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劉徹收到了安夷將軍公孫歂的鷂鷹傳訊,在西域的姑墨國找到專供產奶的乳牛,卻不似劉徹描述的白底黑斑,而是白底黃斑。
公孫歂搶掠到四十餘頭乳牛和六頭種牛,又擄到了十餘名養牛人,已派麾下將士押往長安。
劉徹欣喜之餘,也有些驚訝於公孫歂的彪悍。姑墨國位於後世的阿克蘇地區,接近華夏國界的最西端,離武威城足有五千裡,公孫歂領着一萬五千胡騎將士竟能侵入到那片地域。
據史籍記載,姑墨國都爲南城,屬民三千五百戶,二萬四千五百人,精兵四千五百人。
“還真是小國寡民啊!”
劉徹讓宦者令李福取來西域地形圖,看着圖上的十餘個小圓圈,分散西域各處,不由有些犯愁,低聲嘟囔道:“後勤補給太麻煩,出兵攻佔也沒甚麼用處。”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若出兵將西域諸國滅了,又不能派兵駐守,開闢絲綢之路後,大漢行商就缺少了沿途的補給點。
派張騫出使西域暫時不合適,匈奴近年雖元氣大傷,但在西域諸國還是有很大影響力的,史上的張騫出使西域時就曾被匈奴俘虜過,若這輩子再被抓到,天曉得還有沒有那麼好的運氣能再逃回來。
劉徹辛苦栽培張騫這麼些年,非但拔擢他做了御史中丞,還刻意撮合成他與長姊陽信公主,若真是教匈奴人宰了,於公於私皆是天大噩耗。
“還得先將匈奴徹底收拾了。”
他擡手揉了揉眉心,匈奴單于庭位於漠北,與漠南草原隔着荒涼遼闊的大漠戈壁,想徹底剿滅談何容易。
史籍記載的漢匈大戰延續了百餘年,直到漢宣帝劉詢出動十六萬漢騎遠赴漠北,又聯合五萬烏孫騎兵,兩國東西合擊,方纔取得這場百年戰爭的最後勝利。
“漢宣帝,真算起來那可是老子的曾孫啊。”
劉徹搖頭苦笑,並不打算將匈奴的問題留給子孫後代去頭疼。
自去年二月,赤勃部大人巴魯被冊封爲烏桓王,烏桓諸部便是內訌,徹底分裂成兩大陣營。一派以薄奚部爲首,一派赤勃部爲首,彼此算是勢均力敵,雖未真正爆發大戰,但也彼此互不往來,僵持至今已有年餘。
大漢朝廷除了封巴魯爲烏桓王,旁的倒是一視同仁,不偏不倚,邊市仍向所有烏桓人開放,不管是何派系。
劉徹即位後,便讓漢使宋遠向烏桓貴族們如實傳達了他的意志,當初封巴魯爲烏桓王是太上皇劉啓的旨意,如今他劉徹登基即位,雖不敢違背太上皇的旨意,但對待此事也另有原則:大漢再不干預烏桓內政!
巴魯自是心懷怨懟,卻又不敢顯露半分,還得繼續巴結討好漢使宋遠。薄奚部大人忽都卻是鬆了口氣,巴魯沒有大漢撐腰,也不敢真正掀起烏桓內戰。
匈奴未徹底剿滅前,劉徹還是要留着烏桓這條看門狗的,卻又不能任其繼續發展壯大,如今的分裂局面最是合宜。
朝鮮現下也陷入了絕境,據太尉李廣回報,今年春天仍不見有農人在朝鮮北方的大片農田耕作。
劉徹曉得朝鮮再難翻身了,農田徹底拋荒後,不是說復耕就能復耕的,若不重新整治養田,糧食產量會低得離譜。
大漢的藩屬國就只剩南越不肯徹底臣服,東甌和閩越至少表面還是遵從朝廷詔令的。
依照史籍記載,南越王趙佗還能活個五六年,劉徹可有些等不及啊。
南越國轄地頗廣,佔據南粵(廣東),西甌(廣西),交趾(越南中北部),國都番禺。秦始皇曾設置南海郡,郡治正是番禺。
桂陽郡是離番禺最近的漢郡,其郡治郴縣離番禺不足千里,只是漢軍若從郴縣出兵征討南越國,需翻越山勢險阻的九嶷山和騎田嶺。
南越國爲避免漢軍南下,在騎田嶺的陽山關屯駐重兵,不拿下陽山關,大漢的騎兵和步卒便難以進入嶺南之地。
越城嶺、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山高路險的南方五嶺就是南越國的天然屏障,步卒騎兵皆是難以逾越。史上漢武帝足足出動十萬大軍,分別通過四條水路才得以攻到番禺城下,滅了南越國。
“還得說服閩越國從揭陽出兵,或是先派大漢將士攻佔南越國東邊的龍川。”
劉徹翻出大漢地形圖,龍川和揭陽皆位於南越國與閩越國的接壤處。龍川爲南越屬地,離番禺五百里;揭陽爲閩越屬地,離番禺八百里。
秦始皇三十三年,秦平南越,置龍川縣,趙佗爲令,屬南海郡。秦二世元年,趙佗自立爲南越武王,故龍川被視爲趙佗的“龍興之地”。趙佗雖將南越國都設在番禺,但在龍川縣仍屯駐有重兵。
大漢離龍川最近的城池是爲豫章郡的贛縣,兩地不過五百里,只要拿下龍川,精銳騎兵出贛縣,疾馳千里,三日內可直抵番禺城下。
打?還是不打?
