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公孫愚威震校場,尚在耀武揚威,劉沐喚來隨侍宦官,讓他們生火燃柴,將五尊青銅大鼎中的火鍋湯油煮沸。
此類鼎內裡皆分五格,中間是圓格,外面再分出四格,將鼎分成不同的燒煮空間,既可避免不同味道的料湯串味,亦方便有酸、辣、麻、鹹等不同飲食習慣的食客。
大漢最早的火鍋雛形便是如此的,乃賢王劉非首創,後傳至漢軍之中,深受將士喜愛,相較於尖頂炭鍋,還是大鼎豪氣,吃着爽快。
此時校場中的少年約兩百之數,五尊火鍋大鼎,足夠他們涮肉了。
酒肉朋友,酒肉朋友,無有酒肉,不成朋友。
少年心性,實是沒太深城府的,彼此間的衝突和隔閡,沒甚麼是打場架解決不了的,若是有,那就再加頓酒肉。
若是這樣都不成,還記恨在心,那此人就是心胸狹隘,不宜深交了。
太子殿下年歲也不大,自也理解同齡人的想法,思維模式就是這般簡單、粗暴和狂野。
況且,他貴爲大漢儲君,不可能真的屈尊紆貴,與那麼些暗諜子嗣搞甚麼單獨性的促膝長談,作出幾分“孤王看重你等”的態度便是賞臉了。
孤意如此,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這就是大漢儲君的霸氣,在自家父皇面前尚是隻沒長牙的小奶虎,然在外頭,超兇的!
不得不說,大漢太子對這羣暗諜子嗣的震懾力確是極大的,畢竟他親率大軍,將漠北匈奴近乎誅絕,匈奴素來崇尚強者,追隨強者絕不是恥辱,而是榮耀,這些自幼生長在匈奴的少年自也深受此等影響。
與他們說甚麼民族大義的道理,他們多半聽不懂也不樂意聽,以成年人的思維方式去揣摩他們的想法,也無怪季宿和他們的阿父花了近兩月光景,硬是無甚成效。
皇帝劉徹卻是隱有所覺,換了自家的莽兒子出面,或有奇效,故纔將此事交辦下來。
劉沐緩緩起身,欲要往高臺下走,卻望見得遠處有宦者疾趨而來,卻是宦者令滕馭。
“奴臣見過殿下!”
滕馭舉步登臺,行至近前,躬身見禮,遂道:“陛下口諭,着殿下速往大行府。”
劉沐微是愣怔:“可知所爲何事?”
此間衆人皆是太子心腹,且陛下吩咐之事亦非不可外傳的隱秘,故滕馭也沒刻意避諱,答道:“回殿下,仍是羅馬與安息兩國特使相持不下,依陛下聖意,當教兩國在正朔前徹底議定,方纔恩允兩國特使於大朝會登殿朝拜。”
劉沐聽得滿頭霧水,撓撓頭道:“此乃大行令職責所在,於孤王有甚干係?”
羅馬往大漢派遣了使團,劉沐是曉得的,對羅馬特使的來意,也很清楚。
值得一提,羅馬遣使來漢,非如後世史上般因絲綢之路的影響,而是藉着安息巴勒弗家族的管道,找上了大漢駐阿帕麥亞使館的副使東方朔。
兩年多年,克奈烏斯·屋大維大肆清洗政敵,自封永久獨裁官,遂發兵二十萬北上,從匈奴與色雷斯的聯軍手中奪回波河平原。
此戰結束,屋大維已形同羅馬君主,羅馬的共和體制形同終結。
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然羅馬終歸元氣大傷,匈奴雖已轉往高盧地區,去禍害凱爾特蠻族,然色雷斯人卻是退守巴爾幹半島北部,與馬其頓和斯巴達兩族相互守望,使得羅馬投鼠忌器。
尤是馬其頓人的戰船,不斷從海上襲擾亞平寧半島東南沿海的布林迪西等富饒大城,羅馬端是顧此失彼,不勝其擾。
羅馬使者之所以找到巴勒弗家族,乃是看上巴勒弗家族在安息堪比王族的影響力,欲與安息達成盟約,共同對付巴爾幹半島的“叛軍”,卻也曉得米特里達梯王野心勃勃,唯恐與虎謀皮。
巴勒弗家族不同,其祖地阿帕麥亞城的歷史比安息王都泰西封更爲悠久,相較帕提亞人佔絕大多數的泰西封,阿帕麥亞的居民有大量希臘族裔,文化更爲開放包容,巴勒弗族人也更爲“希臘化”。
旁的不說,不少巴勒弗子弟會說希臘語和羅馬語,擁有往羅馬通商的船隊和馬隊。
(PS:真實歷史上,阿帕麥亞城確爲絲綢之路上的重要節點。)
屋大維遣來使者,意欲請動巴勒弗家主撒普爾,由他出面說服米特里達梯王出兵,協助羅馬大軍“平叛”,東西夾擊巴爾幹“叛軍”。
屋大維固然想玩遠交近攻的套路,卻也怕玩火燒身,故須巴勒弗家族擔保,安息大軍不會趁勢佔據巴爾幹半島。
巴勒弗家族不白幫忙,羅馬家底厚實,其國多金銀奇寶。
