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遙千萬裡，碧淵一道何處底？長空無際彌留意，不如人世苦別離！
“你真的要去？”
“是！她雖任性，但卻向來說到做到，難道真要我看着她去死不管？”
“哼！沒想到，你倒是菩薩心腸！可你別忘了，你還有大事未了，如果這麼被纏上，那你的血海深仇這輩子也別想報了！”
“放心！這不用你提醒，我知道，報仇是我活着唯一的理由！如果不能報仇，我這條命也就毫無意義了！從小你就是這麼教我的，我想忘也忘不了了……”
“可你今天居然爲了一個女人心裡多了牽掛，這是絕對不應該的。難不成你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翅膀硬了，不用再聽我的話了？”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怎麼聽你的話！三歲就被你逼着去學那些四書五經，經史子集！然後五歲的時候我就被你放到山裡一個人，自己打獵，自己砍柴。可七歲的時候你突然讓我回來，把我送到惡霸家裡去當小廝，受盡欺負還不許我顯露武功。十歲你讓我混進鄧家，因此纔會招惹上她。你說的話，永遠就都是讓我去吃苦，受罪，但從來連爲什麼都不許我問。我真不知道，你到底還想要我怎麼聽話……？”
“你不知道？是，從小我就讓你去吃苦，受罪，承受人世間一切的痛苦和折磨。我就是要讓你知道，這個人世就是那麼不堪，那麼骯髒！如果你想在這樣的人世活下去，就不能有半點憐憫之心，不能有半點牽掛，一定要做到心狠手辣！你爹和你娘活着的時候所以會令世人膽寒，就是因爲這樣！”
“但他們還是死了……”
“所以你纔要報仇，而且一定要比他們更狠，更毒，更兇殘！我要你記住，這個世界上你沒有親人，也永遠不能有半點人的感情！誰都可以殺，誰都不能在乎。直到報了仇，殺光所有害死你爹、孃的人，並且奪回一切本該屬於你的東西！直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這個世上只有強者纔有資格生存下去，你所受到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女人……哼！到了那個時候，女人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哼！也許吧！也許你說得對，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放心，我這次去不僅是爲了她，也是爲了去探聽他們的虛實，可以找到一個能徹底解決一切辦法。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至少在報仇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事和人牽絆住……”
“但如果你解決不了的話，後果可是會很嚴重的！”
“如果她死了，後果會更嚴重……”
“哎！好吧，看來當年挑上鄧家就是我錯了，更加不該讓你招惹上碧雲巔！可是，你這次要一個人去？”
“對！而且在我離開的日子裡，我要你停止一切行動，不許再接任何生意！”
“爲什麼？”
“因爲我爹當年或許做錯了很多選擇，但只有一點是一定對的。在你把刀放在敵人脖子上之前，最好不要讓他知道你的存在……”
到嘉興快一個月了，可白守智四人始終還是一點線索也找不到。在白守智和莫小天心裡，都覺得那女子恐怕早已離開，可莫小茹卻堅信不會。
同門都知道這個小師妹爲人雖性格溫和，但只要是她認定了的事就絕對無法轉圜，有的時候就算師父都會讓她三分！
但眼看也快一個月了，莫小茹心裡也尋思着那女子必定會有所行動。反觀地方上，附近最出名的惡霸就是三十里外小鎮的金三刀！多年來此人仗着祖輩餘蔭，和自己一點三流功夫，哎鄉間橫行無忌，可說是惡名昭彰！
