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杭州以後，若未央不提，也沒人會問他去了哪。不過他倒是做出了一見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事，就是讓人傳言江湖，約武林盟當家葉明在長江決戰！
從來沒人想過，若未央有一天也會主動約人決鬥。但現在，人們更願意相信他是希望可以獨自去把災難化解。因爲單打獨鬥，可以不用再連累無辜！
而且很清楚的一點，也許全天下，甚至葉明自己也不會認爲能世上還有人能勝過若未央！但這卻是個無法拒絕的決戰，於私，兩人之間有滅門之仇，於公，雙方如今各爲其主，勝負關係到兩國之間誰最終更有希望奪取天下。
若未央倒是絲毫不擔心葉明不敢來赴約，因爲如果他怯戰，武林盟必定士氣大減，之後無論自己用什麼手段都無關緊要。而武林盟此番入關的一切圖謀，也將頃刻之間化爲烏有！多時來的殺戮，也就此要劃上個句號了！
那在葉明來說，單憑若未央憑着幾十人就擊退了阿里二十萬大軍，無論單打獨鬥是否能贏，葉明都不會希望若未央對自己費什麼心思！
但現在擺在眼前的問題是不得不戰，戰必不勝，卻又避無可避。別說他自己就沒有那種捨生取義的魄力，就算有又能怎麼樣？
相比武林盟爲此戰氣勢銳減，連對江湖各門派的襲擊也馬上停止。江南一切都仍舊和諧，就是因爲所有人都篤定這一戰若未央必勝！但無論如何，百姓雖然逃脫了生死存亡的危險，卻永遠也擺脫不了貪官污吏的盤剝！
雖然人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就是此戰武林盟必敗，而之後就算關外的後金大軍也不會敢再輕易進犯。但沒人知道，若未央心裡此時正經受着極大的苦楚。
他很明白這一戰之後將會發生多大的風波，但現在他已經全都顧不上了。打敗葉明，救出葉靈，接下來自己就將面對人生最重要的抉擇！爲了救一個葉靈可能造成萬民受累，江湖大亂是否值得，他並沒想過。
若未央只希望在自己臨死之前，可以看到這輩子對自己最重要的人都能夠平安無事！可自己此生最重要的人究竟是誰？他同樣不敢真的去想清楚……
一行北上，這一次若未央連荊襄雙雄都沒帶在身邊，只有岳氏雙雄左右相隨。沿途也遇到了很多江湖人物，但他們在涌向若未央之前，就已經先被攔住！
隔江對峙，中原武林中人都顯得比較輕鬆。而唯一讓他們感到失落的，只有能和若未央站在一起去享受這一戰得到美譽的人中不包括自己！
長江北口，兩岸人聲鼎沸，當今武林中武功最高的兩大高手之戰，單隻可以親眼目睹就已經足夠學武之人慶幸一生了！
而見自己一方雖然人數衆多，但氣氛卻顯得極其低落，葉明心裡也感到頗爲慘淡！他沒法去怨恨手下不爲自己鼓勵，因爲自己心裡比任何人都不願意站在這。但無論如何，作爲主角之一，葉明都要儘量做到計算死也得讓自己配得起所享有的聲望！
“若未央！你身爲莫仙穎和若煙雪兩大魔頭的孽子，不僅毫無羞恥之心，反而還敢目空一切，與武林正道站在一起！今日我葉明就要在天下英雄面前，還江湖一個公道！”
淡淡看着他，若未央隨意反譏道：“我是否有羞恥之心且放一邊，但你既然說我是站在武林正道一方，那就等於是自認邪門歪道了！那你憑什麼還說要還江湖公道……？”
葉明聽了一怔！心裡不禁暗悔慌亂中失言，而“正道”一方叫囂的嘲笑，更讓他忍不住臉上通紅！
冷笑聲，若未央又道：“行了葉明！這些場面話也別多說了，你我半斤八兩，說了也沒用！今天這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不過在出手之前我還要對所有人先說清楚三件事，今日在此的所有武林中人，就都可作爲見證……”
衆人疑惑中，若未央四面環視道：“衆位！我若未央爲人性情孤僻，向來難以與人共事！加上我對江湖所謂俠義，向來不屑一顧。所以今日在此我與葉明生死決戰，無論勝負，完全無關江湖中的正邪之分……”
