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五十年,甲申。
六月,漢帝劉恆崩殂,享壽四十七載,諡曰孝文皇帝。
自高祖立朝,大漢律法禮制多承襲秦制,居喪之禮亦不例外,儲君即位後,當率天下爲天子修服三年。
孝文皇帝卻覺居喪舊制不可久行,端是勞民傷財,故而特意留下遺詔,命太子劉啓即位後,居喪從簡,以日易月,將三年易爲三十六日,並垂爲定製,以爲後人依循。
大漢以孝道治天下,太子劉啓即位後,雖是奉詔,只讓臣民居喪三十六日,但自身卻只肯以月易年,足足服衰三月,以表孝心。
劉啓出得喪期,方纔臨幸宮中妃嬪。
不日,美人王娡夢得驕陽入懷中,待到隔年六月初九,便即爲漢帝劉啓誕下第十位皇子。
漢帝劉啓自是龍顏大悅,下旨將王娡從美人晉爲夫人,又唯恐生就不凡的皇十子不易養大,便是賜了他個卑賤的醜名,喚做劉彘。
彘者,豕也。
劉彘,在市井俗語中,便是劉家的豬崽子。
漢帝劉啓自是出於拳拳愛子之心,偏生他家的豬崽子可絲毫不領情。
“妹的豬崽子?怎麼不索性叫狗蛋子?”
襁褓中的小嬰兒憤怒的揮舞着拳頭,想要向皇帝老爹出言抗議,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哭嚎聲。
聲帶都沒長好麼?
在兩千多年後的華夏,老子好歹是聲名赫赫的國際傭兵,又是機械和化工的雙料碩士,端的文武雙全,德才兼備的四有好青年,怎的竟魂穿到個小奶娃的身體裡?
小奶娃也就罷了,偏生還是漢帝劉啓的皇十子。
可不正是未來的太子劉徹,後世史籍中譭譽參半的漢武帝麼?
能魂穿成爲漢武帝,是多少宅男美夢以求之事,但他半點都興奮不起來。
難保他的穿越不會引發蝴蝶效應,使得歷史的進程產生變化。
後世史籍可記載得清清楚楚,漢景帝劉啓即位之初,不管是朝堂還是後/宮,皆是紛擾不休,波瀾詭譎。
兩年後,隨着吳楚之亂爆發,中原七大諸侯舉兵謀反,除卻被冤殺的晁錯,周亞夫,竇嬰,樑王劉武,都將因平叛立下大功,卻也使得漢帝劉啓對之更爲忌憚;
三年後,隨着皇長子劉榮被封爲太子,竇太后,長公主劉嫖,劉榮的生母慄夫人,劉彘的生母王夫人(王娡),也將展開殘酷陰損的慘烈宮鬥。
燭光斧影的背後隱着多少陰私算計,掩着多少血腥殺伐?
若是歷史出現偏差,他這小奶娃先遑論日後能否君臨天下,如何保住性命都是個大問題。
故而,他必得徹底融入此時身份,暫且做個老實安分的小奶娃。在擁有自保能力前,萬不能顯露出半點異常,免得遭人惦記,引來殺身之禍。
誒,劉彘就劉彘吧,反正過不了幾年就能改作劉徹了。
只不過,腦海裡的那個詭異的書庫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赫然發現,每當自己陷入沉睡,意識便會進入到那個擁有數千萬冊的藏書的偌大書庫,不少書籍上還貼着“京城圖書館”的藏書編碼。
難不成那個叛徒爲了殺老子,連帶着將整個京城圖書館的書庫都炸了?
穿越前,他的搭檔發來的秘密郵件,通知他到京城圖書館接頭,誰知竟是個陷阱。
那傢伙背叛了組織,將他引入書庫後,便即引爆了事先安置好的炸藥,將他生生炸到了這兩千多年前的煌煌大漢。
(爲了避免本書再次被屏蔽,就修改成這麼簡略了,只求稍微能說得過去,又不影響後面的情節,大家多理解。)
劉彘頗爲嫌棄自家皇帝老爹,卻不知多少人日日苦盼,卻終不可見。
巍峨的宮城在淡淡月光下顯得空曠而深幽,唯有巡夜的禁衛會偶爾打破靜謐的夜色。
北宮正門,一襲青衫的小宮女正提着燈籠,候在硃紅色的厚重宮門邊。
她向着遠處張望,小臉蘊着幾分焦急,還不時跺跺小腳,似是在等什麼人。
許是時間有些久了,燈籠裡的蠟燭顯然即將燃盡,燭光漸漸愈發昏暗下來。
值守宮門的禁衛見得燈籠上的“昭陽”二字,此時亦未到宮城宵禁的時辰,便也沒有上前盤問,任她在那站在。
北宮昭陽殿,慄夫人直挺挺的危坐於側席,無視食案上的美味佳餚,只是看着殿上空無一人的主座,眉頭緊鎖,眼中隱隱露出一絲憎恨和埋怨的神色。
坐在她正對面的一個俊逸少年連忙起身,上前勸慰道:“阿母,想是父皇要陪皇祖母和皇叔多說些話,不妨再多等片刻。”
慄夫人剛要張嘴說話,卻聞得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可是陛下來了?”
擡眸瞧見青衫小宮女疾步趨行而入,她不禁面露喜色,出言問道。
小宮女垂着腦袋,顫聲道:“……陛下的龍輦適才經過北宮門前,卻沒有停留,而是……”
“而是甚麼?快說!”
