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三伏天整好有三十日,太上皇劉啓照例帶着嬪妃們前往甘泉宮避暑。
泰安公主將滿三週歲,已是能跑能跳,鬧騰得緊,太皇太后年事漸高,有些帶不動了,已交由太后王娡管教。無奈小丫頭自襁褓時便被皇祖母養着,只跟老太太親,一日見不到就哭得昏天黑他,嚎得快厥過去。
太皇太后真是又欣慰又犯愁,索性也跟着移駕甘泉宮,好歹每日能見見那黏人的小孫女,精神頭好的時候還能稍微帶着她玩耍嬉鬧。
劉徹本也準備帶阿嬌去甘泉宮,但小蘿莉明顯興致缺缺,甘泉宮着實無聊得緊,且南宮和楋跋子都不在,她反會比平日在長安未央宮更爲孤單。
劉徹聽完她的抱怨,倒也能理解,阿嬌向來好動,又無拘無束慣了,如今入宮爲後,終日呆在深宮內苑,如同鎖入籠中的金絲雀,徹底失去了往日的自由。
長此以往,這雀兒非但會失去歡快的鳴叫,更會轉了脾性,變得脆弱敏感,甚或會爲掩飾自身的脆弱而變得異常暴躁,這或許就是後世所謂的抑鬱症吧。
或許史上的阿嬌正因如此,才屢屢與漢武帝爭吵衝突,甚至做下不少蠢事以求得漢武帝的關注,最終反是導致被廢去後位。
劉徹揉揉她的小腦袋,問道:“那你想去哪兒避暑?”
阿嬌撅着小嘴道:“自是想去南山的避暑山莊,南宮和楋跋子她們都要去的,劉買族兄還特意買了幢臨湖別墅。”
劉徹疑惑道:“咦,皇叔劉武不是本就在避暑山莊有臨湖別墅的麼?”
“你不是常說婆婆和兒媳婦應適當保持甚麼距離,免得磕牙拌嘴麼?”
阿嬌揉着他的袍袖,得意道:“我將這話兒與皇嬸說了,她也覺得是這理兒,便讓族兄另行買了別墅,有閒暇的時候領着兒媳婦去給她問安就好。”
劉徹微是愣怔,無奈道:“你就是管不住自個的嘴,這話都能說出去。”
阿嬌不樂意的撇撇嘴:“我這也是爲了皇嬸和楋跋子好,再說皇嬸如今就指望着楋跋子趕緊給她生個大胖孫兒,可是疼惜得緊呢。”
“……”
劉徹對這家長裡短的八卦可沒甚麼興趣,重新轉回話頭:“你真想去南山?”
“自然想去!”
阿嬌臻首輕點,卻隨即頗有些喪氣道:“想去又如何,還不是去不了?”
她雖憨直,但還是知曉輕重的。劉徹如今做了皇帝,她也成爲皇后,身份再與過往不同,一旦駕臨避暑山莊,在那避暑的權貴們怕是要戰戰兢兢,出門遇着御駕都要遠遠退避。
“爲何去不了?”
劉徹劍眉微揚,故作豪邁狀:“大漢的萬里河山都是朕的,區區南山還去不得麼?”
阿嬌登時眼神大亮:“當真能去避暑山莊?”
