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臘月,天子劉徹下了聖旨,着少府卿陳煌在皇親苑內劃出座大宅邸,賜予常山王劉舜作爲王府。
依往例,大漢的親王和皇子大多會在宮裡住着,直到束髮之年方可就國。
過得年節,劉舜便滿虛年十五,束髮禮倒是無需等到其生辰。
冬月時,他已攢足了三萬六千錢的贖刑之貲,帶着貲財入了宮,親手交給太上皇老爹。
太上皇劉啓見得幺兒經過年餘磨礪,不再似昔日般張揚浮躁,整個人沉穩許多,自是老懷大慰。
父母多愛幺兒,劉啓亦不例外,瞧着劉舜雖長了個子,卻黑瘦不少,反倒頗是心疼,便囑咐他趕緊搬回宮裡。
劉舜卻不樂意,雖說年幼的皇子可隨意進出皇宮,但也有相應的時間限制,宮門的開閉可不是他說了算的。
聯合制衣爲優秀工匠開設的首期脫崗培訓已是結束,大丫分到別處成衣作坊做了掌事,蓋因原本所在的那間成衣作坊的總掌事是其姑母王嬸,依着聯合制衣的章程,此等情況是要儘量避免的。
畢竟四大商團皆採績效考評制,總掌事每歲對所轄掌事和匠師的評鑑,對他們至關重要,非但涉及年終獎,更悠關其日後的月例和升遷,着實不宜讓姑母給自家侄女下評鑑。
即便王嬸不徇私,也難免引人非議。
大丫現今做了掌事,每歲能掙數萬錢,小模樣又長得俊,不知被多少人家惦記着,沒了王嬸的看顧,劉舜自是放心不下。
劉舜央着五皇嫂楊綺羅,也將他調到同處成衣作坊,亦是做了掌事,親自看着大丫,免得被旁的男子拐跑了。
因而他雖攢足了贖刑之貲,卻倒沒打算回宮裡住着。
太上皇劉啓見得他着實不願回宮,非但沒勉強,反倒饒有趣味的哈哈大笑。
自打劉舜出宮後,他的諸般情形皆是會被仔細紀錄,呈報給宮裡的諸位長輩,大丫的家世背景和過往經歷,便連太皇太后都已知曉。
大丫雖是出身卑微,但只要是性情溫順的良家女,且不立爲正妃,長輩們倒不會太過阻止,畢竟太皇太后和太后原也算不得甚麼世家貴女。
劉舜的母妃王皃姁聞得自家幺兒爲個民女,寧願繼續在宮外吃苦受累,着實是哭笑不得,卻也拗不過兒子,也只得帶着幾分有了媳婦忘了孃的醋意,邊是擡手往兒子腦袋上敲爆慄,邊是沒好氣的應允此事。
劉舜已贖了刑,自是不宜再長住趙王府的那間簡陋廂房裡,見他不願回宮,皇帝劉徹索性提前賜下了在皇親苑的王府。
要待年節過後,劉舜行了束髮禮,方可正式出宮開府,在那之前,他權且先住王府,長史之類的僚屬暫時未曾招募,只從宮裡帶了自幼服侍他的諸多侍衛和宮人,提前打理常山王府。
搬入王府後,劉舜突然回到過往錦衣玉食的生活,反倒有些不太適應。
畢竟吃了年餘的苦頭,尤是在脫崗培訓的半年內,白日要參加培訓,夜裡還得做馬伕,替八皇兄劉彭祖照看數匹西域良駒,可把他折騰慘了。
雖說是由儉入奢易,但已習慣自己打理生活的劉舜,着實不太喜再事事讓人在旁伺候。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或許是許多庶民夢寐以求的神仙日子,但對劉舜此類天家子而言,有時也是種束縛和無奈。
他自幼無論走到何處,皆是被衆人擁着護着,走路怕絆着,跑步怕摔着,用膳怕噎着,喝水怕嗆着,更不能隨意出宮,其實是很憋屈的。
過往他時常闖禍,除卻是脾性被慣得嬌縱跋扈外,更是潛意識裡存着某種想要掙脫束縛的叛逆不拘,青春期的少年多是經過這麼個階段的。
呼吸過自由自在的空氣,見識過街頭巷尾的衆生百態,劉舜着實不想再過回昔日那等沉悶無趣的枯燥生活。
平平淡淡,無拘無束的活着,挺好!
當然,若還能有錢有閒,擁美在懷,四處遊山玩水,那就更好了!
