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裡略微有些陰涼,而自從消滅白蓮教之後,木家寨一直延續着歡樂的氣氛!
這一個月裡,若未央的功力也基本恢復。只不過朱洪祖的消息還是一點沒有,好像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
不過這並不會讓若未央感到難受,因爲一切發生只不過早晚而已!可是對於木薇越來越毫無顧忌的直率,很多人都開始感覺兩人關係並不如先前所想的那麼簡單!
多少次,若未央都想提醒她謹慎一點,可又不禁自嘲有什麼資格說這些?
鄧佳音的提點讓他動心了,但他又如何讓這個女子爲自己拋棄一切,從此客居異鄉?他想過當自己離開不再回來,也許時間一久都會好起來的。但木薇堅強的外表,只不過是源於愛戀的熾誠!可內心的純真,勢必會讓她在今後的生活中承受無盡苦難!
看着木家人的美滿幸福,若未央實在不忍拆散他們。他沒有選擇,唯一能做的,也許只有等待命運的宣判!
畢竟剩下的敵人只有朱洪祖一個了,若未央和莫暢寧商量之後,決定讓各門派的人各自回去重建。江湖不會就此消失,大家的日子總還得過下去。
若未央本也想讓哥哥和鄧佳音儘早成親,但鄧佳音亡父不久,而且莫暢寧好歹還是武林盟主,顯然此時還不合時宜!
若未央沒理由勸說,又擔心會泄露自己的心跡,也只好順其自然了。
信步林間,若未央手裡握着心愛之人的手。幸福的感覺,卻也不能完全掩蓋心裡的躊躇!
走出木家寨很遠,若未央始終沒回頭去看她一眼。因爲他怕,怕自己會動搖。兩難的抉擇他面對過不止一次,但始終還是沒能習慣。可是他不得不承認,熱戀中的女人,心思的細膩敏銳是不可思議的!
而實際上,若未央心裡的糾結,木薇也的確早就明白!她知道,愛人的煩惱不是爲了江湖,更不是爲了什麼仁義道德,只是無法割捨拋棄自己,但又無法就此忘掉一切!她什麼也沒說,因爲她想讓愛人自己去選擇!無論他的決定是什麼,自己都只會祝福!
良久,若未央終於停下腳步,緩緩回頭凝視着女子:“薇!我從來沒隱瞞過你,在我心裡,並不只有你一個人!也許說這樣的話確實混賬,但我偏不了自己,更不想騙你!我從來沒對她許下過任何承諾,但我們彼此都很清楚。我把自己最珍貴的人託付給了她,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會去找她。可對你,我沒法要求你從此離開父母親人,爲我放棄一切。我只想告訴你,我心裡有你,從來沒想要欺騙你,僅此而已……!”
木薇溫柔一笑,點點頭:“我明白!有個人告訴我,若未央永遠不會只屬於某一個人。即使他會有一天獨自隱藏起來,他的心裡也會懷念世上的一切。而且對他來說擁有未必更好,只有被他永遠放在心裡,才能成爲他幸福,快樂的壞你!而我,願意做那樣的人!”
若未央當然知道是誰對她說了這些,也明白了她的決定!沒什麼可失望的,也沒必要去傷感。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喜歡生活的權利,相見不如懷念,不能一起去成就的,放手勢必會留下更多美好的回憶……!
又過了幾天,葉生華終於有了朱洪祖的消息。一個多月裡,全江湖的人不辭勞苦到處尋找着朱洪祖的行蹤,葉生華手下的密探不斷將消息篩選,調查,終於在廣州海邊一個小漁村裡發現了線索。
這還是多虧了嶺南武林中人的幫忙,在羅浮掌門丁一的帶領下,嶺南武林中人不斷找遍了山川大澤。但多數人認爲朱洪祖會躲到一個窮鄉僻壤,人跡罕至的地方。可沒想到,他雖然沒顯得更智慧的進入繁華城鎮,也沒找個荒野山洞躲藏,而是住在了一個平靜安詳的小漁村裡。
也的確!其實窮鄉僻壤對江湖人並不算困難,鬧市中雖然容易藏身可風險也太大。只有那種簡單樸實,對任何人都很難考慮到的地方,才更容易隱姓埋名!