劉徹搖頭笑道:“去甚麼避暑山莊,朕帶你去另一處好地方,亦在南山腳下,你若悶得慌,讓二姊與楋跋子來陪陪你。”
阿嬌忙是頜首,小臉笑出花來,粉嫩瑩白的肌膚泛着明媚的光,晃得劉徹好是眼暈,色心大起下,又是撲了上去,做些不可言傳之事。
帝后出行是大事,本應陣仗浩大,但此番劉徹只想安生休個清靜長假,登基以來大事不斷,真是把他弄得身心俱疲。
再不好好度假,阿嬌會閒出抑鬱症,他則會忙出躁鬱症,夫妻倆怕是真要成苦命鴛鴦了。
劉徹與阿嬌輕車簡從,僅僅帶些內宰和百餘名郎衛,趕在清晨時分悄悄出了長安城,前往南山。
真正的護衛力量自然並未表面所見的這般單薄,諸多羽林衛早已在沿途暗中佈防,只是不會輕易出來露面,擾了陛下的清靜。
倒是羽林校尉公孫賀一路隨行,跟在帝后身側,見得夫妻倆屢屢旁若無人的秀恩愛,真真憋屈得緊。
劉徹本也不想帶個電燈泡,無奈阿嬌硬是要讓他將公孫賀帶上。
劉徹頗是疑惑,過往阿嬌可是覺得油嘴滑舌的公孫賀頗爲討嫌,現下又怎的轉了態度。
阿嬌學着他平日作態,聳了聳肩道:“奈何有人瞎了眼,瞧上公孫賀這爛人,偏生嘴犟,打死不認,我也只能多多費心,免得教她深閨恨嫁下去。”
“莫非二姊……”
劉徹險些驚掉了眼球,現下能教阿嬌上心的待嫁少女還能有誰,無非就剩南宮公主。
阿嬌無奈嘆息,隨即臻首輕點。
劉徹心裡直想罵娘,自個辛苦栽培起張騫和公孫賀,本只想倚爲肱骨之臣,沒曾想是養了兩頭豬,將自家的兩顆好白菜盡數拱了。
張騫也就罷了,想到公孫賀這等爛人也要做他姊夫,劉徹的臉色就跟吃了屎般難看。
好在公孫賀追隨劉徹多年,受了不少影響,看着憊懶浪蕩,實則對男女之事頗是謹慎,近年又忙於軍務,沒在外頭亂搞,至少沒似李當戶那般把丫鬟的肚子搞大了,弄出個兒子來。
只是二姊過往就如阿嬌般,對公孫賀從未有甚麼好臉色,怎的突然就瞧上眼了?
阿嬌聞得劉徹的疑問,柳眉輕揚道:“陛下豈會曉得女兒家的心思,尤是南宮這等傲慢的脾性,若非入了眼的男子,哪裡夠格讓她擺臉色的?”
“……”
劉徹無言以對,二姊出身尊貴,自幼又深受長輩寵溺,還真是眼高於頂,壓根不屑理會不相干的人。
正因如此,她活了十餘載,硬是隻有阿嬌和楋跋子兩個年歲相仿的閨蜜,對長姊陽信公主都沒這般親密。
劉徹搖頭苦笑道:“兩人的脾性天差地別,就怕撮合出一對怨偶啊!”
阿嬌卻不認同:“陛下此言差矣,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南宮那急躁易怒的脾性,也就公孫賀那張破嘴能哄好。”
“希望如此吧。”
劉徹倒是沒甚麼把握,也只能順其自然,若公孫賀不樂意,他也不會強行下旨賜婚的,免得亂點鴛鴦譜,同時誤了兩人的終生。
兩人此番出行沒帶甚麼龍輿鳳輦,縱馬疾馳大半日,便到得南山西邊的一處隱秘的小河谷。
涓涓溪流源出滈水,環繞着偌大的莊園,地勢平坦的河谷間,菊花遍野,微風拂過便泛着金色的浪,飄着淡雅的香。
見得阿嬌小蘿莉滿臉驚喜,劉徹亦是心情愉悅,皇權時代最大的好處,就是能霸道無比的獨佔風景優美的好地界。後世某些有權有錢的人或許也能做到,但敢堂而皇之擺在明面上的,怕還真沒幾個。
河谷外,早有羽林衛嚴密佈防,自是安全無虞。
莊園內沒甚麼亭臺樓閣,皆是些竹舍和草廬,住不下太多人。
劉徹留下十名死士和服侍阿嬌的內宰,便是讓郎衛們自行到莊園外搭建行軍帳篷,無事就莫來打擾。