夜光璧、明月珠、駭雞犀、珊瑚、虎魄、琉璃、琅玕、朱丹、青碧、刺金縷繡,皆爲羅馬盛產之物,在安息頗受貴族追捧,近年更是經由阿帕麥亞的漢商,大量輸入漢境。
只不過,羅馬近年兵災連連,漢廷也沒主動遣使羅馬,兩國無甚往來,巴勒弗家族這“中間商”也樂得兩頭掙差價,賺個鉢滿盆滿。
正因如此,羅馬大貴族皆不知漢疆之廣大,不知漢軍之壯盛。
待到羅馬使者求見巴勒弗家主,道出自家君主的打算,撒普爾覺着此事必得先知會漢使,商議出個章程,免得引發漢廷乃至大漢皇帝不滿,導致家族過往對漢廷的諸多“表忠”行爲前功盡棄。
撒普爾先是找了與巴勒弗家族極爲親近的東方朔,東方朔聽罷,覺着很有搞頭,即刻稟告正使徐隅。
徐隅得知此事,與撒普爾再三確認,又親自接見了羅馬使者,特意去了趟安息國都泰西封,與駐泰西封特使薛嵇密商。
徐隅與薛嵇,兩人皆爲大行少卿,皆是漢廷的執節特使,在安息境內,兩人商議妥當之事,便有臨機決斷之權,能全權代表漢廷乃至大漢皇帝行事。
當然,若是兩人做出賣國之舉,漢廷也是可以不認的,然這幾乎不可能,裡通外國是要夷族的重罪,能派駐外邦的大漢使臣,饒是忠誠出了問題,腦子也不會出問題。
兩人商議過後,請巴勒弗家主次子埃霍斯帶着羅馬使者去了趟大夏國都,讓他真切瞭解到,大漢在東方的威懾力強大到何等程度,同時遣人急報大行府,奏稟天子。
羅馬使者深切認識到,大漢能靠拳頭,說服包括安息在內的所有東方國度,遂領着巴勒弗家族的使者埃霍斯,屁顛屁顛的跑回羅馬城覆命。
屋大維聞知,自是大爲震驚,又聽聞羅馬現今面對的匈奴惡魔,僅是被漢軍擊潰的小股敗軍,遠遁數萬裡,逃到阿爾卑斯以南,卻是打得羅馬傷筋動骨。
屋大維行事果決,又見巴勒弗家族願意牽線作保,便應諾遣使大漢,請大漢從中斡旋羅馬與安息的盟約。
畢竟,漢人提出的要求不多,奴隸、金銀、通商、減免關稅,在羅馬全境開放大漢錢莊,區區五道條陳,相比富饒的巴爾幹半島和羅馬君權的穩固,實在算不得甚麼。
直至羅馬使團不聲不響的抵達阿帕麥亞城,漢使薛嵇才求見安息米特里達梯王,細說此事。
毫無意外,米特里達梯王出離的憤怒了,差點忍不住拔劍斬殺薛嵇。
近年來,漢廷藉助巴勒弗家族,在安息搞風搞雨,他也就忍了,孰料現如今連安息軍政都要指手劃腳。
叔可忍,嬸都不可忍!
“大王息怒,我大漢絕非藐視安息,唯望天下大同,世間和平,再無兵災,昔年大王欲奪安納托利亞半島,卻是力有未逮,不也是請我漢廷從中斡旋,向大月氏借兵麼?”
薛嵇輕飄飄的一番話,卻是教他不得不認清現實,“我漢人最重信諾,天子更是一言九鼎,天下無敢違逆者,既願爲羅馬與安息見證此事,大王還有何顧慮?
若大王執意不允,我大漢也不會強求,免得壞了邦誼,自會爲羅馬與大月氏牽線。”
“……”
米特里達梯王氣得面色鐵青,卻也曉得薛嵇此言雖帶威脅,卻也實非妄言。
昔年漢廷能指使大月氏出兵安納托利亞半島,現今要請其出兵巴爾幹半島,也絕非難事,也就從黑海北畔多饒個兩千餘里,對騎兵而言,花不了多少時日。
對漢廷乃至大漢皇帝的誠信,米特里達梯王卻是相信的,大漢行事雖甚爲霸道,然但凡定立的邦約,從未主動毀約,非但對安息如此,對巽加如此,饒是對諸多小國,皆如是。
搞邦交,也要靠口碑的。
權衡再三,米特里達梯王也只得接受現實,畢竟漢廷素來只求財,從未露出興兵西擴之意,對安息沒甚麼領土威脅。
對羅馬的請求,米特里達梯王也是願意接受的,蓋因他最不樂見羅馬和色雷斯等族陷入長久僵持,最好再打起來,打得昏天暗地纔好。
唯有兩敗俱傷,安息纔好坐享漁翁之利。
至少,在安息徹底消化完安納托利亞半島的既有戰果前,不能讓羅馬緩過氣來。
戰爭的泥淖,羅馬若是深陷,想掙脫出來,也得問問安息準不準!
於是乎,王儲弗拉特斯爲首的安息使團也迅速成行,從泰西封啓程,出使漢都長安。
今歲九月,安息和羅馬幾乎在同時抵達漢都長安,外帶大月氏和康居常駐長安的使臣,四國實則在巴勒弗代表以家族名譽的擔保下,由漢廷大行令張騫見證,展開了漫長而艱難的扯皮過程,史稱“長安會談”。
長安會談,對後世影響甚爲深遠,然此時身處局中的各國使者皆無有意識,莫名得了自家父皇口諭的大漢太子劉沐,更是滿頭霧水,撓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