可是,朱洪祖又是如何露出馬腳的呢?原來當天他搶走了歐陽謫仙的屍體逃跑,一開始慌不擇路,只想儘快逃出危機。
他想過要去中原內部,但卻顯然很難躲開若未央的天羅地網。畢竟今時今日的若未央,可以說只要是大明江山,就沒有他不能走到的地方。
想來想去,朱洪祖自知和若未央一戰終究在所難免,只能盡力拖延時間,努力提升自己的功力。於是他狠心吸取了歐陽謫仙的精血,一路逃到了大海邊。
可是經過多天,朱洪祖發覺自己的苦練不僅毫無效果,反而時感氣血翻涌,無法控制。他可以想到歐陽謫仙因爲長時間吸食人血練功,自己如果不按照同樣的方法恐怕無法有任何進展。
但是,如果自己也去吸食人血,必定會很快被人發現行跡。無奈之下,朱洪祖只能進入深山老林尋找靈鹿,仙鶴一類的珍禽異獸。
但這樣雖然一時不至於被發現,可隨着他功力加深,需血日多,終於被人發現了山裡許多新翻土地。而那些地方,也正是被他埋葬的死去禽獸。
於是,嶺南武林中人在附近鄉里打聽是否有生人出現過,終於還是發現了他的蹤跡。
不過丁一等人都明白朱洪祖不是自己能對付的,就只好派人儘快通知若未央!聽到消息,若未央也馬上讓人收拾準備啓程。
臨行之際,木家寨所有人全部出來送行,卻只獨少了木薇一個人。
失落,並感激的看着這些樸實的人們,若未央心裡不無難捨!
而木威感傷的看着眼前的這些恩人,握着若未央的手,久久不忍放開:“若大俠!這次我們木家寨能逃過一劫,多虧了你們各位,我們實在是很捨不得你們。你們這次一走,一定要多加小心,日後別忘了來看看我們吶!”
若未央點點頭,下意識的在人羣中搜索盼望的身影!而一個急切靠近人影,讓若未央心裡才升起的一絲希望,卻又馬上消失了。
是木薇的丫鬟,手裡送來了一封信!“若大俠,這是小姐給你的。她有點不舒服,所以就不來送大家了,還請各位原諒!”
見他要拆信,丫鬟忙又攔住:“不,若大俠,小姐請你離開後路上再看……”
若未央皺眉點點頭,苦笑聲當即辭別木家寨。
路上獨自拆開信,上面只有短短四句:“曾經熱誠敬如天,冰牀暗夜暖心!如意淚別枉傷嘆,相見不如懷念!”
輕嘆口氣,若未央輕輕把信收回懷裡。他不敢再回頭去看一眼木家寨的方向,因爲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衝回去。可就算自己回去,真的能重拾幸福嗎?
身後鄧佳音緩步走來:“想做的就去做,別讓自己留下遺憾!”
若未央沒去看她一眼,只是強忍傷痛搖了搖頭,當即大步先前走去。
一衆親友三四十人疾行趕路,沒幾天就進入了廣州境內。而丁一等人早已等候多時,見了他們都大爲高興!
問明情況,若未央並沒馬上行動,而是吩咐諸人留在客棧裡,自己獨自出門。
在廣州若未央不是沒有熟人,只是當年遼東一戰,若未央死訊傳出後。平四海夫妻畢竟年老,一時難忍傷痛雙雙辭世!
如今他們的獨子已經接替戚繼光做了廣東將軍,總領一省軍務!
見到他,平仲伯也不由驚訝!雖然一別十多年,但平仲伯深知父母對若未央的關愛絲毫不弱於對自己這個親生之子。憶及往昔,心裡自有許多難忍的酸楚!
不過若未央此來是有正事的,平仲伯對他一定會有求必應。但有一件送信的“小事”,卻讓他頗爲驚奇!但若未央不解釋,他也不會多問。
朱洪祖自從進了漁村,就靠着爲走私上船搬運貨物爲生,以此還可掩人耳目。而海邊的公船和私船多了,官府也不會浪費時間挨個去查。
將近兩個月過去了,一切都風平浪靜!可突然一天,大批官兵進村,一上來就向那些商船衝去。說是要調查走私,把漁村中的居民和外來人全部帶走到府衙盤問。
朱洪祖不會害怕官兵,但他不想被人發現行跡。躲在暗處,也很容易據避過了官兵並不精心的搜捕。
看着官兵和大批百姓走過,原本不大的漁村變得突然空洞,孤僻起來。踩在溫熱的沙灘上,雖然是大太陽天,可朱洪祖卻不禁感到一陣哆嗦!