郎衛們見得河谷間處處都有羽林衛佈下的暗哨,也知帝后無需他們多加護衛,自是應諾。
此番隨行的郎衛亦隨侍劉徹多年,今歲關中遭遇天災時,他們冒死不斷往返於長安和各郡縣間,皆身心俱疲。劉徹也是特意帶上他們,算是出來野營了。
衆人剛安頓下來,河谷外便不斷運送來不少日常所需之物,瓜果菜蔬,酒肉葷腥皆是不少。
劉徹讓郎衛們隨意吃喝,只是不要隨地亂扔垃圾,不要破壞景緻花草便好。
衆人這才曉得陛下還真是想趁機犒勞他們,自是謝恩不已,領着劉徹特意派給他們的數名御廚,回紮營之處,如陛下所言般也好生享受假期去了。
阿嬌沒了過往拘束,領着內宰們縱馬溪畔花間,瘋玩了兩日。若無劉徹好心提醒,怕是要將南宮公主和楋跋子這兩位好閨蜜拋到九霄雲外了。
她忙是寫了帖子,讓近侍宦官快馬送往避暑山莊,邀兩位閨蜜和族兄劉買前來遊玩。
避暑山莊離這河谷不遠,清晨送出的帖子,未到晌午南宮三人便已應邀而至。他們依着帖子,亦是輕裝簡從,攏共只帶了十餘名隨侍的婢女。
入得河谷,三人皆是眼前大亮,萬沒料到南山附近還有這等花香縈繞的清幽之地,且被藏得嚴嚴實實的,怕是沒甚麼人知曉,顯然早被圈禁爲皇室私苑了。
皇帝果是會享受,躲個清靜都能弄出這等手筆。
三人入得莊園,阿嬌跑出主宅的竹樓,拉着兩位閨蜜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劉買向阿嬌見了禮,擡頭看着竹樓的牌匾,只見得歪歪扭扭的三個題字,清心居。
劉買知曉那是陛下的手筆,忍着笑意,又去看門邊的楹聯,卻是眼神一亮。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詞句簡單,字體歪斜,但襯着這莊園景緻,細細咂摸戲下,倒是頗具意味。
劉買乃是書癡,尤喜詩詞歌賦,便即舉步入內,見得皇帝劉徹正躺在竹製的搖椅上,於延伸出竹樓西側的敞間品着清茶,迎着徐徐微風,望着遠處的南山,顯是愜意得緊。
聞得身後的動靜,劉徹也未起身,只是扭頭瞧了瞧,見得劉買欲待行禮,便是笑道:“族兄在此間無需太過在意虛禮,免得擾了興致,且來躺下,陪朕品茶,好生享受這份清靜吧。”
劉買見得劉徹擡手指了指緊挨着其左側的另一張搖椅,稍作猶豫後也只得躬身應諾,硬着頭皮舉步上前,坐到搖椅上,小心翼翼的躺下,倒是沒敢像劉徹似的晃啊晃。
劉徹手拈茶盞,呷了口茶水,突是出言問道:“族兄對日後有何打算?”
劉買忙要起身作答,卻是被劉徹猛地擡起左手按住肩膀。
劉徹淡淡道:“朕說過族兄無需多禮,權當你我兄弟間閒談即可。”
劉買面色複雜,遲疑道:“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劉徹微是愣怔,隨即放聲大笑,連連搖頭道:“族兄想岔了,朕並非這般氣量狹小之人,更不至容不得皇室宗親施展長才。十一弟和十二弟都可入黃埔軍學,日後統率大軍爲大漢開疆拓土,何況是族兄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雅士?”
“……”
劉買啞然無語,陛下貌似不太會安慰人,雖是讓他安心不少,但那“手無縛雞之力”聽着還真有些刺耳。且陛下突是問及此事,似乎另有深意,着實教他有些摸不着頭緒,不敢隨意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