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婉小臉羞紅,偷偷瞧了瞧不遠處的阿母,卻也不敢違逆皇后,往趨步行至首席之側,向皇后欠身見禮。
“嗯,不錯,果是合身。”
皇后阿嬌伸手扶起她,仔細打量一番,嘖嘖讚道:“着實是個美人胚子,瞧着眉眼身段,待得長開了,必是個傾國傾城的俏人兒。”
樑王妃甚麼場面沒見過,又乃席間地位最高的劉氏宗婦,亦起身離席,施施然行至近前,笑問道:“可是趙家的丫頭?老身可沒少聽常山王家的小丫頭提起這手帕交。”
常山王家的小丫頭,自是承澤翁主劉悌。
“正是此女,與悌丫頭年歲相仿,身形也相近。”
阿嬌頜首道:“今歲尚衣監裁製的秋冬衣袍已是不少,本宮怕悌丫頭長了個頭,賜下了也不合身,本想讓她先入宮試衣,然她到渭北甘泉宮孝順太上皇和太后去了,昨日想起這小妮子,就讓大長秋領她入宮,幫着試試衣裳。只不過昨日宮宴散得晚,本宮也沒顧得上去瞧,索性今日就讓她穿了來。”
趙婉聞言,不禁瞪着水汪汪的大眼,沒敢去瞧睜眼說瞎話的皇后,卻是用眼角餘光偷偷瞄了瞄身側的大長秋。
卓文君笑而不語,全無半分訝異之色,顯是早已知曉皇后會這般說的。
皇后發了話,將昨夜之事圓周全了,饒是日後不小心傳揚出去,誰又敢拿來說嘴?
爲毀掉趙府小貴女的聲譽,“謗”皇后撒謊,“污”太子輕浮?
嫌命長麼?
不知內情的衆多女賓,更是不疑有他,貴女們更是不免心下羨慕嫉妒。
樑王妃無疑想得更多些,故作打趣道:“如此俊俏的丫頭,可不能讓別家搶了去。”
說者有意,聽者更是有意。
霎時間,衆人皆是心思急轉,揣測着樑王妃此言可否有弦外之音。
要曉得,非但太子劉沐未曾納妃,樑王的嫡長孫劉典亦非定下婚約,樑王妃此時說出這話來,內裡的意涵實在耐人尋味。
至於旁的適齡劉氏子弟,樑王妃又如何會在意他們的婚事?
皇后阿嬌微是揚眉,倒非擔心樑王妃要半道截胡。
樑王的嫡長孫和太子少傅的獨女聯姻?
阿嬌再憨直,也曉得樑王府絕不敢犯此等大忌,否則昔年樑王就不會主動懇求天家爲其嗣子劉買“尋摸”續絃的人選,最終讓他迎娶了出身羌族的楋跋子。
樑王妃之所以這般說,實是心存試探,看天家是否屬意這趙婉,太子妃的人選意義重大,樑王府雖不敢冒然置喙,然若說沒點旁的心思,也是不可能的。
樑王劉武雖沒有與太子年歲相仿的外孫女,樑王妃的母族卻多的是適齡貴女。
古往今來,從龍之臣和儲君妃嬪皆是攀附帝皇的終南捷徑,樑王雖貴爲大漢親王,卻也要多多替後代着想,與天家多添幾分親情羈絆總是好的。
皇后阿嬌對此心知肚明,況且她之所以得冊太子妃,不也是得虧阿母館陶公主昔年的苦心謀劃麼?
樑王妃倒也非得如願不可,更沒這般大的膽子,妄圖影響天家想法,恰恰相反,若是試探出天家真是屬意這趙府小貴女爲太子妃,她便不再作旁的想法,免得無意間開罪未來的太子妃乃至皇后,憑白惹下後患。
身爲女子,她又豈會不知女子有多記仇?
尤是涉及後位之爭,秋後算賬實屬尋常。
在場的聰明人不少,然能輕易明晰樑王妃用意,卻也不多,且多半是年歲較長的劉氏宗婦。
卓文君、蘇媛和各家宗婦們雖也心思通透,然非是身在其中,對皇室內部的各種陰私計較是遠不如老劉家的媳婦們看得透徹的。
阿嬌莽歸莽,好歹出身天家,自幼見聞過血腥宮鬥,自身更曾想法設法在天家長輩面前與人爭寵,此時還能猜不出樑王妃的用意?
“呵呵。”
阿嬌頹自輕笑道:“叔母卻是不知,這丫頭模樣雖是周正,脾性可歡脫得緊,現下這般乖巧端莊,多半是因穿着這身衣裳,不好歡蹦亂跳罷了。”
蘇媛趁機趨步近前:“皇后說得是,小女自幼疏於管教,性子野,妾身可沒少爲她操心勞神。”
阿嬌瞧見她難掩心焦,再見得趙婉不經意的嘟了嘟嘴,心下不禁暗笑。
“你夫婦二人素來忠君任事,平日公務繁忙,無暇顧及教養女兒,又豈能怪她性子野?”
