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父愛無言

父愛無言,深沉而內斂,往往不顯人前。

兒女多是不曉得父親爲他們默默付出了甚麼,尤是有個“傲嬌”父王的劉徵臣,萬萬想不到,她在向皇后叔母悽聲懇求時,父王劉非已是入宮求見皇帝陛下,現下正在宣室殿內。

“依皇兄之意,是想讓朕下旨賜婚?”

皇帝劉徹聽罷劉非的講述,看着他那副屎尿褲襠的憋屈神情,心下不禁好笑,然出於惡趣味,卻仍是面色不改的淡淡道。

劉非不相信陛下會不懂他的爲難之處,若非怕惹得皇帝猜忌,他早已順了女兒的心意,應下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

將女兒禁足月餘,卻沒打消她的心思,每每見得她抽噎哭泣的可憐模樣,劉非實是心疼得緊,卻又不免愈發惱火,覺着自家的好白菜就讓別家的豬給拱了。

劉建和劉徵臣乃孿生兄妹,亦是劉非的嫡長子和嫡長女,在這對兒女身上,劉非傾注了大量的心神和關愛。

後世有言,女兒是父親前世的小情人,是貼心的小棉襖,這話放在古代也沒太大不同。

劉徵臣的樣貌隨了阿母楊綺羅,五官乃江南女子特有的精緻和靈氣,劉建的樣貌雖與她有七八分想象,卻是少了兩道蘊着勃勃英氣的劍眉,反倒因男生女相,顯得過於女氣了。

所謂相由心生,樣貌神似的孿生兄妹隨着年歲漸長,因着脾性大相徑庭,漸漸出現了氣質上的極大不同。

漢人極重血脈傳承,身爲人父者,皆喜兒女“肖我”。

劉非每每嘆息,膝下諸多子女,唯嫡長女劉徵臣最爲“肖我”,那份聰慧狡黠,那份執拗果決,便連灑脫不羈,都似足了他。

對於劉徵臣,劉非自是格外疼愛,甚至寵溺到嬌縱的地步,在王府裡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闖了禍,向着父王稍稍撒嬌耍賴,也多就免了責罰。

老劉家的人雖遺傳了高祖劉邦的痞氣,但在對於自家愛女的態度上,卻往往與曾在逃亡時數度將女兒推下馬車的劉邦大爲不同。

旁的不說,漢廷曾與匈奴和親多次,卻沒送去過真正的公主。

昔年軍臣單于率十餘萬鐵騎蹛林雲中,非但向漢廷勒索大批財貨,更意圖逼迫漢帝劉啓將嫡女南宮公主送去和親,劉啓立馬就翻臉了,瞞着竇太后爲首的保守派調兵雁門,以實際行動向匈奴宣戰,除卻不堪受此屈辱,更捨不得將自家愛女送去任人糟踐。

文帝劉恆實也差不多,饒是自身力行節儉,御膳多爲粗茶淡飯,然對終日錦衣玉食的館陶公主卻往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劉徹只因膝下唯有獨子劉沐,纔沒機會露出“女兒奴”的本性,若阿嬌真給他生個小公主,只怕更要寵得無法無天了。

當然,所謂的“愛女”也只是特定對象,譬如賢王劉非膝下女兒不少,卻唯劉徵臣深受寵溺,此等毫無原則的偏愛,也是因劉徵臣本身特質教劉非格外歡喜。

劉非處世何其精明,今日卻肯爲愛女不計利弊得失!

劉非爲人何其高傲,今日卻肯爲愛女不惜家醜外揚!

是的,家醜!

堂堂翁主,爲男子尋死覓活,這讓劉非和賢王府顏面何存啊?

饒是如此,劉非見得愛女日漸清減消瘦,終究於心不忍,默默入宮求見皇帝陛下,倒不是要請陛下下旨賜婚,卻是想向陛下詳述自身爲難,還望陛下體恤,莫真以爲他乃有意與軍中將官結親,伺機扶持軍中勢力。

雖說那裴虎現下只是區區京衛軍候,然其胞姊裴澹乃常山王妃,若再取了賢王嫡長女,有兩大親王作爲後盾……

在現今層層監察體系下,王侯權貴雖不敢幹涉軍務,然華夏自古皆重視人情世故,所謂見面三分情,軍中將帥要拔擢麾下將官時,在同等條件下,怕也難免會偏向比較有交情和有背景的部屬。

劉徹向來實事求是,從不諱言這些真實情形,饒是他本身,不也屢屢破格拔擢他的兩位姊夫和兒時夥伴麼?

其實不止華夏如此,後世宣揚“人人平等”的歐美諸國,也絕不是公知精英般說的公平公正公開,政治世家強強聯合,彼此提攜對方子弟,也是屢見不鮮的。

劉非執掌皇室實業,手頭隨便漏出點好處,就足以讓某些軍武世家感恩戴德了,有錢脈就有人脈,有了人脈,官脈也更易通達。

商賈涉軍涉政,與後世美帝何異?

劉非雖非穿越者,雖不懂後世美帝石油和軍火巨頭對政府的掌控裡多麼強大,然他身爲天家子,對天家忌諱和帝皇心思皆瞭然於心。

若非怕女兒憂思成疾,甚或鬧出甚麼亂子,他也不會腆着臉入宮,特意向皇帝陛下解釋此事。

然陛下聽罷,突是如此發問,他卻不曉得如何作答了。

總不能直接言明,他此番來意是怕引得皇帝猜忌啊!

