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錯對象
“大虎,你這死崽,我今天要劈了你!”
九叔公平日裡沉默寡言,但此時趁怒吼起,如虎嘯山林。
本來看見鎮長帶來那麼多警察,瞧熱鬧的好事村民們,指指點點地談論。而桑大虎想趁這個機會在村裡露臉,湊在隊伍裡冒充個“幹部”,雖在姚官近身鞍前馬後的,卻也學起一行人的嚴肅神情,不苟言笑,偶爾還揹着雙手,的確很像領導的模樣。但被他父親這麼一吼,而且看見九叔公拿着扁擔、怒氣衝衝而來,臉色一下刷白,瞧個人羣空隙撒腿而跑,引來圍觀村民們一陣鬨笑。
楊曉轉頭瞥了一眼肇事者,一個是村裡的老漢,另一個竟是混到隊伍裡的姚官跟班的,現在這個老漢被警察同志攔住。九叔公見桑大虎已竄到隊伍後頭,自己被幾位警察圈住,開口大罵:“我老漢教育自家小子,關你們咋事兒?是不是年前太閒了,到桑家塢來索拿鮮貨?”手中扁擔一舞,奪出一條道尋桑大虎去。
眼見村中老漢的兇悍,幾位警察接連躲開,遠看老漢又去追他兒子,他們在衆目睽睽之下,追不是,不追也不是,只看往鄭大隊長如何發令。
村民們開始議論開來。
“還說是警察和鎮裡幹部,眼見着家裡矛盾也不出面調解,這算什麼事兒?”
“家裡頭的事,自家解決,關警察什麼事。”
“現在電視裡都在說加強農村法制建設,怎麼還沒建設到咱們村裡呢?”
“電視裡還廣告一貼面就白、一吃身材就瘦,你咋能相信。”
面對村民們一言一語,楊曉聽起來很刺耳,但又不能反駁、不能訓斥,裝做沒聽到、沒看見?楊鎮長只能將氣撒在姚官身上,出言還算冷靜:“你現在趕緊出面協調,別給我再添什麼事來。”
姚官也是一臉鐵表,可一聽鎮長開口,心裡暗暗地放鬆一些,這中午倒是威風了一把,到了晚上回到桑三兒家,不用給他冷言冷語,單一家人的眼神都會灼得他受不住。所以姚官忙不迭地出了隊伍,去尋九叔公與桑大虎,只希望桑大虎能跑得遠遠的,那樣可以將砸場子的事推得一乾二淨。
楊曉待姚官走後,才發覺現場無桑家塢村委的人出頭,暗惱自己一時情急又考慮不周,只求助於身旁的鄭大隊長,“鄭大,待會兒麻煩你們把住門口,儘量不要和羣衆起衝突。”
鄭大隊長哂笑:“楊大鎮長,你就放心了吧。象這種拆除違章建築的,咱們維護秩序有的是經驗。”指指身上的防彈衣,口裡嘀咕着什麼話,只要他自己知曉。但楊曉掃眼那些圍觀羣衆,甚至於有些冷酷地說:“假如發現哪 位村民帶頭鬧事,希望能給予盯住。”楊曉想秋後算帳,到時抓住典型的,殺一殺桑家塢這股“歪風”。
一大羣人擁進桑家塢魚場邊的操場內,因爲沒有當地村委的人暗指,所以鎮裡拆遷辦的人經過鎮長暗示,揮手叫喊:“給我拆了這裡的違章建築。”楊曉看着執法隊伍一個個手拿鐵撬、磅錘如狼似虎般分散到各個校舍,砸得木門、鋁合金窗唏哩嘩啦響成一片,而還在各間宿舍裡休息的客人們被驚醒,尖喊、尖叫響徹,如突遇災害般地驚慌。
外面吵鬧之時,葉振捷和沈清正要出來探看,剛走出會客室就見到眼前一幕,氣得正想找帶頭的理論,只得邊走邊喊,“住手!你們全給我住手!我要找你們領導。”
但他的喝止沒人去聽,也沒有人聽得到,葉振捷只見小引拖住了幾個執法隊員不讓砸了育苗室,被甩到地面。眼睜睜地見到育苗室被砸了,小引發瘋般地滾爬起身追了過去,又與那一個隊員糾扯在一塊。
一直等着的電話沒有迴音,卻等來這批拆遷隊伍打砸,葉振捷氣得渾身發抖,徑直奔向育苗室,衝着那幾名執法人員地吼道:“住手!你們要砸就先砸我!”沈清緊緊跟着葉振捷,怕葉振捷萬一出事,那就不是小麻煩了,連忙喊着小引去找武警戰士來保護。小引因丟了眼鏡,迷着眼睛認個方向,沖沖撞撞跑往校舍邊小門。
楊曉以爲這兩名老者是魚場請來的技術人員,雙臂抱胸冷眼旁觀,見兩名老者以身攔住,開始起了糾纏,便皺起眉與身邊的呂副鎮長說,“過去通知鄭大,安排些人手進來勸攔,別搞出人命就是。”
當呂副鎮長帶來五名警察時,從校舍後門卻衝來四名武警戰士,他們看見有人推扯着葉振捷,很輕鬆將三名執法人員格拿住。不僅警察,還有呂副鎮長,連在操場中央的楊曉,見到四名配槍的武警戰士出現,均大吃了一驚,每個人都有一個念頭。
出事了!