江湖正道一方各門派聽了他的話都不禁顯出尷尬之色，而如果在平時現在已經有人要試圖勸說他了，但此時卻是沒人敢多說一個字！
半晌，若未央看向葉明又道：“葉明！當年我爹殺了你爺爺，把武林盟逼出中原！但你爺爺也曾忘恩負義，差點害死我娘。你、我之間的仇恨也大可不必去追究孰是孰非，因爲到底是不死不休的！”
葉明聽了微微皺眉道：“若未央！你話別說的這麼好聽，你娘爲禍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我……”
不等他說完，若未央淡淡截口道：“天下皆知，今日武林盟不惜成爲江湖公敵，並非僅僅是爲了他們自己稱霸江湖的狼子野心！實際上武林盟在關外二十多年，早已勾結後金，妄圖蠶食中原江山。這等賣國竊盜，殘害百姓的武林敗類，想必不會有人認爲他們不算死有餘辜……”
“你胡說……”
“不過我若未央一世爲人，勉以有用之身爲天下同胞化解爲難本也並無怨言！但我必須承認一點，今天我站在這卻並非單單隻爲了天下百姓的安危而已……”
衆人詫異中，若未央環視四方又道：“今日若未央在此請衆位江湖朋友作證，當今皇帝明神宗寡廉鮮恥，貪得無厭，因垂涎舍妹葉靈美色，早年間便曾暗中派人偷襲，幸而在下及時趕到才救下舍妹。而如今皇帝將舍妹擒於皇宮之中，威脅在下抗擊仇敵。若未央平生最厭受人威脅，但爲天下百姓也不惜此身！可昏君無道，我也實難嚥下這口氣。所以若未央今日在此立誓，願爲天下百姓擋災去禍，但希望皇帝可以釋放舍妹。否則，他日若未央必定親上紫禁城摘下皇帝人頭。從此天下興亡，再與若未央無關分毫……”
他話一說完，衆人無不大驚失色！葉明呆呆站在那看着他，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若未央心裡知道，此時此刻衆人中必定有皇帝的眼線。而今天之後他如果想保住皇位，就非放了葉靈不可。但是這一次自己和皇帝也已經結怨極深，日後他必定會設法報復自己。而到時候自己無論生死，江湖必定會首當其衝被其泄憤。而以狗皇帝的品性，他突然的一個念頭就足以讓天下百姓受難了！
江面上起了一陣微風，若未央緩步走到岸邊，看向葉明道：“葉明！你現在明白了吧？本來我是無心殺你的，所以如果你的手下想報仇，該找的不是我，而是狗皇帝！來吧！過往的恩怨，今天你我就一筆清算……”
葉明暗暗咬牙，當即抽出長劍一下躍到江中一塊突出的礁石上。而他才一站穩，若未央不知不覺中也已經到了對面，五指成爪正向自己面門抓來。
心裡一驚，葉明急忙上身後仰，同時揮劍砍出。
按說論年紀葉明比對手大了將近三十歲，論江湖名望也早了至少十多年。可現在他以兵器對若未央空手，按道理說是絕對不該的，可敵我雙方卻也沒有一個人會去嘲笑他！
畢竟面對若未央這樣的對手，是不可能因爲任何理由不盡全力的。何況就算用兵器，他是若未央的對手嗎……？
單以武功比較，葉明學武天賦本也不差。苦練一清氣功二十多年，所學雖非正宗，但加上昔日祖父搶奪的那些失傳已久的武學秘籍其武功如今也已經是天下罕有。
而若未央如今功力本已不純，加上重傷之後更難以復原。此時此刻其實他的武功，也已經談不上高出對手很多了。
只不過若未央仍舊不會認爲自己能輸，因爲葉明武功雖高，但其武功卻皆出自七絕散人，以及其祖父從母親那搶走的武功秘籍。所以對他的武功，若未央實際是瞭如指掌。
可如果是彼此武功全盛的時候，若未央就算不至於能輕易取勝，但兩三百招還是足夠了。可現在他功力損耗巨大，但葉明的怯敵，出手嚴守畏攻，形勢仍舊一面倒的樣子！
若未央心裡是非常明白彼此差距和處境的，而在他來說，如果和葉明消耗過多，恐怕自己真的就撐不了多久了。但想速戰速決，自己現在的功力恐怕又做不到！
思慮着，若未央心裡暗想自己謹守了那麼久的良心，可到頭來卻只得到一次比一次更大的打擊。雖說自己不會因此就變得陰狠歹毒，但對於葉明這樣的敗類人渣想必也沒有必要存着什麼慈悲之心了。
