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劉沐是個急脾氣,說話做事向來不喜拖沓,執着自家父皇的手諭,直接前往中央官署內的大農府,尋到工部少卿卓王孫商議此事。
卓王孫見得太子親臨,雖有些詫異,卻也沒太過驚慌失措,蓋因其女卓文君官居大長秋,爲皇后首席屬官,且爲太子的授業蒙師之一。
十餘年來,卓文君親眼見證了皇后懷孕產子,見證了太子從襁褓中的粉嫩嬰孩長成可縱馬彎弓的壯實少年,與這對母子的感情非屬尋常,無疑是深悉太子脾性的,遇着歸家探望時,自也不忘對自家阿父“稍作提點”。
卓王孫本爲經商多年的蜀中首富,最擅察言觀色,加之曉得太子殿下脾性,故是能揣摩出他的大半心思,絕不會惹他着惱的。
劉沐也因着卓文君的關係,瞧着卓王孫也頗順眼,故也算得上和顏悅色了。
兩人相談頗是融洽,卓王孫見得陛下手諭,約莫能猜出陛下是想借此讓太子接觸具體政務,倒是和商賈世家差不多的,不少商賈子弟也是自幼接觸家中產業,十歲倒也算不得早,只是太子殿下這“家業”無疑是要大得多。
卓王孫曉得若是協助太子殿下辦好此事,皇帝陛下必定龍顏大悅,少不得他的好處,然也不能越俎代庖,否則只怕反會壞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念及至此,卓王孫便是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詳細說與太子劉沐知曉。
在現今的大漢,常住人口最多的城邑非是帝都長安,而是位於龍首塬以南,在過去七年中不斷擴張轄地的塬南邑,邑內常住軍民已逼近兩百萬。
兩百萬是甚麼概念?
大漢立朝七十餘載,大力鼓勵百姓生育,至今冊籍在簿的丁口尚僅六千餘萬,塬南邑轄屬民兩百萬,等若三十餘個大漢臣民中,便有一人是住在這座邑城。
塬南邑與泬西邑皆未興建城垣,既是爲了方便不斷外擴,更因二者皆爲帝都鄰邑,不宜另行置縣,更不宜興建真正意義上的城池,其政務也是由直接轄屬於京兆尹的左右內史分治。
泬西邑北鄰渭水,東傍泬水,南有山塬,西面則是囊括太廟在內的天家林苑,故其對外拓展的空間有限。
早在初期規劃時,泬西邑北闕就劃出相應地塊作爲居民區,佔地更廣的南闕則爲工坊區,等若從一開始就限定了泬西邑的居民數量,除非拆掉工坊區內的大量作坊,用來增建民居,否則在嚴格限制建築物高度的帝都周邊,泬西邑的居民數量絕無法超過百萬。
饒是如此,百萬住民也着實不少了。
即便不算長安縣,光是長安城,塬南邑和泬西邑,駐軍和居民的總數已高達三百餘萬,在現今這年月,毫無疑問是全世界人口最稠密的地域。
要曉得,即便在後世史上,大唐國力最盛時,唐長安的人口數量也不過兩百萬出頭,正是位於現下塬南邑的所在地。
三百萬軍民的吃穿住用,日常物資消耗量何其龐大,饒是長安周邊擁有現今大漢乃至現今世界最密集的路網,擁有最平整寬闊的瀝青道路,仍是無法徹底解決道路壅塞的問題。
塞車!
長安周邊居民提早兩千餘年領悟到這個詞是多麼令人深惡痛絕,尤是臨近節慶前,周邊郡縣的商賈和百姓紛紛涌入,大肆搶購各類好貨,加之各處坊市內的商家要大量備貨鋪貨,諸多要道的滾滾車流往往能塞出十餘里地去。
塞車問題最嚴重的,無疑是塬南邑,非但因其屬民爲數最多,更因塬南邑爲周邊郡縣百姓前往長安或泬西邑的主要路徑。
長安城和泬西邑北鄰渭水,渭北又有甘泉宮和大片陵墓羣,故渭水北畔居民較少,長安東面是灞西高原,東出長安至灞水沒有城邑,僅有囤駐在此的虎賁騎營守備帝都門戶。
正因如此,塬南邑無疑是大多數外地商賈百姓進出“大長安地區”的交通要地,各處道路終日被絡繹不絕的車馬塞得水泄不通。
右內史陶衍掌塬南邑政務,雖是個油水不少的肥差,卻也着實是個費心勞神的苦差。
左右內史分治泬西邑和塬南邑,其府衙和官邸也在邑城內,離長安城還是有些距離的,故左右內史若無宣召則無須上朝。
然其直屬上官京兆尹王軒卻是要上朝的,屢次遭到臣僚當殿抨擊其治理不善,位列諸卿的堂堂京兆尹,連道路通暢都無法保障,尚有何顏面食君之祿?
王軒雖是溫潤謙和的脾性,然被臣僚當成孫子般罵,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卻又苦於無力還嘴駁斥,畢竟長安周邊的塞車現象真的很嚴重!