而不知不覺中,身後傳來個輕微,平靜的腳步聲。朱洪祖驚訝回頭,眼神瞬間凝滯了!
“你終於還是來了!”
若未央點點頭:“當然,你我之間,已經不可能有化干戈爲玉帛的一天了!”
苦笑聲,朱洪祖點頭道:“若未央,你知道嗎?你是我一生中最恨,但也是最佩服的人!”
若未央微笑點頭:“真巧!你也是我一生中最討厭,但也最可憐的人!”
朱洪祖淡淡一曬:“我恨你,但更恨我自己!因爲當我發現自己會那麼佩服你的奮勇無畏時才明白,原來你雖然絕頂聰明,可卻從來不會輕易連累無辜!可一直以來,我卻都一廂情願的把你想得過分可怕了!”
若未央微微一笑:“我一向習慣利用對手的弱點,也可以說是優點!雖然我很不喜歡這樣,但卻也學會了很好的掩飾自己!而你,你的可惡在於你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從根源上講,你始終還算是個正直的人!別人說你野心勃勃,但實際上你也只是被負擔壓垮了而已!”
朱洪祖聽了自嘲的苦笑點頭:“老話說的真是一點不錯!最瞭解你的永遠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是啊!所以我狠下心殺了白蓮教的老弱婦孺,讓你就算可以奪取天下,也會後繼無人,那樣就會讓你瘋狂犯錯!你是我一生中遇到過最難纏的敵人,如果不能把你逼瘋,讓你自己犯錯,我是不會有機會的!”
朱洪祖恨恨看着他:“沒錯!你殺我妻兒,毀我命脈,徹底斷送了一家三代的希望!但很奇怪,我卻並沒因此特別恨你!”
“因爲他們在你心裡,除了是繼承夙願的工具,原本沒有任何價值……”
良久,朱洪祖苦笑聲點點頭:“是啊!如果不是爲了傳承香火,讓先人的遺願可以傳續下去,我怎麼會娶仇人的女兒爲妻?如果不是先人的夙願,我又何必煞費苦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可惜!我不是你,始終做不到捨棄世俗,對自己的親人陌路相待!而這一點,也正是我最佩服,最羨慕你的地方!”
若未央輕嘆聲,緩緩點頭:“所以這一戰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有真正的贏家。因爲從生下來開始,我們都註定不能爲自己真心希望的去活。”
“如果易地相見,我們兩個應該會成爲世上最好的朋友,對嗎?”
“一定……”
遠遠看着沙灘上相對交談的兩人,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若未央不讓他們靠近,因爲這一戰兩人勢必都會傾盡全力。所以他一早讓平四海不着痕跡的帶走村裡百姓,以免傷及無辜!
好半天,莫瑤不耐道:“二哥在幹嗎?趕緊殺了朱洪祖不就完了嗎?”
鄺文傑輕輕握住妻子的手,搖頭嘆道:“人生最難得的就是知己!而可悲的是,這世上的知己,彼此往往都會是仇深似海的人!也許的確只有一心要置對方於死地的人,此會這正不遺餘力去了解對方。可一旦真正瞭解了,卻未必會讓人慶幸!”
眼看着海面上一片巨大的波浪涌來,向二人當頭罩下。突然兩人同時向浪濤中躍起,高舉空中的手各自多了一柄冰劍。
莫暢寧見了不由驚道:“朱洪祖居然也會寒冰真氣……?”
王柱皺眉道:“師父說過,寒冰真氣雖然厲害,可說白了也只是逆行真氣而已。只是這功夫極耗內力,他們一開始就拼盡了全力啊!”
入道輕嘆聲點頭道:“這對宿命的冤家,今天終於到了結束宿命束縛的時候了……”
若未央以所得些許修羅密傳記載領悟出了寒冰真氣,而朱洪祖則通過歐陽謫仙具備了葉靈屍體的少許真元。雖然外表看不出多大區別,但本質上其實還有很大差異的!
兩人在一波波近岸浪濤中翻滾搏殺,保證足夠的攻擊力,但功力的消耗也異乎尋常!
若未央具有百年修爲的潛能,精純無比的功力可以在直到最後一刻仍舊具備威脅!但朱洪祖雖然不能完全領悟,自如運用得自多方的功力,但畢竟更具霸氣。
兩人之間的決鬥,都是各自一生中僅有,不可能再出現的對決!知己、仇敵,命運擺弄的一線之間,天平上也許僅只一絲微風之力。
可悲、可嘆,同樣可憐的兩個人,從出生起就各自揹負着先人的恩怨!他們殘酷,殺人如麻,但本身又是何其的無辜?
