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冊返回時夜更深了。
達魯花赤府邸卻燈火煌煌,一派喧鬧。
吳知府收到夜光杯就親自送了過來,唐其勢問明原委,大喜過望,就連夜設宴邀請剛到的少林、恆山兩派掌門,並全真教掌教,一共三大門派,一起欣賞‘照月夜光杯’。
他不讓吳嫣瀾露面,留下幾個丫頭陪她說話。他難道也有所顧忌,怕背上貪花好色的惡名?
宴席剛開不久,全真教兩名弟子回報,說找到了被劫的宮女。這錦上添花的事,唐其勢更是眉開眼笑,他吩咐手下人將允兒關在後院,好吃好喝招待,除了不讓出門外,她要什麼都要由着她。
這個高麗女子可不能得罪,或許以後成了皇帝的妃子呢?說不得有用得着的地方,唐其勢想得很遠。
少林派掌門玄圓大師,口大眼大鼻子大,一副慈眉善目的活佛相。他素來不喜歡熱鬧,坐在那裡吃着清茶,閉目合手似乎昏昏欲睡。
恆山派掌門渡慈大師身材高大,與雄偉大漢相比也當仁不讓。
全真教的無崖子一臉紅潤,氣色極好,他倒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平易近人。
這時華山派掌門賀逼空匆匆趕來,一進來對着衆人深施一禮,不卑不亢,風度翩翩,不愧爲掌門之尊。
“賀逼空因途中耽擱了片刻,來遲了,幸好沒錯過一睹‘照月夜光杯’的機會。”
唐其勢哈哈大笑,“賀掌門來的正好,我正要請出夜光杯讓大家一飽眼福。”
手下人會意,立刻高舉一小木匣子,恭恭敬敬交給唐其勢。
唐其勢接過夜光杯,輕輕放在桌上,慢慢打開匣子。
一道光華立刻從匣子裡衝出,光明瑩亮,嬌豔無比。
唐其勢拿出杯子,光芒更盛。
廳上衆人眼光都聚在這個小小的杯子上,沒有人發出一點響動,過了好久才叫出好來。
叫好聲未絕,夜空中傳來一聲長嘯。
那長嘯聲如波濤怒涌,激盪澎湃,嘯聲一浪推着一浪,浩浩蕩蕩,無邊無際。
幾大掌門都在尋思:什麼人的內力竟然如此雄強!?
嘯聲忽然停住,黑色的夜幕上出現一頭黑鳥,那鳥俯衝而下,迅若彈丸,趁着大夥愣怔之際,一口吞了‘照月夜光杯’展翅飛去。
“是隻黑天鵝!”
“快追,放箭!”
吵鬧聲亂成一片。
等幾十張強弓拿來,那裡還能看到黑鳥的影子。
蘇冊伏在房頂,大氣不敢出一口,他知道廳堂中全是高手,稍有大意就會被發覺,連呼吸都是極輕極輕。
這種內功心法,調息起來,只如萬闌俱寂,就是雪花飛到鼻端也不會融化。
嘯聲初起,他連忙運足功力相抗,一時間胸中泰和寧靜,一片澄澈。似乎兩種功力暗合節拍,一牽一引,導入萬流奔騰的江河湖海。
嘯聲止息時,大鳥從他頭頂掠過,片刻之間衆人拿來弓箭對着空中一陣亂射,落羽紛紛,全部跌入房檐之上。
此處不是久留之地,蘇冊回身,悄悄溜下,直往後院而去。
後院徹夜通明,一排排氣死風燈奼紫嫣紅。
蘇冊從房頂躍下,落地無聲。
院子極大,足有幾十間房屋,一時不知道該從那裡找起。
踟躇間一個侍女端着茶壺過來,蘇冊連忙躲到廊柱後。
宮女走得很慢,她走到正房門首,掏出鑰匙打開鎖子。
蘇冊四下一看,後院大門旁邊站立着數十個侍女,打着燈籠,似乎是在守護着什麼。
這裡面關着的一定是允兒。蘇冊想着,慢慢走過去,跟着那個侍女進了屋子。
屋裡一個人面對牆壁坐着,默默不語。
燭火把她的側臉印在牆上,顯得清雅脫俗。
侍女默默收拾了滿桌子的酒菜,看着她孤獨的背影,嘆了口氣。
“小姐,你就吃點吧,要不然大人怪罪下來我們都要受罰。”
“我不想吃,我想離開這裡。”允兒說。
“你逃不了的,門外都是護衛,再說我們還有十幾個姐妹看着你,要是你走了誰都免不了責罰。”
“她一定是要走的!”蘇冊笑着說。
侍女睜着驚恐的眼睛,她不清楚這個人怎麼會突然出現,門外不是有那麼多守衛嗎?