慄夫人一掌拍到食案上,柳眉倒豎,呵斥道。
小宮女唯恐受到遷怒,身子不禁有些顫抖:“而是繼續往前,似是往桂宮去了。”
咣噹!
慄夫人猛地站起身來,將身前的食案一腳踹翻,酒菜飛濺了一地,頓時整個正殿瀰漫着酒菜混合在一起的特殊香氣。
慄夫人閉上散發着駭人兇光的雙眼,不斷顫動的睫毛和起伏不定的胸脯,顯示出她內心的燥鬱。
她銀牙緊咬,從薄薄的雙脣惡狠狠的擠出幾個字:“竟又是去找那兩隻騷狐狸!”
王娡和王兒姁乃是同胞姊妹,王娡剛剛誕下皇十子劉彘,王兒姁又即有孕,皇帝自是對兩人恩寵有加,近些日子幾乎都宿在桂宮。
呼!
良久之後,慄夫人徐徐吐氣,勉力抑制住滿腹妒火。
“柳絮,你且帶榮兒下去歇息吧。”
她擡手阻止了還想上前說些什麼的皇長子劉榮,對瑟瑟發抖的小宮女吩咐了一句,隨即獨自朝內殿走去。
盡數摒退內殿宮人,慄夫人看着空蕩蕩的寢帳,本是怒氣難已的面容竟換上了陰冷的微笑。她掀開臥榻上厚厚的錦被,扳動牀榻中間那塊一尺見方的活動木板,露出數個寫着名字的巴掌大布偶。
慄夫人取出其中的兩個,上面分別寫着“王娡”和“王兒姁”。她趴在臥榻上,拿起身邊盒子裡的繡花針,不斷的在這兩個布偶上用力扎着。原本清麗娟秀的俏臉此時蒼白得滲人,語氣中帶着從九幽深處冒出的寒氣:“老狗!你竟偏寵若斯,我定教她們不得好死!”
她肆意的笑着,蠶豆大的眼淚不住灑落在身下錦被上。待得後來,潔白的被面上竟隱隱出現了絲絲的血跡。
儉樸但不失大氣的龍輦上,漢帝劉啓眼瞼微闔,腦海中浮現出剛纔在長樂宮中的那場家宴。
此番家宴,乃是爲劉啓的同胞弟弟樑王劉武送行,明日他將要離京,回到自己的封地樑國。
竇太后一直都偏愛幼子樑王,曾經數次暗示劉啓,想爲樑王謀求儲君之位。此番不捨幼子又要遠離,不能常常承歡膝下,席間不由又重提此事。
酒宴過半,劉啓故作微醺,假意道:“千秋之後,傳位於樑王。”
竇太后聞言,自是大喜。樑王劉武雖然表面上辭謝,但任誰能瞧出他內心的狂喜。
倒是竇太后的孃家侄子竇嬰出言反對道:“父傳子,祖宗之制,不可改。”
竇太后一時無言以對,臉色陰沉,樑王也是面露不悅。
一時間,整個酒宴的氣氛變得無比壓抑。
漢帝劉啓將每個人的表現收入眼底,眼中精光一閃而逝。他微眯着細長的雙眼,饒有趣味的打量着眼前這個耿直的愣頭青表哥。
片刻後,劉啓藉口不勝酒力,向太后告退而出。
坐在龍輦上,劉啓的面龐微微有些酡紅,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了一絲意味難明的微笑。
“陛下,桂宮鴻寧殿到了。”
宦官尖細的聲音響起,龍輦停了下來。
劉啓下得龍輦,便即邁着大步朝前來接駕的王娡行去。
“愛妃不必多禮。”
他一把摟住正欲屈膝行禮的王美人,柔聲問道:“彘兒可是睡了?”
王娡嫣然一笑,臻首輕點:“早已睡下了,這孩子最是貪睡,每日比尋常嬰孩要多睡上不少時辰。”
劉啓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自家這兒子平日除了吃喝拉撒,便是睡覺,鮮少哭鬧玩耍,端是異於尋常嬰孩。
“朕去看看。”
摟着柔若無骨的王娡,劉啓來到小劉彘的臥房,躡手躡腳走了進去,輕輕坐在牀榻上,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愛子。
噗呲!
王娡看他賊頭賊腦的模樣,不禁嬌聲輕笑:“陛下莫不是忘了,彘兒一旦睡熟,可雷打不動的。”
景帝啞然,卻也不惱,伸出大手,輕輕摩挲着小劉彘粉嫩的小臉,緩聲道:“愛妃,當初你曾告訴朕,乃是夢見驕陽入懷,方纔有孕,可還記得麼?”
王娡嬌軀微顫,待見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劉彘身上,並未察覺她的異樣,方鬆了口氣,忙是故作嬌嗔道:“陛下又拿此事打趣臣妾。”
劉啓聞言不語,沉默良久。
王娡本就極爲聰慧,又深悉皇帝性情,自然明白該如何應對。
卻見她哭喪着俏臉,緩緩跪坐塌下,剪水雙眸中盡是委屈和擔憂,輕輕扯着劉啓的衣袖,顫聲道:“當日臣妾得知有孕,喜不自禁下方纔胡言亂語,還望陛下……”
“莫要多想!”
劉啓淡淡一笑,擡手撫了撫她的小腦袋,眸中盡是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