一念及此，莫小茹暗揣反正也是別無他法，倒不如就姑且一試，可也並沒向其他人說清心裡所想。當即莫小茹說要到附近地方多看看，四人便徑自到了三十里外小鎮上。在她有意無意的引領下，最終住進了金家最近的客棧裡。
眼看馬上就是當日後整月，一到黃昏，莫小茹就把三人聚在房裡，打開窗子正好可以看到金家大院！
一等就是一個時辰，莫暢寧終於忍不住懷疑問：“小姑，你非得把咱們都帶這來？難不成那女子今天會在此出現？”
莫小茹看看三人，無奈搖頭苦笑道：“其實我也並不確定，只不過我想，如果那女子真是連續殺了那些惡霸的人，而且她所要見的人也確實還沒出現的，以這金三刀的臭名昭彰，她在死前絕不會放過。反正也沒有其他線索了，不如姑且碰碰運氣……”
白守智聽了點點頭道：“小師妹說的有道理，寧兒你就有點耐性，咱們再等等看……”
其實莫暢寧也只是年輕人脾氣，耐不住乾等。而且他向來其實對着小姑還是有點心虛，並不敢隨便反駁。
突然，白守智輕咦了聲，三人仔細看出去，金家大院裡正有一條纖細的人影迅速穿行，很快就走遍了整個金家。
當下四人便按照事先計劃，發現目標後立刻躍出窗子。白守智一馬當先，莫小天夫妻則隨後護着莫暢寧。四人轉眼已到金家門外，見兩個守衛呆站着一動不動，眼光凝滯。
一下子，白守智不由大爲愕然！自己四人緊緊盯着金家已有一個時辰，可卻仍未發覺其是如何出手。但對方竟然可以如此輕易，且絲毫不露痕跡的殺死兩人，的確絕非普通任務！
當下四人一躍進了金家，一路往裡，三重院子已經再無人氣。面面相覷，四人一下躍上屋頂，正見遠處一條人影即將消逝。當時已不及多想，白守智囑咐聲“小心”當先提氣追了下去！
莫小天夫妻武功不如，況且還要保護莫暢寧，只好雙雙扶住這侄子的腰際由後追去，但如此已經落後了好大一截！
追追跑跑大約一炷香時間，白守智已經漸漸縮短了和目標的距離。而且他也並沒試圖不讓對方發覺自己，所以儘量放開了腳步。而如此以來他也發現，前面的人輕功的確不弱，如果短距離交手過招卻是非常不簡單！可是其內功根基卻並非極高，所以時間一久便有點支持不住，如果真的動手師弟和師妹足以勝她！
前面跑的人自然也發現了有人在跟蹤自己，並且心感來人武功之高從錯所未見。雖然自己仗着輕功精妙可以支撐一時，但對方輕功比自己也不差，而且內功更是遠遠高過。如果其一直緊追不捨，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跑不動了。
遠遠見到前方不遠就有一片密林，白守智知道對方自知武功不如自己，必定打算隱身密林躲避。而且如果他真想追上，只要提氣連趕幾大步早已可以。但他存心窺探對方武功路數，所以才一直沒有緊追。
可如果讓對方就這麼跑了，他當然也不會答應，當即提氣一口真氣，緊追上去跟着開口道：“閣下輕功高妙，在下甚爲欽佩！且請稍待一敘，在下並無惡意……”
前面的人本是想借黑夜到密林中逃脫，可此時被後面白守智氣勢逼住，不由得腳下一沉，行動立刻緩了。而才一停下，後面的人也已經到了不遠處落腳。
緩緩回頭，看看身後追趕自己的諸人抱拳道：“好厲害的傳音神功，白四俠果然名不虛傳，晚輩佩服！”
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雖是女扮男裝，但卻絲毫掩蓋不了其絕世美貌！
“姑娘年紀輕輕，不僅武功了得，見識亦是高人一等，白某甚爲佩服！”
“得白四俠謬讚，小女子雖不才，但對自己的微末道行也是更增了不少信心！不過，其實在這江南地方，不僅有如此超卓武功，更兼適才那傳音神功的絕技，除了白四俠，晚輩倒也想不出第二個了……”
微微點頭一笑，白守智讚許道：“姑娘蕙質蘭心，的確非比尋常！敢問姑娘高姓大名，師承何派？又爲何接連趁夜做那滅人滿門之事？”
女子聽了微微一笑道：“白四爺認爲如那金三刀之流，難道不該殺嗎？”
