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九,建寧候劉塍與順南候嫡女莊姝正婚,婚典頗是盛大,便連太子殿下都露了面,雖未列席婚宴,卻也再度贈了份厚禮,給劉塍做足了臉面。
按說儲君與領兵將帥私交甚篤,難免有些犯忌諱的,然大漢羣臣皆是心知肚明,現今皇權穩如磐石,今上不甚在意儲君提早厚植羽翼,太子殿下也絕不會傻到觸及陛下的底線。
況且,皇帝陛下膝下唯有太子這根獨苗,朝堂重臣幾乎沒有提早站隊的必要,似是劉塍這類年歲較小的文臣武將,距離漢廷的權力核心還遠得很,故也無須忌諱太多。
婚宴散去,夫解婦纓散盤髻,輕解羅衫交頸吟。
(PS:尚有十餘章仍未解禁,此時更是不宜多多着墨,嗚呼哀哉!)
春宵固然苦短,佳期更是難留。
纏綿不過短短兩日,末伏已至,翌日漢廷將再度開朝,劉塍亦將出城歸營。
宣曲水雖距長安不過短短百餘里,然秋祭大典將至,劉塍又乃新晉的宣曲校尉,必是難如尋常的騎營將領,每逢休沐可離營歸家。
一別便是月餘,新婦自是悽然難捨,卻也只得默默承受。
軍人,軍眷,得忍生離,實已值得慶幸,無法奢求太多。
翌日清晨,直城門外,莊姝送別自家夫君,拭去眼角的淚水,登車歸府。
夫君歸營治軍,夫人在家中也不輕省。
劉塍離了丹徒候府,另立門戶,建寧侯府內無有婆母坐鎮,莊姝無疑要掌理中饋,換了尋常的世家貴女,這或許是大大的幸事,然對她而言,卻無疑是個苦差事。
如同後世剛上高中的小女生,便要全盤管理全府上下,雖說有大家老和內宰從旁協助,然光是學着看賬簿,就已讓她心力交瘁。
漢人談婚論嫁,多講個門當戶對,這絕非甚麼“封建遺毒”。
世家權貴的嫡女,自幼就得女性長輩帶在身邊,學着打理府內事務,更多有籌備祭禮和各式典儀,以便嫁入夫家後,能成爲合格的宗婦。
饒是皇后阿嬌,未出嫁時雖是跋扈嬌縱,大婚之後,卻也能迅速掌肅中宮,豈是小小建寧侯府可比的?
反觀出身卑微的常山王妃裴澹,雖已做了數年少妃,然待得正妃位後,仍要再下年餘苦功,才真正掌穩了中饋,成爲名副其實的王府女主人。
莊姝的出身固然比裴澹高,然終歸沒受過正統的漢室教育,雖會說漢話,書漢隸,也已習了不少漢室禮法,對許多漢地習俗乃至潛在規矩,卻比昔年的裴澹尚且不如。
簡而言之,此時的她,尚算不得合格的宗婦,更離劉氏宗婦的標準差得遠。
莊姝有自知之明,亦不想累得自家夫君失了顏面,自然更爲用心,端是足不出戶。
這一日,承澤翁主與趙府貴女登門,見得莊姝形容憔悴的模樣,皆是驚詫不已。
“可是下人輕慢族嫂?”
劉悌年歲雖小,脾氣卻大,只道族兄不在府中,下人對主母不遜,自是惱怒異常。
順南候府在長安跟腳淺,莊姝更沒甚麼熟識的宗婦貴女,故劉塍曾特意請劉悌多多關照她,雖不指着小翁主真能幫襯甚麼,藉藉勢,撐撐腰,宗婦貴女們終歸是會給面子的。
雖已過了末伏,然距離處暑尚有數日光景,宮邸學舍尚未結束暑休,故劉悌今日又是故技重施,偷偷遣貼身侍女到趙府傳話,讓趙婉來“救”她出府,順帶來瞧瞧自家這位新婚不久便要獨守空房的可憐族嫂。
不料見得莊姝這般悽慘模樣,若是不管不顧,可就有違對族兄的承諾了。
漢人向來重信守諾,小翁主雖是慣愛胡鬧,卻也不會毀諾的。
“不是,不是,翁主想岔了!”
莊姝忙是擺手否認,她見識過這位翁主的脾氣,在太子殿下面前都頗爲肆意,若是真讓她誤以爲府中下人不遜,天曉得會如何折騰。
劉悌和趙婉聽罷她的講述,鬧明白內裡緣由,不由面面相覷。
“查閱賬簿,很難麼?”
劉悌果不愧是太子劉沐最親近小族妹,直出於族兄而勝於族兄,端是個小直女,詫異道:“不過是女學最基礎的蒙學課業罷了。”
“……”
莊姝又羞又愧又尷尬,不知如何答話。
趙婉則是以手扶額,自家這閨蜜真真是容易得罪人,也怪不得沒甚麼旁的玩伴。
趙府的小貴女卻是不懂反躬自省,過往闖下過“拳打侯府嗣子,腳踹名門閨秀”赫赫威名的她,實也是沒甚麼朋友的。
物以類聚,人以區分,在太子劉沐看來,她倆都是所謂的坑貨,可沒少坑他。
“這些事是急不來,過於勉強,反是事倍功半,你若累垮了身子,建寧候必是要心疼的,今日不妨隨我倆出城散散心。”
趙婉爲她出言緩頰,如是勸慰道。
莊姝不禁有些意動,她仍處在好玩好動的年歲,畢竟才虛年十六,放在後世,本應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卻已早早的嫁爲人婦。
(PS:麻蛋,作者君也好想穿越啊!)