一念及此，若未央雙眼中森光一閃，心裡殺機頓濃。
葉明見了他臉色變化心裡不禁一驚！忙展開劍法，緊守自身。但若未央心裡既然已經起了殺機，他的命運也就無法改變了。
一招重過一招的殺手，讓葉明感到劍上傳來的壓力越來越重，自己整個人都已經被包裹在一片濃重的肅殺氣息之中。而若未央此時臉色清寒，眼裡更是一片令人暈眩的迷濛。
現在若未央出手招式精妙沉重還可不提，而只十指柔如靈蛇般的旋動，凝滯，突襲，都讓對手感到一種萬箭加身的痛楚！
此時若未央的功力幾乎全都凝聚在了十指之上，出手時招式都是極盡殘忍，兩岸觀戰的人看着無不心頭驚駭！
岳氏雙雄和若未央相交也有多年，但就算是當日阿里軍營中殺人數百，也沒見他現在這樣彷彿全身都透出濃重的殺氣。
兩人交手已經過百招，葉明手中長劍至少已經可見十幾個缺口。若非他的確功力極爲淳厚，或者若未央功力不足，這把劍早就成廢鐵了。
明白死守只能是等死，葉明心裡暗暗發狠，想着不如用這條命拼一次。就算是死，說不定也有機會和若未央同歸於盡！而說到兩人死後的結局，自己至少還有兒子。但他若未央，又有什麼……？
見他出手氣力明顯加重，若未央心知時機已經到了。當即雙掌並起，如同兩把利刃頓時展開凌厲的殺招。而只不過十招，葉明就已經被消掉了兩片下襬雖波漂遠。
心頭駭然，葉明暗暗咬牙，看準彼此所處相距五尺距離，劍上頓時傾注全部功力猛烈揮砍起來。而若未央也正在等他拼命，當即手上加力連續兩掌拍在劍身上，葉明感到劍上壓力似乎不如先前的重，下意識一劍斜挑。
若未央詫異之下側頭避開，但左邊鬢角卻被消掉了幾縷。
見此，葉明自己也不禁大爲驚訝！但見若未央又左手成爪向自己左膝抓來，當即只好攻敵必救的一招向其背心砍下去。但若未央早就計算好一切，突然身體前衝，右掌在水面一拍，人已經到了葉明身後。
葉明急忙回劍刺出，但卻突然被一片水花擋住了視線。心驚之下急忙又回劍護住前身，卻突感長劍一下被什麼東西牢牢抓住，耳邊一個陰測測的冷笑傳來！
“現在我就送你去見你爺爺……”
說着，原本若未央適才右掌在水面一拍已經算準了葉明會回劍，而他同時撈了把江水潑上去。葉明必定會及時護住自身，但若未央這纔是誘敵虛招，而他人已經到了其身後從另一邊右手牢牢抓住劍身，左手一下捏碎了葉明左肩骨。
就在葉明聽到他說話，眼裡看着劍身上緩緩淌下的鮮血，連左肩的疼痛還沒來得及體會，就感到頸下一寒，屍體一頭栽倒江中，水面頓時冒出一大片鮮紅。
衆人驚駭看着，若未央獨自站在礁石上，右手抓着殘劍，而劍身仍不斷流轉着血光。
當見他看向自己一邊，武林盟衆人頓時一片大亂。在他們眼中，若未央的雙眼裡突然閃過一片血光，而同時自己彷彿立刻就陷入了滿世界的血幕中。
就在人們驚恐中，突然若未央發出一聲如重傷野獸般的嘶吼，整個人彷彿變成了一條紅光瞬間衝進了對岸人羣中。
頓時數千人的混亂四散中，若未央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血肉橫飛，殘肢遍地，慘嚎聲連連，竟沒有一個人試圖去反抗一下。
看着對岸的景象，這邊的人們也都被驚呆了！面對這樣一幅煉獄般的情形，就算是敵人，也讓他們心裡有一股想去救助的衝動。但相比起所謂“俠義”，誰又會爲了什麼狗屁良心自己踏進煉獄？
沒人計算了經過多久，因爲他們現在都甚至不敢斷定自己還活着！對面目力所及，已經全是一片血紅，數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只能瞭解對面已經是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屍體了。而在遍地殘肢斷骸中，那個遍身染血，披頭散髮跪在地上血流中一動不動的背影，此時看來更顯得那情形無比詭異！
誰敢過去看一眼？誰敢……？
良久，岳氏兄弟對視一眼，強忍着心底的恐懼，雙雙跳到了對岸，試着緩步走過去，這幾十步的距離在他們一生之中是走了最久的。
