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半月前攻佔西河,留下五萬步卒駐守周邊,鞏固防務,掃蕩散居四處的匈奴遊牧部落,驍騎將軍秦勇便率餘下的十五萬漢軍步卒,晝夜兼程趕往黃河邊上的朔方城。
由於原先駐守朔方的匈奴樓煩王,已率麾下萬餘匈奴鐵騎馳援西北長城關隘腳下的白羊王,朔方城僅剩下數千匈奴的老弱婦孺和附屬部族的千餘雜兵。漢軍不費吹灰之力便攻佔了朔方城,將城內匈奴兵士盡數繳械,嚴加看守起來。
城中的諸多先秦子民,已被匈奴人奴役了數十載,歷經數代,此時見到漢軍,不由有些茫然和恐懼,緊閉門戶。少數膽子稍大的百姓,會從門縫偷偷打量着街上威風凜凜,鎧甲鮮明的漢軍將士。
直到秦勇命人貼出了許多安民告示,按照漢軍慣例,學着高祖皇帝約法三章,又派出軍中書吏沿街不斷大聲誦唸,回過神來的百姓們,這才紛紛打開房門,相擁而泣,取出藏於家中的糧食和蔬果,獻給沿街巡視的漢軍將士。
去年大草原疫病連連,匈奴諸部沒少掠奪河朔百姓的存糧,運送到北方草原,以供越冬之需要。加上連年沉重的租賦,朔方城的百姓們盡皆衣食無着,面黃肌瘦。
如今百姓們拿出的食物,雖然粗陋不堪,都是家中藏得最嚴實的僅有的些許口糧,卻絲毫沒有吝嗇,而是硬塞到漢軍將士的手中,愣是把這些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粗豪漢子,感動的兩眼通紅。
不少漢軍將士紛紛取出攜帶的糧食和肉乾,塞到旁邊口水直流的娃娃手中。而在漢軍將領的默許下,城中的數個糧倉被盡數打開,所剩不多的存糧被盡數發放到城中百姓的手中,暫時緩解了饑荒的蔓延。
軍中書吏們更是挨家挨戶的宣揚,大批的糧食正從大漢邊郡運往此處,百姓們只要安居城中,便不需爲即將實行的城禁過於驚恐。
百姓們自然是歡呼雀躍,積極響應漢軍的徵召,服些勞役,以換取更多的糧食。而少數藏於民宅中的匈奴人,也被百姓們盡數揪了出來,捆綁後丟在街上,萬人踐踏,直至踩成一團肉泥。
不少百姓帶着漢軍將士,前往城中匈奴貴族的府邸,連帶那些投靠匈奴,爲虎作倀的先秦官家也沒有遺漏,盡數被押往城中的牢獄,關押起來。
府中錢財自然被漢軍將士查抄一空,運往城外大營,清點造冊後,即可派兵,連同匈奴戰俘盡數押往京師長安。
大漢軍紀森嚴,倒未出現隱匿大宗戰利品的情況,至於少數貪財的官兵,偶爾私藏一些金玉寶器,只要手腳乾淨,漢軍諸將也未有絲毫過問,默許了這種行爲。
從軍征戰,是刀頭舔血的活,勝利之後弄些好處,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劫掠百姓,奸.**女便是將領們眼中遵紀守法的好兵士。
作爲漢軍主帥,秦勇甚至連城池都沒有進入,仍將大營駐紮在城外,又分出五萬漢軍將士進駐朔方城,負責清繳周邊。
剩餘十萬大軍在城外休整兩日後,渡過黃河,儘速趕往西北長城關隘,他們與太尉竇嬰麾下的邊軍匯合,共同肩負起駐守關隘的重任。
根據羽林營傳來的消息,除了駐守西方數百里長城的五萬邊軍外,太尉竇嬰帶去西北關隘的十萬邊軍,死傷慘重,可堪一戰者已不足半數。面對關外徘徊不去的五萬匈奴右部鐵騎,和隨時可能率大軍馳援的匈奴右賢王,形勢仍有些嚴峻。
反而是原先認爲會遭到匈奴單于庭大軍強攻的雲中北部長城關隘,至今未見軍臣單于所部的一兵一卒,成爲整個戰局最爲輕鬆的一環。
當然,此時坐鎮雲中的雁門太守領徵北將軍郅都,仍絲毫不敢懈怠,雁門,太原,代郡的郡兵,如今已盡數遣往北方關隘,整整二十餘萬大軍,將數千裡的長城把守得固若金湯。並與燕北關隘的十餘萬邊軍相互守望,若匈奴鐵騎來攻,只需燃起烽煙,不出數日,便能將無數的援軍聚攏過來協防。
如今,漢軍在北方關隘陳列了近四十萬的重兵,加上隨軍出征,服勞役運糧草的邊民,幾近百萬之衆,堪稱大漢立國數十載以來最大規模的戰爭動員。再算上河朔之地及西北關隘的數十萬大軍,整個大漢北部邊郡及關中之地,可謂精銳盡出,兵力抽調一空。
若此時中原之地再爆發一次吳楚之亂,大漢朝堂壓根就無力應付,這也正是漢帝劉啓深思熟慮後,任由太子劉徹瞞住大漢朝野,率虎賁和羽林親自鎮守函谷關,防備樑王作亂的緣故,此間干係實在重大,交給誰都無法放心!