阿嬌伸手撫着趙婉的小腦袋,故作隨意道:“本宮年幼時亦如她這般歡脫,虧得大長秋悉心教導,才知修心養性,多年來,執掌中宮不敢有半分懈怠疏失,唯恐有負長輩和陛下的眷顧。”
卓文君倒也不甚拘禮,笑應道:“皇后言重,妾身可不敢居功。”
蘇媛卻是更爲心慌,忙是揖拜道:“皇后說笑,我夫婦二人出身寒微,小女更是何德何能,敢與皇后幼時相提並論?”
趙婉見狀,愈發茫然,忙是隨阿母下拜。
奈何她年歲尚幼,蓄髮未久,髮量太少,剛是垂首,簪在髮髻上的金步搖就不免鬆脫歪掉了。
“哈哈,恁的多禮作甚,快快起來。”
阿嬌失笑出聲,讓母女倆免禮,卻是伸手去扶跟前趙婉,“瞧瞧,本宮就說你這身打扮俏雖俏,卻是沒法再歡脫了。”
話音未落,便是親手替趙婉取下那分量不輕的金步搖,又擡手從自己的髮髻上取下一枚金絲綵鳳的發笄,爲她簪上。
“嗯,倒是相稱合宜。”
阿嬌略作打量,頗是滿意的笑道。
霎時間,在場的女賓客們皆是瞪大雙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枚發笄。
這枚發笄的形制不高,饒是侯府貴女佩戴亦無僭越之虞,然這枚發笄的樣式,卻是整個大漢都無人敢仿製。
金玉鏤鳳,鑲以七色寶石,以金絲描鳳尾。
此發笄乃是皇后阿嬌昔年及笄時,其母館陶公主爲其所加的發笄,其時阿嬌尚爲堂邑翁主,這發笄雖是華貴精緻,然形制卻不高的。
形制固然不高,卻是對皇后頗爲珍視之物,且時常簪着。
尚在皇后髮髻上的那枚玄玉髮簪更是儉樸,全無半分修飾,未雕龍,未刻鳳,卻是文帝昔年賜予孝文皇后竇氏的,竇氏戴了十餘載,又將之賜予阿嬌,阿嬌也已戴了十餘載。
一笄一簪,天下誰敢仿製?
饒是有不怕死的仿製出來,哪家宗婦貴女敢佩戴?
蘇媛面露惶恐道:“皇后……”
阿嬌擡手打斷她,不容置疑道:“這丫頭甚是討本宮歡喜,本宮召她入宮試衣,折騰了兩日,自是要賞的,奈何這身衣裳乃翁主形制,她穿戴不得,索性將這發笄賞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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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丫頭,莫不是樂傻了,還不快謝過皇后賞賜?”
樑王妃人老成精,早已瞧出端倪,確認了心中猜測,此時自是不吝於早早賣個好,笑着打趣正自發懵的趙婉道。
趙婉茫然無措的看向自家阿母,見得蘇媛頜首,忙是再度向阿嬌揖拜:“謝皇后賞賜。”
“呵呵,恁的多禮作甚?”
阿嬌擺手,故作沉吟道:“你阿母適才說你總不免讓她操心勞神,這可算不得孝順,依本宮看,得再給你尋個良師,好生教導纔是。”
卓文君隨即應和道:“妾身與這丫頭甚是投緣,不若讓妾身再收個小徒兒。”
“嗯,你已教授太子多年,奈何他不擅辭賦,更不喜樂理,怕是連你半成的本事都沒學着,本宮瞧這丫頭是個機靈聰慧的,若能得你親自教導,必是受益良多。”
阿嬌臻首輕點,復又扭頭問蘇媛:“你以爲如何?”
“小女得蒙大長秋不棄,收在座下修習,妾身自是求之不得!”
蘇媛雖是惶惑不已,然對自家女兒而言確乃天大的好事,況且皇后都發話了,她又豈能推拒?
“既是如此,你便尋個好日子,領着這丫頭登門拜師,到時本宮會賜下方符令,便於她入宮,往長秋府行走。”
蘇媛忙是謝恩:“謝皇后!”
趙婉亦是有樣學樣,跟着阿母謝過皇后和大長秋,不到兩日光景,發生了太多事兒,年歲尚幼的她,着實不知到底意味着甚麼。
在場衆人沒有蠢的,誰還瞧不出皇后和大長秋多半早有默契,此時不過是在唱雙簧?
貴女們遠遠瞧着趙婉,愈發的羨慕嫉妒恨,宗婦們卻是想得更多更深,已隱隱察覺到某種鋪陳的意味。
一時間,衆人不免各自盤算,雖是心思各異,卻皆五味雜陳。
此番皇后饗宴,果非賞菊觀戲這般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