蘇冊點了她的啞穴,笑着望向允兒。
允兒大喜,“大哥!”
“你剛走我就被兩個道士抓到這裡,他們還要送我去皇宮,說是我爹爹託人到朝廷打聽我的訊息,皇帝非要見我!”
“如此說來連皇帝老兒都知道你的事了!”蘇冊說。
“是呀!他們非要我去!”
“他們要你去,你不去就罷了!”蘇冊一臉輕鬆,“我們的事情要由我們自己決定,他人管不了。走吧!”他拉開門,擡腳走出。
“哈哈哈!想走,沒那麼容易!”
蘇冊一看,院子裡密密麻麻,佈滿了伏兵。
爲首一人正是少林派玄圓大師。他身後是恆山、華山、全真教衆人。
玄圓大師道:“放下這個女施主,自己走吧!”
從唐其勢身後走出一人,那人身着武官服飾,倒是有些威儀。
他就是這個府邸的主人,統領本城軍馬的達魯花赤,他上前一步,厲聲喝道:“蘇冊,敬酒不吃吃罰酒,拿下!”
一對侍衛手執刀槍,撲向蘇冊。
允兒驚叫一聲,那些侍衛都看向她。
微微火光下,允兒素雅安詳,長髮在身後飄動如夢,臉龐在燭光的跳躍下發出一種透明的玉色,光潔如玉,飄然若仙。
那些侍衛忘記了目的,癡癡的望着,手中兵器不知不覺悄然滑落。
少林派玄圓大師閉目合手,宛似入定。
渡慈法師臉上露出驚異之色,似乎不信世間有這麼美麗的女子。
無崖子一絲僵笑停留在臉上,目光呆滯,看不出要笑還是要哭。
唐其勢從來沒仔細看過允兒,暗暗後悔,出入吳府多次,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這個丫頭竟有這般絕世的風采。
玄圓大師高喧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這聲佛號高亢嘹亮,衝破夜空直衝雲霄。
衆人頓時醒悟,達魯花赤踢到一個侍衛罵道:“蠢貨!給我上去拿人。”
侍衛慌作一團,連忙俯身揀拾刀槍。
蘇冊幾腳踢出,那些侍衛兵器未及拿起早已被踢到一旁,躺在地上**連連。
無崖子縱身上前,劈面一劍斜斜刺到。
蘇冊欺身上前,以指爲劍,巧妙化解了這招。同時左掌運足功力,漫天掌影向無崖子當頭壓下。
無崖子見他身法玄妙,不但輕輕化解自己劍招還能以守爲攻,而攻擊的方位卻是自己劍法的死角,吃了一驚,忙伸出左掌硬硬接住。
砰地一聲,兩掌相交。
無崖子退後一步,而蘇冊卻凌空一個後翻,藉着此式化解了無崖子連綿而至的內力,同時抽出短劍,腳尖在廊柱上一點,寒光閃閃又逼近無崖子。
無崖子使出崑崙劍法,長劍格擋間神完氣足,不愧爲全真派掌教。
渡慈大師仔細分辨蘇冊劍勢走向,可實在摸不清他用的是哪一門派的劍法,不由大感奇怪。
“看這位施主如此年輕,劍法卻這般了得,不知是何門派?”
華山掌門賀逼空神情恬淡,似乎跟本沒把這個年輕人放在心上,反倒呵呵笑了。
“江湖上年輕一輩的當中,此子數一數二,似乎有當年白海飄的神采。”
“你是說他的劍法出自白海飄?”渡慈大師瞿然而問,“當年白海飄的劍法我曾領教,比這位施主所使劍招要凌厲霸道多了!”
“是!”渡慈深表贊同,“白海飄劍法之快,如電過目,而這位施主比他圓熟老練,從步法來看,雖然有些相像,但雪泥鴻爪終究不是一路。”
賀逼空呵呵笑着,“只是相像,沒有說是。”
渡慈道:“當年你並未跟白海飄交手,怎麼能看出他們同出一源?”