近處的，遠處的，所有可以看到此情此景的人，心裡現在都只有同樣一個祈盼！那個人不是若未央，至少絕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若未央！不管他究竟是誰，只一定不是……
聽到身後輕微的腳步聲，若未央感到體內突然失控的氣血已經因爲巨大消耗暫時可以控制了！但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麼樣子，但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也不願意看到的！
“公子……公……公子，你……還好嗎……？”
被激起心底殺機的若未央，在殺了葉明之後，體內涌動的氣血終於無法抑制。憑着殘存的意志，他只能選擇相比更不無辜的一邊去宣泄。他心裡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但卻半點也阻止不了身體的行動。而這樣，也讓他心裡感到更難受！
輕輕搖了搖頭，若未央沒有回頭，只是低沉着聲音說：“結束了！兩位請先到洛陽先父故居等我……”
說完，若未央顫巍巍站起來，沒看任何人一眼徑自高一腳低一腳的漸走漸遠……
沒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也沒人想看到！同樣，也沒人敢在未徵得他同意的情況下跟過去，哪怕真的只是關心他！
回到彼岸，白守智夫妻急忙跑過來關切問：“兩位，未央到底怎麼了……？”
兄弟倆對視一眼，嶽書林緊皺眉頭緩緩道：“白四爺！其實，我們真的和大家一樣，一點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
看了眼兄長，嶽書林深吸口氣又道：“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兄弟早已決心誓死追隨公子，永遠不會改變！告辭……”
這幾十人走後，雖然這一戰沒有一個所謂“正道”的人死，但其慘烈已經遠遠超過這幾個月來的大小數十戰。仍舊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面面相覷，所有人心裡都在想同一個問題！
這樣的若未央可以成爲武林盟主？無論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但只要世上有這麼個人存在，又有誰能睡得着？
可無論心裡怎麼想，沒人敢說出一個字！他們不知道自己說出來會怎樣，但直到萬一被若未央聽到會可能怎樣！
那遍地的流血，數不清的殘肢斷骸，沒人敢再多看一眼，也沒人會再對別人和自己走往不同的方向感到好奇……
“你……看到了？”
“嗯！可我真的不敢相信，他……那是他嗎？”
“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在他開始殺人的那一刻，我心裡突然感到好痛！就和當天在樂山時我感到的一樣，還有在阿里軍營裡時一樣。我不知道爲什麼會心痛，但真的很疼……”
“那，你感覺到的，也很可能就是他當時心裡的感覺！畢竟，血濃於水！”
“可是爲什麼？他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但……姥姥說過，讓我最好離他有多遠走多遠，也許……”
“你是說碧雲姥姥知道他怎麼回事？”
“我不確定！但姥姥一定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告訴我……”
“那你現在……？”
“你想問我現在會不會改變心意……？不會，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