的戰艦羣只花了月餘光景,然途中是以外海航行的方式,直接橫渡了暹羅灣,少走了兩千裡的近海航線。
現下大漢的大部分民用商船且不提能否遠離近海航行,單是航速就與風帆戰列艦差太遠,即便海運全程沒遇着甚麼大風大浪,尋常民用商船想從胥浦港航行至夫甘都盧,沒三兩個月壓根到不了。
若是走陸路,只要挑好走的地方,兩千裡的路程撐死走個月餘光景,況且世間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兩地間若是商隊往來頻繁,遲早會開闢出易於運送物資的路線,大幅縮短運送時間。
正是出於以上種種考量,大漢在仰光興建軍港軍鎮勢在必行,只是雖選定了地界,卻是缺人手。
若依着漢軍過往做派,定是要去擄掠奴隸用於興建,卻又不好對夫甘都盧和哀勞下手,只得邊是從胥浦城調集部分奴隸,邊是用財貨向夫甘都盧和哀勞僱傭人手。
即便如此,人手還是短缺,營建的進度着實太慢。
南海水師的戰艦羣抵達後,身爲主掌僕射的橫海將軍荀世見得這般情形,不免有些心急。
皇帝陛下頒下的聖旨言明,甚麼時候仰光的軍鎮和軍港興建完畢,南海水師艦隊才能返航歸國。依照現下的營建速度,怕不得耗個兩三年的,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日子可怎麼熬?
於是乎,荀世分派部分戰艦,邊是依着陛下的密旨,四處搜尋適合種植罌粟的島嶼,邊是往身毒諸國的沿海航行,想找到適合打草谷的地方,好歹弄些奴隸回來。
豈料分派出去打草谷的戰艦羣剛沿着近海往西北航行千餘里,就是遇着大批舟楫,傻乎乎的攔在海面上,還妄圖接舷登船。
大漢樓船將士們豈能容忍此事,自是高爆弩箭和燃燒罐伺候,將之海面上的敵船擊沉大半。
多日後,荀世才從急急趕來的哀勞使者口中得知,麾下將士們剿滅的不是甚麼海匪,而是巽加王朝的舟兵,且巽加王爲此事大爲惱怒,非但增派舟兵禁海,更在探知大漢戰艦來歷後,向夫甘都盧和哀勞發了國書,逼迫兩國交出兇手。
荀世曉得皇帝陛下有心與身毒諸國通商,也不敢擅自出兵教訓那狂妄的巽加王朝,便是遣快馬經哀勞返歸漢境,向皇帝陛下奏報此事。
皇帝劉徹得到奏報時,已近正朔,恰好有大月氏借道之事,與數位重臣商討過後,便決定要順便出兵,好好教訓下巽加王朝。
古往今來,軍事皆是政治的延伸,想要巽加王朝老老實實坐下來跟大漢商談解禁通商的各項事宜,就不能光耍嘴皮子,免得教人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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