不曾有人真正瞭解他們的苦楚,但彼此深刻的瞭解,卻成爲了相互必須一命相搏的藉口!
道理不爲木偶服務,但生命本身應該是公平的。木偶爲了奪取對方的生命而奮鬥,但結果,要麼其中一個人真的擺脫了命運的羈絆,要麼一人獨自可憐孤獨的生存。
是天意?或者公理?誰又說得清呢……?
漸漸地,若未央手中冰劍已經明顯縮小。如果不是聰明的利用了海水製成冰刺當做暗器,恐怕早就難以支撐了。
而朱洪祖已經是抱定必死之心,出手毫無保留,完全猛攻不顧自身。雖然已經中了兩枚冰刺,但仍舊奮力拼殺。
若未央心知對手在最後吸取了歐陽謫仙的功力之後,不僅更加厲害,而且周身遍佈劇毒,除非命絕是不會感到痛楚的。可自己只要稍微受傷,勢必會影響心境。可只憑死守,那是不可能取勝的。
無奈之下,雖感不無殺雞取卵之嫌,但若未央仍舊凝聚起功力,展開“神話劍法”。一剎那,方圓五丈之內的海浪彷彿化作了一把把利劍,在若未央手中不斷盤旋飛舞。可朱洪祖雖然驚訝於對手的奇妙劍法,但自恃功力毫不退卻。
當朱洪祖手中的冰劍居然開始變粗變長,若未央身周的冰劍就越來越少。
突然,朱洪祖雙手握着冰棍一輪猛揮,把對手射來的冰劍紛紛擊飛。若未央急忙變招,可對手的冰棍已經當頭砸來。而不及躲避,他只好舉劍擋去!
“咔咔……”
一陣碎裂聲,大浪猛退,朱洪祖驚見自己棍下空無一人。而高出觀戰的諸人心頭大驚!王柱忍不住當先怒吼聲,舉劍衝下山坡,鄭家兄弟緊隨其後。諸人憂心如焚跟上,決心要爲若未央報仇!
料想若未央已經被大浪捲走,朱洪祖仰天一聲長笑,當即揮掌迎向諸人。
王柱一馬當先,重劍猛然劈下。朱洪祖雙掌上舉夾住劍身一甩,王柱不由得整個人側飛出去。而此時鄭家兄弟也到了,左右雙劍斜向刺來,朱洪祖冷笑聲,右腳踹中鄭月手腕,左手則抓住了鄭星劍身,可沒想到居然被消掉了一截小指頭!不過鮮血噴涌,他卻沒感到絲毫痛楚。
入道此時一掌佛手印打來,朱洪祖大喝聲豎掌迎上。雙掌相交,入道哇一聲鮮血出口,人一下倒飛出兩丈。
莫暢寧拼勁全力使出僅會的三招神話劍法,朱洪祖雙掌翻飛,在諸人之間迅速閃轉。突然鄧佳音一聲驚呼,已經被他高高舉了起來。
諸人一見大驚失色!莫暢寧悽然呼叫,朱洪祖放肆的狂笑着,聲震山海,連波濤之威似乎都被淹沒了!
可當他準備要把手上的鄧佳音生生撕碎時,卻突感雙腿膝彎一麻。諸人驚呼中,大海中突然翻起一道巨龍般的浪頭。而風口浪尖上一人揮手灑出大片冰點,正是被認爲已經卷入茫茫深海的若未央。
瞬間,朱洪祖膝彎,腋下,大椎五處中針。只片刻的凝滯,鄧佳音已經被若未央一掌推了出去,同時左手中一把短冰刀刺入朱洪祖頭頂!
“我對世叔發過誓,一定要把你抽血斷骨,碎屍萬段……”
聲音落處,若未央雙手迅速拍捏着朱洪祖全身。衆人驚駭中,只見朱洪祖雙目圓睜,渾身一震劇烈的顫抖,身上的皮肉骨骼突然如同朽木一樣寸寸分裂,沙灘上瞬間灑滿了青黑,發臭的毒血!
終於親手殺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敵人,但若未央心裡沒有半點高興!因爲從這一刻開始,實際上再也沒有人可以真正瞭解自己了。
不過放棄一切重新去開始過完全只屬於自己的人生,這不也正是自己最期盼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