待得漢軍將長達萬餘里的外長城盡數牢牢掌控,關內匈奴殘部清剿一空,邊務整頓完備,便只需留下半數邊軍駐守即可。
屆時數十萬大軍回師中原,蠢蠢欲動的各個諸侯王,不過是跳樑小醜,壓根不足爲懼。
就在驍騎將軍秦勇率部渡過黃河,馳援西北關隘時,胡騎將軍公孫歂已率八千胡騎趕至古思旺渡口,卻並未紮營,而是吩咐將士們就地歇息,進食飲馬,養精蓄銳。大批探馬已散佈到四處,方圓百里內的任何風吹草動,公孫歂都能迅速知曉。
枯坐一夜,公孫歂來帶岸邊,鞠了一捧淒冷的河水,將大臉埋了下去。舒爽的怪叫了一聲,他用衣袖隨意抹了抹臉,隨即揉揉微紅的眼睛,喃喃道:“這匈奴人的馬也太慢了,怎的還沒逃到此處?”
公孫歂自打接到李廣的鷂鷹傳信,便馬不停蹄的趕往此處,絲毫沒有懷疑。
天水太守李廣領兵多年,雖然生性粗豪,但對軍務一向嚴謹,從未妄言。而羽林左監齊山,是個謹言慎行的少年。公孫歂也是打過交道,如今他身邊還有數個羽林衛,專門負責鷂鷹傳信。
從這些尚未成丁的少年身上,公孫歂不但看到了令行禁止的嚴謹,更是看到了他們身上不時散發出的轉瞬即逝的煞氣。
所謂煞氣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從小征戰沙場的公孫歂,有着敏銳的直覺,能輕易分辨出對方是否殺過人,是否上過沙場。而這些稚齡少年,身上的煞氣絕對是用人命填出來的,雖然已極力抑制,卻仍無法控制的散發出來,極爲陰柔,和上陣殺敵的血氣不像,反而類似於刺客之流。
公孫歂不由聯想到羽林衛的主官,羽林校尉公孫賀。
胡騎將軍是戰時才設置的軍職,平時胡騎校是常駐京師的,因此公孫歂一直常住長安公孫府,自然對親侄子公孫賀知之甚深。
這個自幼隨父從軍的憊懶小子,自打進了東宮,成爲太子近臣,莫名變得有些深不可測。公孫歂曾經對自己把“深不可測”安在尚未成丁的公孫賀頭上,覺得有些可笑。然而,公孫賀平日裡,雖然依舊如兒時般憊懶無賴,嬉笑怒罵,公孫歂卻不時能從他不經意的舉止和眼神中,察覺出審視和防備的意味。
直到公孫賀當上了羽林僕射,掌管新編列的羽林校,再看看身邊的數個羽林少年,公孫歂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直覺,他的親侄子已成長爲一個神秘軍伍的領軍將領,而且很可能是陛下和太子極爲重視的軍伍。
也許此時的公孫賀,纔是公孫世家中,最爲前程遠大的人物,甚至比起家主公孫昆邪,聖眷更隆。公孫歂心中有些許失落,頗有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的感覺。
就在公孫歂看着淡黃色的河水有些出神時,貼身侍衛上前稟報道:“將軍,前方探馬來報,正北發現千餘匈奴騎兵,馬速不快,據此尚有百里。”
公孫歂聞言大喜,不管侄子公孫賀如何出色,眼前自己可就有斬殺敵酋,立下大功的絕佳機會,他朗聲大喝道:“傳令下去,盡皆着甲上馬,一刻後,隨本將奪旗擒酋!立下首功者,賞百斤,女奴十人!”
侍衛領命而去,片刻後,四周傳來一陣興奮的歡呼聲。早已整裝待發的將士們,紛紛上馬,聚攏在大漢的玄色軍旗下,排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
公孫歂騎在價值千萬的赤色良駒上,沿着綿延裡許的陣前奔馳了個來回,高舉馬刀,高聲喝道:“想不想要賞錢?!”
各營陣前的傳令兵跟着大吼道:“想不想要賞錢?!”
“想!”將士們高聲迴應道。
“想不想要娘們?!”
“想!”
“跟俺殺匈奴蠻夷去!”
公孫歂咧開大嘴笑道,絲毫沒有考慮到自己身上還有幾分匈奴血脈。隨即調轉馬頭,一馬當先疾馳而去。他的身後,戰旗獵獵,萬馬奔騰,如同滾滾洪流,朝北方洶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