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賈母揮退了衆人後,便獨自一人在房中思量,林如海和賈敏成親後便一直對賈母甚至整個榮國府都有很深的成見,原因正是因爲當年大兒子賈赦與二兒媳王夫人合謀將那林如海送與榮國府的聘金三十萬兩用來填補了賈家的虧空一事。
當年,稟絕代風華的京城第一才女賈敏被選入宮中充作女史,後又成爲孝莊太皇太后身邊一名從三品的女官,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下邂逅了才中了探花不久的林如海,兩人彼此一見鍾情,當時孝莊太皇太后因欲爲康熙籠絡人才,也有意成全林如海和賈敏,因又念及林如海乃是滿洲正黃旗旗人,而賈敏雖說是從三品的女官,卻到底只是滿人包衣之女,只怕難以匹配林如海的家世,於是便命孝惠章太后認賈敏爲義女,恩封“清心郡主”,嫁林如海爲妻。
本來賈敏被封爲郡主,從宮中發嫁,一切嫁妝等物都是由孝惠章太后親自預備,本不需要榮國府中來操心,而林家自也就無須再向榮國府行聘,只是林如海念在賈敏到底是榮國府的嫡親女兒,因此才親去榮國府向賈代善提親,並留下聘金三十萬兩。
賈代善和賈母等人因見林家出手如此豪闊,賈敏又因此被封爲郡主,從宮中發嫁,儼然與皇家郡主無異,自然心中也暗自慶幸攀上了一門好親,如此也更能保證賈府的地位更加穩固。
豈料,沒幾日功夫,賈家被上面查出任上虧空白銀二十萬兩,頓時全家都不由得着了慌,要知道榮國府已是不比當年,早已因爲奢侈成風使得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漸漸的坐吃山空,卻從哪去弄這二十萬兩白銀來填補虧空?因而便想到了林家送來的那筆聘金。
當下賈赦和王夫人也未跟賈代善和賈母商量,便私下合計着將林家送來的那筆聘金挪用了,只剩下的十萬兩也被兩人瓜分進了自個兒的腰包。
然而,賈赦和王夫人如此做,賈代善和賈母豈會是不知道的?只是因爲沒有辦法,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們這樣去了。但是,林如海和賈敏尚未成親,這筆聘金便被榮國府中的人挪用,賈代善自是認爲得向林家並女兒交待一聲,也以免得到時候林家並女兒問起來這府中之人尷尬。
賈母卻並不以爲然,這一點上她倒是同意賈赦和王夫人的說法,這林如海和賈敏將要成親顯然已是不爭的事實,那麼這聘金也就再沒了退回去的可能了,那這筆聘金既然遲早都是賈家的,說與不說都是一回事,難不成說了之後,林家還會將這聘金要回去不成?賈代善聽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聽之任之,將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了。
本來衆人皆以爲這事兒就這樣過去了,哪裡會想到林如海攜賈敏三朝回門之時,賈敏會開口問起林家聘金之事。
原來當日賈敏從宮中出嫁,孝莊太皇太后特許賈家衆人來宮中爲賈敏送嫁,賈母等人根本就沒有在她面前提起林如海曾到榮國府納聘之事,直到她新婚第二日給公婆敬茶之時方聽人說起,不禁覺得訝異。而賈敏也深知榮國府中各人稟性如何,因此自然知道此事定是真的了,不覺暗惱自己孃家人給自己這般沒臉,更不曾爲自己添置些嫁妝,眼見得竟是將自己給賣到林家了。故而三朝回門,不待衆人坐定,便開口詢問。
賈代善見女兒問起,正待開口解釋,卻哪知賈赦和王夫人一口咬定不曾見有聘金,更別提還有三十萬兩了。賈敏因見賈赦和王夫人如此無恥,不覺大怒,當場便將茶碗摔碎於地,口中道:“別以爲你們一個個心裡打着什麼主意,我卻是不知道的!哼!告訴你們,趁早兒把你們這些骯髒心思給我收了起來,不然別怪我賈敏六親不認!”
一通大鬧之後,衆人眼見越來越不像,遂都上前勸說。賈代善因將女兒喚至自己的書房,交給賈敏五萬兩銀票並一些清雅不俗的釵環首飾等物,皆裝在一個紫檀木製成的盒子之中,因對賈敏道:“敏兒,這府中到底如何,想來你是清楚得很的,如今你母親、大哥、二嫂子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我因忙於朝務,卻也沒那麼精力去深管的,少不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這些東西原是你十歲那年我悄悄給你置辦的,想着將來給你做嫁妝的,便是你母親也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只怕這些東西也沒有了,如今你便拿了去。雖說你被封爲郡主,但到底林家是正經的旗人貴胄,連皇家也要禮讓三分的,如海雖說極爲愛你,但到底多些東西傍身,才能在那樣的人家立足的!”
賈敏聞言,含淚接過了。這個榮國府,只除了自己那大嫂子,也就是自己的父親疼愛自己一些兒了,接着又聽賈代善道:“敏兒,出了這門子,你便是林家的人了,有時候三從四德也是要記得清楚的,雖說爲父我從不讓你看諸如《列女傳》、《女四書》等之類的書,但是你也得記着,出嫁從夫,再不要記掛着孃家的事了!”
賈敏何等聰明,自是聽明白賈代善話中隱含的深意,賈代善是叫她再也不要同這府中有聯繫,有來往,想來賈代善也預感到賈家這般下去,遲早是要日落西山的,所以不願賈敏牽扯到這其中來罷了。
不過賈母自是不知道賈敏同賈代善之間說的話的,不然當初她也就不會這麼輕易地讓林如海和賈敏一起離開京城回蘇州去了。
也因此賈母自認爲只要解開了這個心結,並將當年榮國府貪沒的那三十萬兩聘金還給了林如海和賈敏,想來林如海和賈敏還是會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幫扶賈家的,說不定還會把黛玉許給寶玉也是可能的,畢竟除了這件事以外,賈家也沒什麼對不起他們夫妻兩個的不是?