“趕緊命令你們的人退出。”一位武警戰士小隊長說話還算溫和,只是三名執法人員被擒拿不放。呂副鎮長往身後看楊曉,誰知楊曉已悄悄地退至大門口,連瞧都不往裡邊瞧,呂副鎮長知道楊曉此舉在推卸責任,便吩咐幾位警察同志馬上通傳下去,讓那些正砸得歡的執法人員立刻退出現場。
“請問同志,我們是依據上級部門的公文來執行拆建任務的,你們這是......”呂副鎮長勉強穩定心氣,有理有節地問。那個小隊長很揚了手乾脆說:“我們執行任務需要向你們這級政府部門通報麼?少廢話,除了這三個人,其他人等都退出大門外。”
執行任務?呂副鎮長聽着這麼硬氣的話,幾乎被這話嚇懵了,都不知自己怎麼走出大門外,心裡翻騰着一陣陣驚悸。連楊曉詢問細節時,他都糊里糊塗地隨便應付。
葉振捷顧不上身邊那些研究員們驚慌失措,連忙踏進育苗室內,待見到池裡的兩條鱘魚安然無恙,纔鬆下一口氣,“來,大家一起幫忙堵上門窗,別讓室溫過冷。”衆人一陣手忙腳亂之後,臨時拿來棉被遮起。
桑木蘭來得遲些,隨處可見玻璃和木板碎片,還有一些牆體裂痕,彷徨無助地撲撲落淚。而章守志和虞翠花也姍姍來遲,見到這樣慘景,章守志嘴角掛着陰冷的笑意,瞥往大門口外的那些人,“就看你們這些拆錯房子的王八蛋怎麼處?”
“木蘭,別傷心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聽小文說這兒也要重建,現在毀了也就毀了。”虞翠花輕拍着桑木蘭的後背,輕聲安慰。但這個老校舍對桑木蘭而言,有着不可割捨的感情,那是鄉親們出錢出力、一石一磚搭起的,桑木蘭這一番心思,虞翠花並不知曉。
這時門口一陣騷動,桑春那大嗓門的聲音在大門口響起,“請問楊鎮長,這兒是原桑家塢小學的教室,都經過有關部門審批、我們村民自發籌建的,不知道你們鎮政府怎麼將這些建築劃入違章拆建範圍,請給我們桑家塢人一個交代吧?”身後的村民們在桑良帶聲下,轟然附和。
剛纔一陣忙乎,到頭來還拆錯了對象?楊曉左右掃,卻看不到呂副鎮長的影子,臉色不佳地硬着頭皮出面答話:“這事...嗯,鎮裡多次接到彙報,以往也多次強調,桑家塢小學的教室屬於危樓。上級多次重申,春節前需要注意安全,特別避免重大安全事故發生,鑑於此,我鎮是下大決心做好.......”能將上門拆除違章建築,卻被說成是消除安全隱患,鄭大隊長自嘆弗如。
桑春可不是好糊弄的,打斷楊曉的長篇大論,高聲逼問:“既然楊鎮長是好意上門,爲何不通知村委?鎮裡自己帶人上門強行拆除,是不是我們的祠堂更老舊,你們也會一聲不吭拆除呢?”
楊曉忍住怒氣,臉上裝出親切的笑容,先是道歉自己工作不夠細緻,也批評村委的這次工件失誤,對於這次造成的損失由鎮裡適當給予補償,說話間頻頻往身邊的鄭大隊長這邊瞧,暗示現在暫時撤退。
桑春雖然恨意滿腔,但想不出更好的手段來應對滑頭的楊曉,在他多次逼問都被楊曉巧妙轉移或化解,只能看着他們砸了校舍之後從容離開。
“就這麼輕鬆離開啊?看你這是這次上門打砸羣衆財產的頭吧,報上的名字,我會向省裡或者更高一級部門書面報告。”葉振捷一路行來聽得清楚,所以不與楊曉多話,直指着他說。楊曉本想矇混過去,沒想到這位老者突然出面,聽了葉振捷如此直接的話,一時有了“聽天由命”的挫敗感,他自報了姓名,意興索然地離去。
回到村渡口,海水已經退潮了,楊曉興不起給姚官打電話的想法,他一刻都不想逗留在這,一挨退幹了海潮,捲起褲管趟泥回去。的確象他們這班人,本不受村民們歡迎,誰還會冒着被全村人唾罵,給他們置辦晚餐,挽留至午夜再次漲潮後,送他們上渡船?
隨行而來的那部挖掘機司機給陳喜去電話,說是這部機械留着填海去吧。說來也怪,竟承司機吉言,在午夜上渡船的時候,司機稀裡糊塗將挖掘機開到海水中,而司機本身因嗆幾口水,卻無大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