“自然該殺！但他爲人雖惡，可家人中卻非個個大奸大惡之輩，所以恕在下直言，姑娘手段未免有些太狠了！”
“哈哈……”
輕笑了聲，女子又微微搖頭道：“素聞前輩爲人向來嫉惡如仇，瀟灑不羈，卻不想竟也會如此婦人之仁……”
“哦？如此倒要請姑娘指教！”
“不敢！晚輩只是覺得，金家人壞事做絕，皆是死有餘辜。就算晚輩手段有些狠辣，但如果留下了活口，日後有人追究起來，到了官府爲了結案子，恐不免連累了無辜受害的人。因此晚輩纔將其一家殺光，即是除惡，也面良善受累，這又有何不對？”
聽了這話，白守智雖感她有些強詞奪理，但一時間卻也感到無言可對！
此時身後莫小茹緩緩道：“姑娘果真是激辯，如此一番話不僅抹殺了殺人之過，還自詡爲善行。但如此一家人突然莫名其妙死光了，官府豈能不聞不問？而一旦官府問出來，反以此胡亂栽贓於人以圖利，這又該如何……？”
女子聽了不禁微微蹙眉，看向莫小茹道：“這一位相比就是赫赫有名的莫小茹，莫女俠了？素問莫女俠機智無雙，舌燦蓮花，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實令晚輩大開眼界！”
莫小茹淡淡一笑道：“姑娘謬讚，愧不敢當！而我所言，不知姑娘又做何想……？”
聽她言語咄咄逼人，女子心裡也不由生氣，當即反問：“那依莫女俠高見，是要抓晚輩去官府填命嘍？”
微微一笑，莫小茹搖頭道：“如姑娘所言，金三刀一家壞事做絕，可以說是死有餘辜！其實我等身爲武林中人，卻不能出手爲民除害，心裡已然有愧！只可惜身家皆在江南，纔不便行枉法之事。今日姑娘義舉可謂大快人心，我等由衷佩服！而此來乃有意冒昧高攀，不過想交姑娘這個朋友，並無他意！”
女子看着幾人，沉吟道：“交朋友？晚輩年輕時淺，可幾位皆乃武林成名多年的高人，又豈敢有高攀之心……？”
“誒？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大家相識便是有緣，姑娘何必拒人千里呢？”
說這話，雙方距離已近只一丈。同時白守智四人已排成扇形，成了合圍之勢！
女子淡淡看着四人問：“難道四位今日是想以多爲勝，將小女子強留在此麼？”
莫小茹微笑道：“姑娘言重了！我們幾人雖不敢妄自尊大，但在江湖上好歹也非無名之輩，豈會不知禮數？只不過，就算僅以我四哥名聲輩分來說，也應足夠請教姑娘門第了吧？”
她這話倒也不算狂妄自大，事實上，白守智如今已是年過花甲，成名江湖近五十年之久。武功之高可謂江湖少有，名望更是當世頂尖。憑他的身份和名望，別說對方只是個年輕女子，恐怕當世已經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驕傲自大了！
女子心裡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可她還沒開口，白守智已緩緩道：“姑娘似有難言之隱，武林中不務世俗的高人隱士向來多有，本來我等也不該強人所難。只是，哎！姑娘，實不相瞞，近來浙江各縣接連發生滅門之事，出手皆與姑娘所謂相同。雖說死的都是奸惡之輩，但在下三哥乃是江浙總督，此事他實難不管。因此我等此來本是想爲他分憂！不過姑娘倒也不用擔心，無論那些事是否姑娘所爲，江湖中人首先當以俠義爲先，殺幾個奸邪之徒又算什麼？只是，在下還是希望姑娘能賜知貴師承，以便可向家師交代……？”
女子臉上頗爲猶豫，輕輕拱手道：“按說，以各位名望輩分，小女子本當如實相告。但還望前輩見諒，晚輩師門嚴規，弟子出外除非得師尊首肯，否則絕對不能提及師門名號，還望前輩見諒……”
此時一邊的莫暢寧忍不住插口道：“什麼嘛？當今江湖上還有我四伯不能問的事麼？你就算不說，難不成我們自己還不能試啊……？”
“寧兒不可無禮……”
見莫暢寧貿然出手，三人都不由心下一驚！但再想阻攔也晚了，反而如果可以試出那女子身手，倒也並無不可！
