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母被寶玉這番舉動給氣得倒仰,登時便暈了過去。鴛鴦見此情狀,便忙讓琥珀去傳太醫,當然,鴛鴦知道,若是賈母這番樣子被賈政知道是由寶玉引起的,只怕寶玉難逃賈政的一番責罰,因而特特囑咐了琥珀,萬不可讓賈政知道。琥珀也不是不省事的人,自然知道其中輕重,遂答應了一聲,便自去了。
可沒有想到,事有湊巧,琥珀匆匆請了太醫的時候,正好撞見了賈政。賈政原是爲白日裡那出《醉打金枝》的戲來的,賈政雖說迂腐了些,但不併代表他不明白官場上的那些逢場作戲、溜鬚拍馬,他白日見那戲班子在衆人眼前、特別是在太子還黛玉這個公主面前演了這麼一出,便知道這原是王夫人因不喜歡黛玉而點的戲,爲的是一吐自己內心的怒氣。雖說這是人之常情,可是,王夫人的這齣戲,卻極有可能把賈家推往覆滅的深淵。想到此處,賈政不由得渾身上下冷汗涔涔,思來想去,苦無計策,自己的大哥賈赦又不是什麼省事的,只知道花天酒地。因而只得來尋賈母,畢竟賈母雖年邁,但經過的大風大浪卻有很多,指不定便有什麼辦法使賈家躲過一劫。
正當賈政爲這事苦惱不已的時候,卻沒承想看見琥珀領着太醫匆匆往賈母的上房而去。賈政不覺心中一驚,賈母身體素來康健的很,如何便突然就病倒了?而黛玉此時尚在府裡,雖說之前見黛玉與賈母並不太親,就他來看那全然是黛玉性子清冷的緣故,實則卻是對賈母極親的,若是知道賈母病了,指不定有一場氣要生。到時候,賈府的罪過只怕就多了一層。
念及此處,賈政忙匆匆地尾隨琥珀進了賈母的上房,果見賈母躺在榻上,臉色有些發白,因而忙上前請安道:“兒子給母親請安了。”又問太醫道:“老太太是什麼病?可還好?”那太醫原姓王,原也是太醫院的一名好手,若不是因爲黛玉到賈府省親,太醫院院判杭大人不敢怠慢,似賈府這般包衣奴才的府邸,原也是請不到他的。只聽王太醫道:“老太君並無大礙,只是氣急攻心,一時才暈過去罷了。我開上一副藥,只服了也就好了。只是再不可讓老太君受氣了。老太君雖康健,到底上了年紀,若是一個不妨,竟是容易釀成中風之症,到時候怕就無力迴天了。”賈政聽了,忙謝過了王太醫,又親自送至門外。
賈母原是個人精子,知道賈政除非有什麼要事,否則斷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找她,因而便揮了揮手道:“鴛鴦,琥珀,你們且先下去罷。我和老爺有話要說。”鴛鴦琥珀答應了一聲,便自下去了。
賈政見鴛鴦琥珀下去了,因問道:“老太太,你怎麼突然就?……誰給老太太受氣了?”又忽然想起今兒個一直沒怎麼看到寶玉,因道:“可是寶玉?”賈母道:“這個你且先別管,你只說你的事罷。”那黃玉枕的事,她誰也不想告訴。
賈政見賈母不說,越發肯定了是寶玉所爲,只在心中罵寶玉“孽子”,意欲狠狠地教訓寶玉一番。不過他也知道現下里並不是時候,因而道:“老太太,今兒白日裡這齣戲,兒子怕是要壞事。若是被有心人捅了出去,皇上那裡,勢必會龍顏大怒,那時候,只怕這府中擔待不起啊。”賈母聽賈政如此說,因而皺眉嘆道:“公主那邊,我猜她必不會去說的,一來公主性子清冷的緊,她不是那種喜歡說三道四的人;二來公主平日裡雖說與我們府中不親,但畢竟她身上流着賈家一半的血;三來如果她說了,那便是自毀顏面的事,她素來聰明,絕對不會幹這種蠢事的。只是正如你說的,若是有心人捅出去,怕是賈家就大難臨頭了,更何況今天太子跟元格格也來了。”接着想到王夫人,終於忍不住罵道:“都是你那賢德的媳婦,若不是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事情!”
