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太守府居於宛城至中,坐北向南,軸線對稱,主從有序,中央殿堂,兩側輔助,佈局多路,院落數進。中軸線兩側左文右武,左尊右卑,前朝後寢。
府衙的照壁呈凹形,高逾兩丈,寬七丈,用青磚砌成,磚上有“南陽府”的磚銘。
大門前女兒牆,兩側是八字牆,牆體內各鑲石碑四通。進入面闊三間,進深兩間的拱券式大門,便是儀門。
儀門形制同大門,唯前坡內側檐部採用木色捲棚。儀門爲禮儀大門,凡新官到任,至儀門前下馬,由迎接官員迎入儀門內。嘉慶大典,皇帝臨幸,宣讀聖旨或舉行重大祭祀活動,也要大開儀門。
儀門之後便是大堂,它面闊五間,進深三間,是中軸線上主體建築,也是第三進院落。檐下置斗拱,斗拱疏朗,樑架奇巧明亮寬敞。
大堂是太守開讀詔旨、接見官吏,舉行重要儀式的地方,堂正中設公案,兩側陳列着太守儀仗。大堂之後的二堂是府臺長官處理一般公務的地方,具有威嚴莊重的氣氛。穿過二堂大門行約二十步,便是三堂,爲太守接待上級官員,商義政事,處理公務及燕居的地方。
依據往例,欠債逾期不還乃是民事糾紛的小案,無論如何也不該由太守親自審理,只需交由當地縣衙自行判案即可。
宛縣作爲南陽郡的郡治,縣衙和太守府的距離並不遠。縣令胡達聞得竟有人膽敢越級到府衙興訟,險些嚇得昏死過去,急忙一路小跑前往府衙,求見太守夏阮。
自從前任南陽太守司馬弘被押解進京,朝廷便從丞相府抽調了夏阮赴南陽就任。陳達作爲僥倖未被波及的少數本地官員之一,對於這位新任太守瞭解不多,只知道乃是極爲清廉幹練的能吏。
“太守早有囑咐,若是胡縣令前來求見,只管帶到二堂聽審便是。”
門吏入內通報片刻後,太守府的侍衛頭子督賊曹許廣川緩緩走了出來,向胡達拱手道。
胡達也不敢託大,畢竟督賊曹可是太守的心腹之人,忙回禮道:“如此就勞煩督賊曹了。”
許廣川倒也沒有繼續跟他客套,而是轉身領着他往二堂緩緩行去。
太守府衙審理案件和縣衙有着極大的不同,尤其是聽審制度。縣衙爲表公平公正公開之意,是允許百姓們在衙門外聽審的。而府衙由於位階較高,即便如胡達這樣的縣令前來求見,也要經過通報,更不適合平民百姓自由出入,甚至連聚衆於府衙門外,也是極爲犯忌諱的。
當胡達來到府衙二堂,見到坐在堂上審案的乃是主闢訟事的辭曹掾史,心知該案並沒有交由主斷罪決獄的決曹掾史負責,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秦漢時設立的郡縣地方機構,太守和縣令擁有行政權和司法權,對管轄區內的一般案件自行處理,對於疑難案件可以奏報給廷尉處理。在郡守下設有辭曹掾史和決曹掾史,在縣令下設有辭曹掾史和獄掾,這些機構都是協助郡守和縣令進行司法工作。
若按照後世的劃分,辭曹掾史偏向民事訴訟,而決曹掾史更多時候則主管刑事案件。因此當胡達看到是府衙的辭曹掾史在審案,便知道案情並不嚴重。
雖然胡達對治下的宛縣內有人膽敢越級興訟頗爲不悅,自覺失了臉面,但只要沒有鬧出什麼大亂子,便是值得慶幸的了。
辭曹掾史樸辛見胡達步入堂內,微微朝他點頭示意,並示意門下掾給他添加了一個側席。雖說胡達的品級較高,但樸辛乃是府衙之人,自然不會對胡達的到來過於在意。
胡達也不以爲意,緩緩在側席坐下,又接過書佐遞來的訟狀,細細的閱讀起來。待他閱覽完訟狀,不由露出甚爲訝異的神情。訟狀的大體內容,乃是指南陽曹氏向興訟之人李周借貸了共計八千萬錢,如今已過了借據上限定的半年期限,算上利錢,本息結算已堪堪過億錢。
作爲本地官員,胡達自然曉得曹氏的深厚底蘊,萬萬不敢相信他們竟然欠下如此高額的債務,竟還逾期未還。
胡達將訟狀交還書佐,隨即仔細打量了一番躬身立於堂上的原告李周,只見他身着皁色麻衣,面色黝黑,一副老實莊稼漢的模樣,實在不似身家鉅萬之人。
他萬般疑惑之下,不由出言問道:“既是興訟,可有將借據帶來,作爲呈堂之佐證?”