自抵達長安,她不是忙着備嫁,就是忙着學習打理侯府,端是足不出戶,除卻剛抵京那日出府吃了頓肥羊火鍋,逛了逛章臺大街,幾乎就沒好好遊覽過長安城,更遑論出城遊玩了。
莊姝仍在遲疑,劉悌卻是沒了耐心。
“猶豫個甚?族嫂若真想快些掌好中饋,只知埋頭苦想是最笨的法子,待我去與母妃說了,讓她領你去長安女學,請個女先生,閒暇時過府給你授課,不比你閉門造車來得強?”
莊姝眸光熠熠,驚喜道:“當真?”
“假不了,莫再多耽擱,我好不容易央了五皇伯,讓他特意給我空了架蒸汽機車,快走吧!”
劉悌急不可耐,轉身就往外走,趙婉忙是拉了莊姝,快步跟上。
到得直城門,一架蒸汽機車果已停在城外,且有不少王府侍衛在旁候着。
“嘿嘿,五皇伯就是好。”
劉悌見得侍衛首領出示了賢王府的腰牌,眉開眼笑道。
她此番瞞着母妃出城遊玩,自是沒敢帶常山王府的侍衛出門。
常山王妃裴澹本以爲自家女兒是如過往般,與趙婉一道在章臺大街玩樂,既是不想帶王府侍衛,她也不沒太在意。
因趙府不欲招募大批侍衛,故趙氏夫婦向公府申報過,使趙婉出行皆有羽林衛隨扈,只要不出京衛時刻巡視的北闕甲第,沒甚麼可擔心的。
偏生蒸汽機車是燃煤的,且體積龐大,行駛速度又不慢,是不允許在城中運營載客的,故想乘坐,就得出城。
賢王劉非昨日見得自家小侄女賊兮兮的登門,拽着他的袍袖撒嬌玩賴,就猜到小傢伙又是要瞞着弟妹的。
劉非雖是傲慢冷硬的脾性,偏生有個弱點,就是見不得小女娃撒嬌,嫡女劉徵臣自幼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今對着這脾性與女兒幼年幾無二致的小侄女,他的耳根亦是軟得很。
就縱她寵她依着她啊,要不還能如何?
於是乎,劉非就真是沒與常山王夫婦打招呼,不但爲劉悌空了架蒸汽機車,更增配了兩名最熟練的馭車者,便連隨扈的侍衛都安排好了。
三女登車,車廂內的座椅共五排,每排六座,將將三十個座位,皆是面朝前方,與後世的客車車廂差不多。
伴遊侍女早已候在車廂內,引着三人坐了最中間的第三排座,小翁主自是毫不客氣的挨着車窗坐了,趙婉只得坐在她的身側,莊姝亦不可能捱到另一側車窗旁落座,故反是做在最裡頭。
本是默默隨扈着趙婉的四名羽林衛,也跟着登了車,王府侍衛們都曉得他們的身份和職守,沒人出手阻攔。
倒是莊姝,見得四個外男不聲不響的跟着進了車廂,在她們的前排落座,面色不由發緊,正要出言呵斥,卻是被趙婉攔住。
“皆是我的隨扈,無須在意,權當他們不存在便是了。”
趙婉這話,絕不是輕視他們,恰恰相反,對其職守而言,乃是極大的認同和讚譽。
趙婉的阿父趙立本就出身羽林衛,又曾任右中郎將多年,她自身也得禁衛隨扈多年,自然對此深有感觸,更是習以爲常了。
莊姝卻不太自在,然見得小翁主也全不在意,仿似真沒瞧見那四個大活人似的,仍是自顧自的與趙婉笑鬧,也就沒再多言。
“翁主,快開車了,還請翁主先繫好安全帶。”
車廂內,伴遊侍女聞得汽笛輕響,出言提醒道。
劉悌滿頭霧水:“安全帶?”
那侍女忙是舉步近前,替她繫好座椅上的安全帶,劉徹設計的安全帶與後世的樣式差不多,只是沒有性能足夠好的彈性塑製品,只能用厚軟的棉製品,因陋就簡,聊勝於無,終歸比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來得好。
每個時辰不到八十里的車速,雖是慢得可憐,但若真遇着碰撞甚麼的,對於尚無甚乘車經驗的漢人而言,若無簡陋的安全帶,危險性就更大了。
趙婉卻不等侍女幫忙,輕車熟路的斜斜扯出安全帶,牢牢繫好。
劉悌詫異道:“嚇,你怎的會弄?”
“……”
趙婉自然不會說實話,難不成要告訴她,太子馬苑內,那架四人座的小型燃油蒸汽機車更輕更快更結實,老孃連馭車的癮頭都過足了?
(爲免擡槓,此處不是燃油發動機,而是指以火油爲燃料的蒸汽鍋爐,可參考過往相關章節。)
依着劉悌慣愛爭寵的脾性,若是聞得太子族兄如此偏心,日後閨蜜怕是沒得做了。
“如此簡單易懂的玩意,看她爲你係了,還學不會麼?”
小貴女柳眉微揚,自得道:“我之聰慧,豈是你能妄自揣度的?”
“……”
小翁主啞然無語,覺着自家這閨女,愈發像太子族兄般厚顏……厚德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