賈政也知道這些事情必都是王夫人所爲,因而心中也越發地對王夫人不滿了,於是便順着賈母道:“老太太說的是,只是現在可該如何是好?兒子如今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賈母想了想,道:“雖說如今公主省親是頭等大事,但正如聖旨說的,公主是爲府中姐妹而來,你們原也還是要上朝的。你只連夜寫一封彈劾自己的奏章,交與工部尚書李天馥李大人,讓他轉呈與皇上,或可免此一劫。”
賈政不太明白,故而問道:“這樣一來,皇上不會順水推舟治我們這府中人的罪嗎?”賈母道:“蠢貨!如今工部尚書與刑部尚書都是李大人,且李大人爲人正直,鐵面無私,若是我們死不承認這樁事情的過錯,只怕他越發會在皇上面前請皇上治我們府中的罪,可是若我們自己請求皇上治罪,這李大人說不定會替我們向皇上求情,皇上素來極爲寵信李大人,他的話皇上必會聽進去的。”
賈政聽了,不由得佩服賈母心中的成算,於是便道:“是,兒子知道了。”賈母想了想,便道:“好了,你若無其他事,便先退下去罷。”賈政聽賈母如此說,便自離開了賈母上房。
賈母待賈政離開後,摸了摸自己的鬢邊,拔下了一根金簪,拿在手中看了看,方喃喃自語道:“若是實在無法,便只有犧牲她了。反正她也已經多活了這許多年了,該是回報賈家的時候了……”言畢,又將金簪插回自己的頭上,叫鴛鴦琥珀道:“去,把二太太和珍大奶奶給我叫過來。”
鴛鴦琥珀聽了,便自去了。沒多會兒,便見王夫人和尤氏各自扶着丫鬟的手走了進來。賈母待兩人向自己請安完畢後,便讓兩人揀個凳子,在凳子上坐了。
待王夫人和尤氏兩人坐下後,賈母只瞪了王夫人一眼,方道:“今兒個叫你們來,原是因今天白日裡的事,叫了你們來說說,否則怕是這府中的禍事亦不遠了。”王夫人聽了,不由得神色一凜,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便聽賈母對自己道:“我知你心中是極喜那寶釵,一心想將她嫁了給寶玉的。只是我告訴你,此事是斷然不成的,雖說咱們家是包衣奴才,可也是國公府邸,如何能娶一個商人之女爲妻,說出去沒得讓人笑話我們府中連個規矩都不懂得了!更遑論林丫頭如今成了固倫公主,雖說她不是我嫡親的孫女兒,可到底也是敏兒的女兒,我的外孫女兒,她在皇上跟前得了恩寵,我們府裡也是會跟着沾光的。因此就算林丫頭嫁不成寶玉,我也絕對不會允許寶釵嫁給寶玉的,就算要嫁進來,那也最多隻能是個妾室。”
頓了頓,賈母又道:“白日裡的那出《醉打金枝》,你卻也真夠愚蠢的。林丫頭是公主,回咱們府中省親,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們府中,更遑論太子殿下和元格格也在跟前,若是走漏了一點風聲出去,皇上龍顏大怒,那便是滿門抄斬、誅滅九族的大事!虧你也做的出來!”
王夫人聽了,尚不以爲然道:“不過一齣戲的事,老太太,您也想得太嚴重了些!”賈母恨恨地道:“真是個無知的蠢婦!卻是如何不嚴重的!林丫頭雖是一個外姓公主,然其能被皇上封作雙封號的固倫公主,又如今手掌選秀大權,可謂整個後宮的權力都在她手中了,簡直與皇后無異!從此處便能看出皇上對林丫頭寵愛到了何種地步,如今林丫頭到我們府中來省親,戲臺上卻演了那麼一出《醉打金枝》,那不等於是打了皇上一巴掌,生生把頭把鍘刀裡送嘛!”
王夫人聽賈母這般一分析,這才害怕起來,方問道:“老太太,這可如何是好?都怪媳婦逞一時之氣,可是媳婦實在不甘心,憑什麼那狐……那林丫頭能有那般尊貴的地位的?”若不是當年林如海拒絕了王家的求親,如今這般尊榮的該是自己的元春纔是。只是這句話卻是放在心裡沒有說出來的。
賈母看了王夫人一眼,方道:“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我才已經讓你們老爺寫彈劾自己的奏章去了,只希望皇上看這自己請罪的份上,能從輕處罰。若是實在不行,只能……”接着便看向尤氏,眼中有種意味不明的笑容。尤氏見了,只覺得渾身一顫,方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太太可是說她……”
賈母道:“賈府養了她這麼多年,她總該知恩圖報些罷。”尤氏聽了,心中不覺一凜,暗道賈母果真是個冷心無情的,當初將她抱養來的時候可不是這般說的。只是尤氏在賈母面前,也不敢說些什麼,又想起最近賈珍似乎老是喜歡往她那裡跑,心也在一時間冷了……
好一會兒,尤氏方道:“侄孫媳婦知道該怎麼做了,老太太只放心罷。”賈母聽了,方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方叫鴛鴦過來給自己敲背。王夫人和尤氏見賈母面露倦色,便給賈母道了一聲安,方緩緩地退出了賈母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