這是個問題。
劉徹苦思良久,依舊難以定計,便是讓近侍宦官宣召張騫,商議此事。
不多時,張騫便入得未央宮宣室覲見,他如今身爲御史中丞,下朝後不是在中央官署的御史府,就是在殿內蘭臺,自是來得快。
劉徹未待他躬身行禮,便徑自出言詢問道:“你先前出使東甌與閩越,對南越國王族可曾瞭解?”
張騫略作思索,便是答道:“回稟陛下,那南越王趙佗已近百歲,嫡長子趙始早已故去多年,趙佗立趙始長子趙胡爲王太孫,應是有意讓其繼承王位。然趙胡生母媚珠乃是安陽王之女,故南越羣臣及趙佗的其餘子孫對趙胡頗有疑忌。”
劉徹微是揚眉,復又問道:“那安陽王莫非是外族之人?”
秦朝曾佔據整個嶺南,將之劃入大秦版圖,並在桂林、象、南海三地設郡治理,又遷五十萬中原百姓至嶺南。秦末大亂時,更是有不少中原百信翻越南方五嶺,遷往嶺南逃避戰亂,並定居下來。
故南越臣民多爲秦朝遺民,在劉徹眼中,秦人與漢人皆爲炎黃子孫,如今秦朝亡了,嶺南之地的百姓就是大漢的子民,是漢人。
至於交趾那些矮黑人,就另當別論了。
“安陽王本名蜀泮,原是古蜀的王子,乃爲鱉靈的後裔。秦國滅古蜀之後,蜀泮輾轉流亡至交趾,建立甌雒國,自稱爲安陽王,建都於古螺(越南河內)。
南越國初立時,趙佗在嶺南立足未穩,爲拉攏安陽王,便讓嫡長子趙始娶安陽王的獨女媚珠爲妻,甚至不惜讓趙始入贅安陽王族,得子趙胡。
待得南越國力愈發強盛,趙始便以省親之名帶趙胡北歸,將甌雒國的各處佈防和兵力皆告知趙佗,並隨趙佗率兵南下征討甌雒國。安陽王兵敗國滅,隨即與其女媚珠逃跑,再不知所蹤。”
張騫在出使東甌和閩越大半年中,亦打探到不少關於南越國的消息,尤是對南越王室的種種密辛最爲關注,故而向劉徹解釋得清清楚楚。
這趙始還真是個渣男啊!
劉徹不覺得陰私算計有甚麼不對,只是利用自個婆娘來謀算岳父的家業,也太渣了些,反正劉徹是打死都做不出這等齷齪之事。
男人可以無恥,但某些底限還是要守的。
劉徹沉吟片刻,意有所指道:“如此說來,趙胡身具蠻夷骨血,怪不得以胡爲名啊。”
張騫會意一笑:“趙佗對這嫡長孫倒是看重,不惜力排衆議將他立爲王太孫,只不知待趙佗故去後,趙胡能否坐穩南越的王位。”
劉徹劍眉微揚:“何必要等趙佗故去?”
張騫訝異道:“陛下是想借此事讓南越內訌?”
劉徹搖了搖頭:“以趙佗的威望,還是鎮得住南越臣民的,朕只是想試試,能否將這老賊早些氣死!”
張騫不解其意,難以接話,只得道:“恕臣愚鈍,不解陛下深意。”
劉徹擺擺手,徑自吩咐道:“擬旨,周知天下,斥責南越王趙佗,竟膽敢將身具蠻夷骨血之人立爲王太孫,待他百年後,南越的華夏子民豈非盡數落入蠻夷之手?有道是,華夏入蠻夷者則蠻夷之,今後南越百姓可不都成了化外蠻夷麼?”
張騫恍然大悟,忙是躬身應諾,心道陛下着實太損了,這聖旨頒下,若在南越國傳揚開去,即便趙佗能穩住政局,但南越百姓,尤是嶺南百姓必心生怨念。
華夏者,以炎帝黃帝爲共祖,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在周朝時,凡遵周禮、守禮義之諸侯,稱爲諸夏。
即便在春秋戰國,羣雄並起的亂世,各個諸侯國亦自居炎黃後裔,華夏之國,不同化外夷狄。尤是地處華夏邊陲的秦楚兩國,最爲痛恨中原諸侯將其稱爲西夷和南蠻。
偏生嶺南百姓大多皆爲秦楚兩地的移民,大漢立朝不過六十餘載,那些移民可還記着自個身體裡留着炎黃骨血,記着自個是華夏子民。
嶺南人向來就瞧不起夜郎人和滇人,甚至都瞧不起同爲南越國屬民的交趾人,且不說服飾禮儀,風俗飲食,光是長相就很不同好麼?
好好的炎黃子孫,誰特麼願被人當化外蠻夷鄙視?
張騫出言提醒道:“陛下,若是趙佗老賊憤而作亂,興兵進犯……”
劉徹輕蔑謔笑:“無妨!如今朝鮮再難翻身,朕會命太尉李廣領三萬細柳精騎調往豫章郡贛縣坐鎮,再命虎賁校尉馬嶼率兩萬虎賁騎兵駐守桂陽郡郴縣。趙佗老賊若是出兵來犯,倒是替我大漢將士省卻不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