難不成在你眼中,皇帝的氣量這般狹小麼?

有些事,雖是彼此心知肚明,卻也不能宣之於口的。

“誒……”

劉非沉默良久,卻仍無言以對,只得長嘆一聲,兒女皆是父母前世造的孽,今生前來討債了。

劉徹也是身爲人父,見得劉非這副模樣,不免有些感同身受,自家那又莽又犟的傻兒子也是個不省心的玩意!

念及至此,劉徹也就收斂了幾分惡趣味,再度出言道:“男女成婚,若非兩情相悅,成了怨偶反是不美,皇兄可知那裴氏子是何打算?”

劉徹不提裴虎還好,此時提及此子,劉非心中怒意如沸油遇火,霎時爆燃開來。

“那廝蠱惑吾女,還能作何打算,自是想攀附我賢王府,攀附我劉氏宗室!”

劉非面色鐵青,惱得都顧不上忌諱,咬牙切齒道:“若非他有軍職在身,又乃十四皇弟的妻弟,吾必提三尺青鋒,將這無恥之徒活閹了!”

“……”

劉徹見狀,真爲那裴虎深感同情,怨不得世人皆說岳父多將女婿視爲奪女仇人,瞧着五皇兄這般暴怒神情,裴虎若真取了徵臣侄女,怕是有得罪受了。

“皇兄無須動怒,若徵臣與那裴氏子確是兩情相悅,也是好事一樁,徵臣已是虛年二十,終歸是要嫁人的。”

劉徹清咳兩聲,出言勸慰道。

劉非忙是強抑怒火,躬身請罪道:“臣適才無狀,還望陛下恕罪。”

“哈哈,無妨,無妨!”

劉徹笑着擺擺手,復又道:“朕曉得皇兄心裡忌諱,如此也好,倒不妨以此給旁的宗親立個典範,若軍中將帥欲迎娶宗室女,則自請卸去武職,轉調文職也無不可。”

劉非聞言,覺着陛下如此處置倒真是不錯,若依他本意,是要讓那裴虎卸甲歸田,做個閒人。

劉徵臣乃堂堂翁主,非但有湯沐邑,更分了不少聯合制衣的份子,足以一世衣食無憂,賢王府更是不差錢,多給些嫁妝,足供她錦衣玉食數輩子了。

若非裴府唯有裴虎這根獨苗,劉非都有將他招爲贅婿的心思,如此既能將女兒留在身邊,亦能讓女兒有資格繼續幫着打理家業。

說實話,將偌大家業盡數交給嗣子劉建繼承,他真是不太放心,府中若有個“大姑”幫襯着,必是要好得多。

劉非爲人灑脫,既已“家醜外揚”,便也沒向皇帝陛下隱瞞,將原本的打算如實說了出來。

劉徹聽得額角直冒黑線,自家這皇兄真是霸道慣了,壓根就不考慮那裴虎的感受啊。

漢承秦制,行二十等軍功爵,無戰功者難覓封侯,將官升遷更重軍功。

除卻太尉和大將軍這類直接由皇帝任命的將帥,真正從底層兵士慢慢爬到將官,尤是精銳軍伍將官的,多是持刀仗劍在屍山血海裡滾過了無數回。

飢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此話半點不假!

裴虎年僅虛年二十三,就已官居京衛軍候,且是從宣曲騎營平調的,這意味着昔年他因軍功晉任宣曲軍候時,年歲更小。

換了後世說法,這貨初中剛畢業就入伍,同齡人大學沒畢業,他就已經做了主力部隊的團長,且半點沒靠裙帶關係,是靠真實戰功一步步升上來的。

如此猛男,讓他二十三歲退伍,做混吃等死的閒人,做吃軟飯的小白臉,但凡有點自尊心的男人,哪裡受得了的?

若那裴虎真是答應,劉徹都瞧他不起,都覺得他配不上徵臣,固然可以說是爲真愛作出犧牲,然劉徹本就不是追求浪漫的人,且有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終究覺着這樣的男人有些……讓人無語。

“皇兄無須多慮了,朕已然明瞭皇兄之意,非但不會猜疑皇兄,更會替徵臣將此事處置妥帖,然若那裴氏子真配不上徵臣,朕卻是不會準允此事的。”

劉徹對侄女劉徵臣也是極爲寵愛,她那脾性確實討長輩喜歡,可比自家傻兒子要聰慧乖巧多了,小嘴也甜,拍馬屁都拍得很舒坦。

況且劉徵臣確有營商天賦,自幼就對商貿運作顯露出某種特殊的敏銳直覺,此乃天生天成的,很多人想學也學不來,這也是劉徹甚爲看重並囑咐劉非夫婦多多培養她的主因,非但如此,劉徹還有意無意的鼓勵自家兒子劉沐與她多多親近,他日或可倚爲臂助。

天才,是一分的靈感,外加九十九分的汗水。

然往往是那一分天生天賦的靈感,成爲了常人和天才間的深溝高壑,用九百九十九分汗水都未必能彌補得了。

學神,學霸,僅一字之差,但在付出同等努力的前提下,最終形成的差距卻太大太大了。

若非如此,劉徹身爲大漢天子,豈會爲尋常侄女的婚事花費心思?

宗室女的婚配若非父母之命,則多是請皇后幫着安排的,皇帝鮮少會過問,這也是對皇后的最大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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