但三人沒想到的是，莫暢寧才一伸手抓出去，女子只輕蔑一曬，反手腕一駁一牽之下，莫暢寧就被遠遠拋了出去。
三人一見大驚，急忙搶上去救。但見他雖面色蒼白，不過明顯女子並未下重手。看他無礙，三人放下了心。而莫小茹心裡一動，突然叫聲“不好！”
再回頭看，那女子人已在幾十步外。此時三人都已明白，她就是故意把莫暢寧遠遠拋開，引三人去救的時候，自己則趁機溜走。
心知中計，三人剛想去追，突然面前一陣寒風刺來，倉促之下只好急忙後退。站定再看時，那女子已不知去向！
三人面面相覷，林中突然傳出個蒼老的聲音：“久仰白四俠，莫七俠和莫女俠大名，今日一見幸何如之！無奈冒犯，但望幾位見諒。來日若有緣再遇，老朽必定當面請罪……”
攔住莫小茹和莫小天，白守智緩緩皺眉搖頭道：“走遠了，追不上的……”
說完，白守智低頭撿起三枚烏黑的錐形暗器，正是阻攔他們去追那女子的東西。
看他臉色凝重，三人都是大爲好奇！
“四伯，這是什麼啊？”
看了三人一眼，白守智凝神搖頭道：“這件事看來比我們想象的都更嚴重，咱們還是先馬上回去稟告師父！走……”
見他當先就走不再說了，三人面面相覷，雖心裡更加好奇，可也只能急忙跟上……
女子逃脫之後，一口氣跑出了足有兩裡才停下。回頭看確實再沒追趕的人，才長出口氣。
臉上才鬆弛一笑，身後突然傳來個清冷的聲音：“還會知道怕，那又何必任性妄爲？誰都不會一輩子好運的……”
聽到這聲音，本來正有些得意的女子雙眼突然就亮起了淚光！
緩緩回頭看去，一個冷漠，淡定，彷彿永遠都不會看出絲毫多餘變化，早已深深印在心頭的身影就在兩丈之外。
“你……你還是來了……？”
“是！我來了！”
“你好狠心！你知道嗎？如果你今天還不來見我，我……就真的只能來給我收屍了……”
“哼！你好像搞錯了，就算真的需要給你收屍，也用不着我來。你家有的是傭人，所以我來並不是爲你，你自己該明白……”
聽了這話，女子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你爲什麼這麼狠心？難道你就從來一點都沒關心過我……？”
“鄧小姐！很遺憾，讓你爲我難過了！但我並不會因此感到抱歉，因爲我自認從沒做出過任何讓你難過的事！今天在這，我只是想讓令尊和姥姥明白。我試圖規勸過你，那麼以後你如果還是出了什麼事，也就都與我沒有半點關係了！”
“你……你……”
聽到心上人如此冷漠無情的話，也許不會有哪個女人能無動於衷！此時女子已經是傷心欲絕，同時身邊傳來了個蒼老的嘆息聲音：“哎！佳音，你這又是何苦哇？到了如今，你還要委屈自己嗎……？”
聽到這聲音，女子側頭正好看到了一張蒼老，但卻滿面慈祥的老臉！
哇一聲，女子痛哭着撲進老人懷裡：“馬叔……”
“哎……”
長嘆聲，老人輕輕撫着女子起伏劇烈的背脊，看向對面道：“鄧家和碧雲巔都不會感激你，因爲就算你並沒做過什麼，但你畢竟出現了！而且，並不是善意，或者意外而已，你自己心裡最清楚，對嗎？”
“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而且，我自認爲已經把所有事都說清楚了。如果你們仍不肯罷休，我也不會擔心！”
“哼！你就真如此自信？能同時對付鄧家和碧雲巔？”
“大可一試……”
良久，老人深深看着那讓自己也同樣心裡充滿糾結的人。終於長嘆聲搖搖頭道：“好了佳音，回家吧！只有家，纔是能讓你不再難過的地方！”
漸漸止住哭聲，女子回頭恨恨道：“若未央！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
看着遠去的一老一少兩個背影，暗暗想着自己的人生！
明月、清風、翠草、薄露，一切都顯得那麼純潔，卻又孤寂！
“一輩子的恨？帶着恨過一輩子，哼！也許會不開心，但至少還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