休沐之日,劉舜躺在精緻奢華的臥榻上,望着青紗帷帳,憧憬着日後的美好人生,嘿嘿傻樂。
胸無大志的劉舜在嚮往未來時,他的兩位胞兄正頂着漫天飛雪,縱馬疾馳。
冬月下旬接到聖旨後,宣曲騎營即刻班師北上,剛穿越南方五嶺,便被凜冽的北風吹得渾身打顫。
嶺北和嶺南簡直是兩片不同的天地,天候着實差別太大,尤是渡過大江後,江北已是冰天雪地,真真要凍死人啊。
若非宣曲將士大多出身關中和中原內郡,見識過更爲酷寒的凜冬,只怕真要病倒大半。
“日後冬日若有閒暇,還得到溫暖如春的嶺南越冬。”
膠東王劉寄邊是縱馬邊是對與他並馬疾馳的廣川王劉越大聲抱怨着,然因頭臉口鼻皆裹得嚴實,僅露出一雙鳳眸,甕聲甕氣的讓人聽不分明。
劉越懶得理會他,儘量少說話,好保持體力。
他曉得自個的體魄遠不如劉寄強健,雖是在黃埔軍學經過三年磨礪,但身體素質大部分取決於先天條件。
身形瘦削的劉越即便訓練得再刻苦,也有極限所在,不可能達到劉寄這等虎背熊腰的程度,何況軍學教官傳授的搏鬥手法大多也不是靠蠻力的,想要取敵性命,腦子往往比體力更爲重要。
論生死搏殺,劉越絲毫不懼劉寄,但若要晝夜馳騁數千裡,劉越甚至還不如宣曲騎營裡的尋常將士,畢竟他們在應募入伍時都經過嚴格篩選,說是百裡挑一都不爲過。
途中穿越南方五嶺和渡過大江,耗去不少時日,天候酷寒時又不宜在野外紮營,得不時入城休憩,宣曲騎營想要趕在年節前抵京,真得快馬加鞭,絲毫耽擱不得。
兩位親王領着宣曲騎營晝夜疾馳時,東甌王和閩越王已然抵達長安城。
抵京後,兩大藩王不似過往般在蠻夷邸落腳,而是入住北闕甲第的府邸。
兩座府邸佔地頗廣,形制比尋常列候的府邸高出不少,卻又未達到王府的程度,牌匾也尚未製作。
大漢權貴多是心知肚明,皇帝不可能封異姓爲諸侯王,待這兩座府邸掛上牌匾,大漢就又多出兩位列候,少了兩位外邦藩王。
兩國的太子早是提前入住,他們在長安做了數年的質子,已然從懵懂無知的小屁孩長成翩翩少年郎,言談舉止皆同大漢世家子弟,反不似番邦太子。
東甌國和閩越國已呈來兩次萬民書和懇請內附的國書,皆是由兩國太子登殿覲見,親呈大漢皇帝聖裁。
皇帝陛下雖皆是推拒,但世人都曉得無非是做做樣子,就等着兩大藩王此番入京朝貢,在正朔大朝時再次呈遞,陛下便會準允。
兩國的屬民大多已遷徙到了大漢的丹陽和豫章兩郡,與南越徙民和當地漢民混居,所在郡縣的官府已爲他們劃定阡陌,蓋好屋舍,讓他們安家落戶。
現下除了國都甌城和東冶城,兩國的其餘城鎮多已廢棄,各處戰略要地則成爲漢軍的囤兵重鎮,反是從中原遷徙百姓到各軍鎮居住,在周邊耕作,就地供給軍糧。
對於被廢棄的諸多城鎮,也沒甚麼好可惜的。
兩國本就不擅構築城池,除卻國都還弄得像模像樣,旁的城寨多是城牆不過丈餘的土城,且商貿不興,屬民遷徙後又沒人耕作周邊農田,即便現下不廢棄,日後也會逐漸沒落消亡的。
大漢朝廷要待到大江南岸的各郡縣盡數發展起來,纔會大舉開發諸越之地。
即便算上諸越的徙民,大漢冊簿在籍的丁口仍不足六千萬,從整個漢境來看,着實稱得上地廣人稀,光是想要開發江南各郡縣都費勁。
雖說大漢近年大肆鼓勵百姓生育,但生孩子又不是母豬下崽,且需十年生聚,十年養育,沒個十數載的光景,大漢難以獲得足夠的精壯人口。
在此之前,只能靠奴隸填補巨大的勞動力缺額,故而近年的奴隸市價皆是居高不下,供不應求。
也怨不得後世的歐美列強要大肆擄掠奴隸,沒有充裕的廉價勞動力,並讓其承擔大量繁重或高危的勞務,想要推進工業化進程,無異癡人說夢。
此番對匈大捷,擒獲百餘萬戰俘,且多半乃是精壯,無疑有助於緩解大漢的奴隸缺額,四大商團及各大世家紛紛遣人前往廣寧塞,挑選和購置戰俘,冊縛奴籍,隨即押往各地。
主掌此時的大農丞孔僅皆照章辦事,沒半分偏頗,到得臘月中旬就已將奴隸發賣大半,只餘下些孱弱老幼無人購置。
依照原定計劃,在年節前未發賣出去的戰俘,將盡皆釋放,盡數驅出塞城,任其在塞北自生自滅。
大漢北地邊郡此戰傷亡了數以萬計的郡兵,遍地披麻哭喪,若朝廷還白白養着這些老弱戰俘,供其無所事事的吃飽穿暖,怕是難以對傷亡將士的親眷交代。
隆冬的大草原,能活下來的怕是不多,卻也好過被屠殺掩埋。
是殘暴,是仁慈,誰又能說得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