李周緩緩擡頭,並未回話,而是略帶疑惑的望向主席上辭曹掾史樸辛。
樸辛皺着眉頭,顯然對胡達的冒然出言頗爲不悅,卻也不好發作,便淡淡的道:“此乃宛縣胡縣令,特意前來聽審。既是胡縣令要問訊,你且回話便是。”
李周躬身應諾,卻絲毫沒有將借據取出的打算,而是扭頭對胡達緩緩道:“回縣令,草民適才已將借據交由樸掾史驗看過了。若是縣令不信,待得曹家的人上堂,草民自會再取出借據作爲佐證。”
胡達不由一愣,這李周竟不識得他這個宛縣的父母官,反倒對隨着太守夏阮一同從京城下派來樸辛顯得頗爲信任,看來定然不是本地百姓。
此事頗爲蹊蹺,胡達念及種種怪異之處,不由有些後悔自己摻和進這件事情中,然而此時再想脫身恐怕已來不及了。
就在胡達思緒煩亂之時,門下掾進入大堂稟報道:“稟掾史,府卒已將曹笇帶到,此時正候在堂外。”
樸辛微微頜首,下令道:“來得倒不慢,把他帶上堂來吧。”
門下掾應諾而去,片刻後便領着曹笇邁入堂內。
曹笇眼見胡達也坐在堂上,不由心中暗喜。這胡達擔任宛縣縣令數年來,沒少收納曹家的“孝敬”,想來定會施以援手。
胡達見曹笇望向他的眼神中頗有求助的意味,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好不容易僥倖逃過了朝廷對南陽官場的清洗,斷斷不想再被拖下水。然而當初他確實拿了曹家不少好處,若是當真把曹笇惹急了,抖落出來,足夠讓他丟官去職了。
“草民曹笇見過掾史,見過縣令。”
曹笇緩緩屈膝到地,伏身向兩位主官行了拜禮。
漢初的拜禮和後世清宮辮子戲的下跪是不一樣的,涉訴見官的平民百姓才定要行拜。平日裡百姓見到官員,大多數情況下並不需要行拜。
拜禮與下跪相比,更多的是一種禮節,屈辱性質沒有下跪那麼嚴重。在漢初,見官“不拜”和見官“不跪”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除非出現極爲特殊的情況,否則漢人只跪天地君親師。
相比膝蓋發軟的漢人後裔,真正的漢人實在活得很有尊嚴!
“你就是曹笇?”
樸辛擺擺手,示意他起身,隨即問道。
曹笇站起身來,也來不及整理衣襟,忙躬身道:“正是草民。”
樸辛點點頭,復又問道:“嗯,可知此番喚你前來,所爲何事?”
“草民只知有人狀告在下,說是欠債不還,詳情卻不甚知曉。”
曹笇老老實實的回答道,臉上不免露出幾分茫然和些許惱怒。
“恩,既是如此,你便先瞧瞧訟狀,看看有無異議之處。”
樸辛顯然不想浪費時間,當即直入主題,讓書佐復又將訟狀遞給曹笇。
曹笇小心翼翼的接過訟狀,頗有些急切的迅速閱覽了一遍。待得看完,他不由長舒了一口氣,擡頭望向樸辛,語帶微微怒道:“稟掾史,這訟狀所言及之事,皆是肆意誣賴,草民壓根不認識名爲李周之人,更遑論向他借貸如此鉅額的錢財!還望掾史爲草民做主,定他個誣陷謀財之罪!”
“放肆!如何訟事決斷,本官自會秉公辦理,豈容你一介商賈之人出言談論!”
樸辛雙眉一揚,冷冷喝道。
曹笇不由渾身一顫,心中暗自懊悔,適才一時慶幸下,確是有些忘形,不免失了分寸。
他急忙躬身作揖道:“掾史恕罪,草民一時激憤,方纔出言不慎,斷斷不敢有分毫指摘斷案的心思。”
樸辛並未吱聲,而是冷冷的注視着曹笇,直把他盯得背上冷汗直冒,忙偷偷瞄了胡達一眼,露出求助的神情。
胡達正怕引火燒身,此時見他那神情,分明是要拖他下水,心中只是惱怒不已,卻又不得不出言相助道:“掾史何必跟這般粗鄙的商賈之人計較?姑念他適才心緒不穩,倒也情有可原。”
樸辛饒有趣味的望向胡達,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微笑,隨即擺擺手道:“既然胡縣令發話了,那便算了,下不爲例。”
曹笇這才鬆了口氣,正要出言應諾,卻又聽得樸辛朗聲問道:“李周,這曹笇說他和你並不相識,更未向你借貸錢財,你可有甚麼辯駁?”
曹笇聞言一愣,這才發現身側不遠處還站着一個黑臉大漢。照着樸辛的問話聽來,這大漢赫然便是將他告上公堂的李周。曹笇的雙眼噴射出無邊怒焰,直勾勾的盯着李周,確信自己從未見過此人,心中肯定自己是被誣告,愈發憤恨起來,大有生啖其肉而後快的感覺。
李周卻是對曹笇視而不見,只是若無其事的對着樸辛回話道:“回掾史,草民確和曹笇並不相識。”
此言一出,堂上的衆人皆是滿臉訝異,顯然頭一次在公堂上見到如此光棍的奇葩之人。就算是當真要誣告謀財,即便不辯解幾句,也當在被戳破後求饒纔是,怎會如此雲淡風輕?
莫不是個傻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