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靜悄悄的,慧琳燃起一支松香,屋子裡立刻起了一片淡淡的香味。
慧琳面色平靜,眼神靜如湖水,天藍色的僧帽下一張絕美的面孔,僧家呆滯的服飾也掩蓋不住她絕代的風華。
蘇冊和念遠兩人坐在蒲團上,一左一右。
她緩緩開口道:“我今天給你們說個故事,你們要好好聽着。”
蘇冊、念遠兩人同時點了點頭。
“當年有一個號稱天下第一劍的人,叫做白海飄。這個人你們都見過,就是十幾年前在臥雲庵跟小蘇蘇裝和尚的那人。我跟他是在‘正派之盟’大會上相遇,他當時劍挑了當世幾大高手,我的師父也敗在他的手下。我上去跟他拼命,誰想我攻出幾十招,他一招沒還。只是望着我,眼睛裡充滿熱切。我知道他喜歡我。他那一刻英姿颯爽,我也很是心儀。沒想到這樣一喜歡就鑄成了打錯!”
蘇冊、念遠兩人聽他說到白海飄,不由對視一眼,念遠看蘇冊望向自己,眼睛連忙躲開。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我跟師父回到恆山,過了沒多久,他竟然追來了。那時候師父正陪了念遠的師伯渡慈到了天山。念遠的師伯那時候跟我一樣,都是恆山俗家弟子,她叫柳秋燕,因爲自小中了一種毒氣,每一年都需要用天山雪蓮治療。在恆山派中,秋燕師姐心機最深,而我武功卻比她好。師父有意在我們兩人當中選出一人,做恆山派的掌門。”
“白海飄來到恆山,直接找來。開始我對他很冷淡,我雖然心底也喜歡他,但是怕被師妹們發覺,受到師父責罰。可是他鍥而不捨,每日就在我的屋外彈琴。他內力極高,琴聲只傳到我的耳邊,似乎吝嗇那點內力,實則是怕別人發覺。他還變着花樣,從老遠的山下給我帶來各種玩物。那時候我年齡小,那些東西也確實好玩,終於被他感動了,接受了那些東西。他自然很是高興。一到晚上就偷偷上山,我們就溜出去滿山亂逛。”
“有一個晚上,我們經過秋燕師姐房間時,發現一個人影在哪裡徘徊。我們悄悄走上前,我認出那個人影正是秋燕師姐的表兄劉救。劉救的額頭有個月牙形狀的標記,我曾聽師姐提起,月光下我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就斷定他是劉救。劉救的爹爹喜歡聽戲,又有點瘋癲,迷上戲中的包青天,爲了讓兒子將來做個大官,他不知想了什麼辦法,竟然把兒子額頭也弄了個月牙。並給他改名劉救,逢人就說,前朝有包拯,當世出劉救。拯救難民於水火也。”
“劉飛鵬從小跟師姐訂了親,可說是青梅竹馬。他多次派人託書,想跟師姐成親。可師姐一來病還未好;二來師姐有心做恆山派的掌門,自然不答應。我想着劉飛鵬可能是等不及了,這才親自上山來。他應該是白天就已經到了,怕人多不好意思,是以晚上纔來。”
“他以爲是進了賊,就要上去動手,被我拉住了。劉救從小學武,很是靈敏,這麼一下,他就發現了我們。我不好意思再躲藏下去,就上前說道:‘你可是劉救師兄?’他詫異地看着我們,半晌才說:是。‘你是?’我連忙說:‘你不要慌張,秋燕是我的師姐,她經常提起你的。’他聽了很是高興,說:‘是真的嗎?’我“噗嗤”笑了,說:‘我難道騙你不成,要不然我怎麼知道你就是劉飛鵬?’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對他說師姐上天山治病去了,師父說這是最後一年了,師姐身上的毒今年就可以解了。他聽了很高興,說要謝謝我,拿出一個玉如意要送給我,我不接,他硬要給。白海飄卻不願意了,一掌把劉救打出老遠,說:‘囉唆什麼?青顏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快滾!’劉救捱了打,知道不是白海飄的對手,悶悶不樂下山去了。”