想到此,賈母不覺嘆了一口氣,因對鴛鴦道:“鴛鴦,去我那箱子裡取三十萬兩銀子過來。”鴛鴦聞言,愣了一下,不知道賈母又在打什麼主意了,因此便依賈母之言,從賈母素日的體己之中取出了三十萬兩銀票遞給賈母。
賈母接過銀票,似有不捨之意,心中暗道:“希望這樣做能夠挽回一些,不然的話,賈家怕是真的要敗了……”原來賈母心中也是知道的,就寶玉這般的樣子,只怕將來便是襲了榮國公之爵也是難有什麼大出息的,更別論賈赦會不會將榮國公之爵給寶玉襲了,只怕賈赦心中更中意自己的兒子賈璉。所以她才一心想要雙玉聯姻,這樣纔可以保證寶玉的官運亨通,賈家這泱泱百年大族不至於一朝日落西山。
第二日,賈母攜同王夫人並鳳姐二人去往林府賀喜。鳳姐因自寶釵來了這府中之後,眼見得王夫人對她愈來愈加防範起來,許多話也不當着自己的面兒說了,也就漸漸地明白了,這寶玉和寶釵只怕遲早要成夫妻的,到時候王夫人必會把管家權交給自己的兒媳婦,也就是寶釵的,自己現在不過是爲他人做嫁衣裳罷了。
想到此,鳳姐便不欲與賈母及王夫人一起去那林府,更何況她本就和黛玉交好,賈母和王夫人此去必定是要算計些什麼,到時候她們兩個必會拿自己當槍使,自己落個乾淨,因此便向賈母道:“老太太,不是我不願意去,只是二太太已經隨您去了,我要是再去,這府中若有些個什麼事兒,可叫誰去處理呢?再者,林姑父和姑媽都是長輩,我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在他們面前,又難說上什麼話,倒不如老祖宗您和二太太一起去,便是姑媽和二太太敘敘姑嫂舊情也是好的。”
賈母和王夫人聞言一由得一愣,原來當初王夫人因要揚自己寬容大度的聲名兒,所以一直都在外人跟前說自己和賈敏關係是極好的,只是因賈敏遠嫁,所以才疏於走動罷了。而賈母也因怕若是別人問起王夫人和賈敏關係不好的情由,會究出那當年賈家吞沒林家聘金的舊賬來,也就隨王夫人這般去了。也因此像鳳姐這一輩的年輕媳婦並迎春姐妹等,皆是不知道王夫人和賈敏的關係其實並不好,甚至可以用惡劣來形容了。也因此,賈母和王夫人一聽這話,登時變得有些尷尬,臉色訕訕的。
鳳姐卻誤以爲賈母和王夫人心中不悅,因此又道:“而且今日我的身體很有些不舒服,老祖宗和二太太最是疼我的,就容我躲個懶兒罷。”
賈母和王夫人見鳳姐將話說到這份上了,自也不好強迫,因此便道:“既如此,你便好生歇着罷,府中若沒什麼大事,只讓平兒領着管家婆子們去料理就是了。”鳳姐聽了,因道:“我自是省得的。”
於是,賈母和王夫人只得自己兩人領着丫鬟去了林府。
到了林府,賈母和王夫人眼見這林家的舊宅竟比之前擴大了一倍,顯是又重新整修過的,便是大門亦比之前更添了幾分肅穆威嚴之色,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也不知道何處去了,但卻多了一對高約兩丈的石柱,石柱上刻有水蛟圖騰。
賈母和王夫人見了,不禁覺得訝異,這分明比太子宮的正門前星門都不差什麼,林家雖說是滿洲正黃旗貴胄,卻如何敢如此逾矩。不過驚訝歸驚訝,賈母還是讓鴛鴦上前投遞了拜帖。那門房看了賈母和王夫人兩人一眼,便自進去通報了。
不多時,便見那門房出來,道:“請賈老太君和王宜人從西角門進去。”說完,便自進去了,自有婆子出來將賈母和王夫人的轎子引至西角門。
王夫人見要自己從西角門進去,頓時不幹了,因道:“我可是太子福晉的孃親,你們主子的嫂子,如何要我從這西角門進去,傳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你們林府的人連最起碼的禮數都不知道了!”賈母見了,也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很是不悅。
那領頭的婆子聽了,不由得冷笑道:“那太子福晉可是正經的滿洲八大姓氏之一瓜爾佳氏的滿親貴胄,卻哪裡來的什麼包衣孃親?讓你們從這西角門進去已是擡舉了你們的,若不然,似你們這般包衣奴才的身份,卻也只配從後門進去的。”
接着,又有些不耐煩地道:“反正進不進隨便你們,我們也不會求着你們進去!”言罷,便自站到一邊兒,不再去理會賈母和王夫人。
王夫人聞言,頓時覺得氣溢胸腔,只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暈死過去,還好旁邊玉釧兒扶住了她。賈母想了想,只嘆了一聲道:“罷了,那嬤嬤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只從這西角門進去罷。”話雖是這麼說,心中到底是不甘心的,因此只想着過一會兒見了賈敏,定要那她說落那婆子一頓纔好,似這般目無主上的奴才,只該攆了出去。
只是賈母和王夫人哪裡知道,那門房和婆子皆是賈敏授意的,而除此之外,賈敏更準備了許多手段兒,專等着“招待”她們,爲的便是報當初黛玉進榮國府時所受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