官僚體制愈是嚴密完善,層層究責的規矩就愈是明顯,倒也是利大於弊的,不同轄屬的官員間好歹沒法互相推卸責任。
王軒在皇帝陛下面前丟了顏面,被臣僚罵得狗血淋頭,回到府衙自是要遣人到泬西邑和塬南邑,召來左右內史,疾言厲色的玩命敲打這兩位部屬。
“本官若因此遭了貶謫,必也要向公府乃至陛下呈請,將你二人罷職去官,貶爲門吏!”
王軒說的雖是氣話,卻也絕非虛言恫嚇,左右內史乃是他直屬輔官,拔擢時由他舉薦,還須再呈公府考評覈準,然他若要將二人究責罷職,公府雖有權批駁,但多是會迅速批允的。
依着華夏官場的規矩,若非上官有違法亂紀之舉,下屬就須盡心輔佐,連越級上報都是大忌,更遑論因自身過失而牽累上官。
王軒若因此事丟了官位,左右內史絕對要受到更爲嚴厲的懲處!
左內史薛煥倒是老神在在,泬西邑毗鄰渭水和泬水,他早已想出依靠船運緩解交通壓力的好法子,近年更從邑府撥出不少公帑擴建水陸碼頭和添置渡船,不但舒緩了道路壅塞,且還爲泬西邑府添了筆額外財源。
爲此,他還得了皇帝陛下的讚許褒獎,雖說大漢以右爲尊,然他這左內史卻已隱隱力壓右內史陶衍,被不少臣僚視爲京兆尹王軒的繼任者了。
陶衍可就愁得肝疼了,京兆尹真正要斥責的無非是他一人,就差直接指着鼻子罵直娘賊了。
好在王軒確是個好上官,罵歸罵,卻也沒真的將所有責任推卸給下屬,反是在火氣漸消後,與兩位下屬仔細商議,如何解決此事。
想來想去,還是要多修路!
然道路也非說修就修的,何況要修築的道路也絕非尋常的砂土路,必得是平整寬闊的瀝青路面,不但須耗費大筆貲財,更須熟練的築路工匠。
貲財麼,倒還還說。
近年各府署和地方官府都施行以年度預算爲基礎的財政支出體系,朝廷又採用了所謂的分稅制,在合理劃分各級官府事權範圍的基礎上,主要按稅收來劃分各級官府的預算收入,各級預算相對獨立,負有明確的平衡責任。
大農府每歲徵稅完畢後,會對各郡縣返稅,泬西邑和塬南邑雖未設縣,卻也不例外,甚至因兩邑工商業興盛,每歲繳納的商稅數額巨大,故獲得的返稅也無比驚人。
若非如此,左右內史政務如此繁雜沉重,且動輒得咎,豈會被羣臣視爲油水豐厚的大美差?
若非如此,薛煥何來大筆公帑爲泬西邑修築水陸碼頭和購置渡船?
若非如此,陶衍以受到上官劈頭蓋臉的責罵,卻壓根沒生出半點辭官謝罪的心思?
關鍵是瀝青道路不易鋪設,且依着《大漢通路律》,地方官府若用公帑修築道路,是要由大農府嚴格驗收,免的有官員借築路爲由貪瀆公帑,中飽私囊。
若無大批熟練的築路工匠,光憑奴隸和役夫胡亂修築,到時通不過大農府驗收,那非但撈不着政績,反會把自家官位都丟了。
三人皆是舉棋不定,也只能暫且擱置,日後再議。
王軒爲此愁眉不展,過得數日,其女王嫣趁着沐日歸家探望父母,女婿陳誠也是陪着來了。
陳誠聞得岳父煩惱之事,覺着此事不難,讓京兆府內的工曹掾史研擬出築路規劃,呈報掌營工營造的大農府工部即可。
工部統管大漢各地工役程式,公務繁重駁雜,對各地方官府呈報的基建規劃批覆得不會太快,倒不是故意拖沓,而是勞動力短缺乃是大漢各地面臨的大問題,饒是工部可調撥數十萬外族奴隸興營建事,人手卻仍稍顯不足。
陳誠身爲少府陳氏的繼承人,如今官居太子詹事,且曾爲大農府商部少卿,與工部少卿卓王孫有同僚之誼,幫着自家岳父說說話,求個方便,倒也算不得因私廢公的。
事實確是如此,卓王孫得了陳誠請託,親自調閱了京兆府呈報的築路規劃,非但覺得此事確須儘速解決,更覺京畿各郡縣也面臨着嚴重的道路壅塞,倒不如藉此以塬南邑爲基點,往周邊郡縣乃至函谷關構築起規整的龐大路網。
尤是在塬南邑周邊,更是可修築皇帝陛下多次提及的環形幹道,對於沒有興建城垣的塬南邑而言,以道環邑,無疑可增加更多的通行路線,以此紓解主幹道的交通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