賀逼空依然笑着,“我雖然沒與他交手,但卻目睹了他跟掌門師兄的一番較量。”
渡慈冷笑,“但願他不是,他若是,定要取他性命。”
他們那裡知道,蘇冊的劍法正是白海飄所創。當年白海飄從段滄溟的劍招中學得了剛猛的霸氣,鋒芒外露,所向披靡,後來漸趨成熟,另創一路劍法,錄在卷冊上,傳給蘇冊。如果說蘇冊的劍法跟白海飄不是同源,那麼白海飄自己的劍法就更非正宗了。
賀逼空突然問道:“你有正派令牌嗎?”
蘇冊格住無崖子長劍,回頭道:“什麼正派令牌?”突地想起白海飄曾說起正派之令一事,冷笑一聲,“破銅爛鐵不能換酒喝,要有何用?”
玄圓霍然睜目,“大膽,竟敢侮辱我正派之盟。”
他大袖飄飄,一躍而至,說道:“無崖道長閃開,讓我來對付這個目中無人之輩!”
蘇冊看時,玄圓大師一掌已然劈到。
那掌勢剛猛迅捷,帶着呼呼的風聲,彷彿千軍萬馬一起掩殺過來。
“好雄渾的掌力!”
“大力金剛掌!”
賀逼空捻鬚微笑。
無崖子數十招沒拿下蘇冊,自覺慚愧。此時見正派之盟的盟主親自上陣,只好悻悻退到一旁。眼中瞧着,心中不甘。
堂堂的一派之主,怎可面對一個無名青年無功而返?
蘇冊面對無崖子尚且落於下風,怎敵得過玄圓大師雄渾剛猛的掌力。
片刻之間他已經冷汗淋漓。
玄圓大師的大力金剛掌號稱武林第一,被認爲是天下最剛猛的掌法。而玄圓在大力金剛掌的造詣上早已超過少林無數先輩,就是當年創此掌法的僧人如今看了,也會甘拜下風。
他呼呼幾掌就把蘇冊逼到一角。
蘇冊出劍急刺,鋒芒大盛。
但這一劍卻被無慾掌力撞歪,奪地一聲插進迴廊立柱上。
玄圓一掌拍出,次招又到,蘇冊不及拔劍,忙撒手閃開。叮噹一聲,短劍竟被他一掌劈做兩半。劍柄落到地上,劍身依然留在柱子裡。
玄圓劈斷短劍,垂手退開。
“施主見好就收,不要逼老衲再動手!”
蘇冊氣血翻騰,暗道老和尚掌法厲害,只是他生來強硬,豈肯低頭。
“敗在少林大力金剛掌之下,蘇冊毫無怨言,只是大師乃方外高人,爲何對一個姑娘苦苦相逼!?”
那名武官來勁了,喊叫衆侍衛上前拿人。
蘇冊冷笑,“你們以爲我會束手待斃嗎?”
“啪啪”兩掌擊倒兩人,搶過一侍衛手裡長槍,輪了一圈,困獸猶鬥。
渡慈看得真切,大喝一聲,“這賊子的武功怎麼越看越像是白海飄,不管真假,先拿下他再說!”
她生平對白海飄恨之入骨,看到某個人有白海飄的影子都會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如今見蘇冊的步法隱隱有白海飄的飄逸輕盈,心裡一痛,竟然起了殺心。
她一上來就是恆山派劍法的殺招,根本不容蘇冊有喘息的餘地。
劍招抽絲剝繭,連綿不絕。
蘇冊力戰兩大高手,功力早已損耗將盡,再遇上渡慈,情形就更加不妙了。
沒過數招,渡慈劍如飛鴻,蘇冊費力躲過,卻不防空緣劍法中夾雜着點穴手法,閃避不及,胸口要穴盡數被封。
渡慈封了他的穴道並不罷休,變指爲掌,“噗”地一聲結結實實拍在蘇冊胸口。
蘇冊身子如斷線風箏般摔落幾丈外。
允兒驚叫着撲上去,卻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挾持住,動彈不了。
她眼睛裡閃着憤怒的光芒,瑩白如玉的臉上一片慘然。
兩個侍衛一時身不由己,竟然放開了允兒。等到允兒撲到蘇冊身上,他們才醒悟過來。
“大哥!”允兒搖晃着蘇冊。
蘇冊嘴角掛着一絲血跡,白皙的臉上透出一種堅決。
他張嘴笑了笑,卻說不出話。
允兒淚水瑩瑩,“大哥,你不要說話,你傷太重了。”
蘇冊笑着,那麼無力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