“我見白海飄喜怒無常,無緣無故打人,責備了他幾句。不過想着他也是怕我麻煩,心裡還是很甜蜜。原本以爲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沒想到兩天後白海飄上山來,說劉救竟然糾結了一幫人找他報復。你想想他當時心高氣傲,武功絕頂,那些人自然沒個好結果。不過他還算不錯,沒有殺他們,用他的話來說,這些人不值得他殺。”
“我見他總是惹禍,就勸他改改性子,沒想到他卻說自己想要怎樣就怎樣,誰也管不着!我有些生氣,問他那我能管得住嗎?他竟然說有些事管得住,有些事管不住。我聽了更生氣,就讓他馬上離開。他忽然柔聲說你也是想要怎樣就怎樣,我絕不會容許有人欺負你。我聽了,氣竟然慢慢消了。他忽然抱着我,對我說離開恆山,去江湖上笑傲煙雨。我沒有答應,也無法拒絕。”
“他總是那樣,惹我生氣,可很快就會哄我高興。那晚我們說了很多話,他說我是唯一讓他看得上的女子,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去看任何女子。其實每次見到他,我的心都跳得很厲害。我知道我也喜歡他。離不開他。他只要有一個晚上不出現,我就睡不着,心裡想的都是他。”
“就這麼過了一段時間,我倆形影不離,他乾脆住在山上一間空屋裡。那樣的日子很快,也很美好。我若是想要什麼,無論多麼艱難他都會弄到。即使讓他摘天上的星星他都不會猶豫。又一次我說起以前,說少林掌門的鬍子很有趣,他問我想不想看看。我說想,他竟然就要上少林去割掌門的鬍子,我笑着阻止他,心裡卻是很甜。”
“我偶爾抱怨天怎麼還不下雪,說我最喜歡雪花了。他聽了,沉思一會,說我們不如上天上去,那裡有無邊無際的大雪,有潔白晶瑩的冰峰……他說得是那樣美,我想着師父也在那裡,就顧不上被師父發現我跟他,收拾了行囊,我們就出發了。”
“我們走得是以前的‘絲綢之路’……”
後來的事情,除了慧琳爲什麼做尼姑之外,蘇冊都知道。當年白海飄都講給他了,遺憾當時年紀小,聽着聽着,竟然睡着了。天下再是稀奇的東西都擋不住小孩子的睡眠。蹦跳了一天,在星月下,有個人給你講奇怪的故事,多麼好!可惜這樣的日子永遠也無法回來,只是一個夢,留存在成人的心裡,直到永生難忘。
慧琳端坐在蒲團上。念遠在左,蘇冊在右。嫋嫋的松香將他們籠罩,松香悠遠,猶如塵霧。房間外涼風從窗沿掠過,一陣“嗚嗚”的鳴響,慘白的日光照在窗櫺上,幻化成悽迷的色彩。
慧琳講述着久遠但卻深刻的往事,臉上竟然露出了悲傷的神色。
一時間,天地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從前那個雲霧瀰漫的聖境。那個淡淡的水墨畫一般的青青山上。
蘇冊就是當年的“小和尚”,念遠還是那年的“小尼姑”。
臥雲庵山風寂寂,海天寺清遠如夢。
一切都已逝去,都已隨着時光的流逝步入永恆。
永恆在每一個人的心中。每一個坐在蒲團上人的心中。
這樣的故事對於念遠無疑充滿了陌生,這正是她對於師父好奇的一部分。師父像一個無根的仙子一般,沒有過去,看不到未來。如今在師父平淡的講述下,她卻聽得驚心動魄。師父呵!你也受過跟徒兒一般的苦楚!爲什麼天底下同樣的痛苦會在我們身上重演?
念遠的淚花又已涌了出來,滴滴晶瑩,顆顆心酸。
她想轉過頭看蘇冊一眼,但是她倔強地不去看他。她在用意念跟心底的軟弱做着鬥爭。
蘇冊,你跟白海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