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黛玉在榮府住下之後,別的還好,就是寶玉三不五時的就往槿霞閣跑,弄得黛玉氣怒不已。偏那呆子還以爲黛玉是羞於見他,越發跑得比以前勤快了。這日,雪雁好不容易纔將寶玉攆走,嘴裡猶自憤恨地道:“這個寶二爺,還真當自己是個寶呢!若不是看在姑娘是這府中外孫女的份上,我早就三拳兩腿將他踢出門去了!”
紫鵑聽了雪雁這話,心下不禁奇怪,便問道:“雪雁,這府中的丫鬟姑娘大多都是極喜歡那寶二爺的,爲何你們卻對寶二爺避之如蛇蠍?”春纖聽了紫鵑的話,不禁“呸”了一聲,道:“我倒是瞧不出來這寶二爺有什麼好的,偏這府中把他當作寶貝似的供着,反正我是一點都不待見他的,便是看門狗都比他有些擔當呢!”紫鵑聽了,忙捂緊了春纖的嘴,道:“你這蹄子,不想活了嗎?若是被二太太的人聽到了這話,你還有命在?”
春纖掰開紫鵑的手,道:“怕什麼?我是奉四貝勒之命前來侍候姑娘的,而且我也是在旗的人,若果論起來,宮中的榮妃娘娘還是我姑媽,現今誠郡王是我表哥呢!”紫鵑訝然道:“真的?那你怎麼會成了姑娘的丫鬟?”雪雁也從沒聽春纖提起過這事,於是便也看着她。
春纖見狀,於是便道:“我十二歲那年隨我母親進宮去看我姑媽榮妃娘娘,恰巧那時皇上也在。皇上見了我,說我機靈,便將我收在身邊做了正三品的女官。直到去年皇上給衆阿哥封號時,便把我給了四爺。後來四爺又將我給了姑娘。”紫鵑聽了,不由了驚道:“這麼說,春纖你如今還領着朝廷的俸祿呢。”春纖笑道:“正是。”
正在這時,卻見惜春走了進來,笑着問雪雁道:“你們在說什麼呢?林姐姐可起了?”雪雁和春纖對這個有些冷冷的寧府四姑娘有着說不出的好感,於是忙答道:“起了。只是才寶二爺來,衝撞了姑娘,姑娘正氣着呢。”惜春聽了,不禁皺緊了雙眉,道:“寶二哥哥也真是的,總愛往女孩子家屋子裡闖,還愛吃丫鬟嘴上的胭脂。偏偏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寵着他,弄得我們惱都惱不得。”
接着又笑道:“不說這個了,我來找林姐姐說話,她可是在裡屋?”言畢,便自顧自地走了進去。雪雁見了,便自去給黛玉和惜春兩個泡茶。
黛玉見惜春來,忙笑道:“原是四妹妹來了,快坐!”說着,便放下手中的書,又笑道:“可是又有什麼新聞了不曾?”惜春笑道:“倒是有新聞,卻不是好事,不過倒也不是壞事!”黛玉聽了,不禁奇道:“這話是怎麼說的?”惜春見雪雁泡了茶過來,春纖也拿了點心來,便笑道:“待我也喝了茶,吃了點心再說。”言畢,便用手拈了一塊點心,往嘴裡一塞。
春纖見了,不禁笑道:“我道四姑娘怎麼來我們這兒呢?卻原來是饞我們這兒的點心!”惜春喝了口茶,然後又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道:“誰叫林姐姐這兒的茶和點心這麼好吃!”黛玉聽了,笑了一笑,道:“你且說是什麼新聞,怎麼不是好事又是好事的?”
惜春道:“想來林姐姐也知道,二太太有個妹子,嫁給皇商薛家,那薛姨媽有個兒子,叫薛蟠的,因被薛姨媽慣壞了,因此是吃喝嫖賭無惡不作。前些日子,說是在金陵因爭搶一戲子,因而打死人命,薛姨媽花了些錢,方把那薛蟠從牢裡贖了出來。然後見金陵待不下去了,便自闔府遷入京城來投奔孃舅,可偏王家因外放,都遷到外省去了,竟不在京城,無奈之下只得來投靠二太太。偏來的途中那薛蟠死性不改,竟強搶一民女,被人告上順天府。那順天府尹是個剛正不阿的清官,那薛蟠當下便被押入了順天府大牢。那薛姨媽見狀,便來我們府裡求救呢。這些還是我大哥哥告訴我的。”
“那你說的好事是什麼?”黛玉聽到此,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好事”發生。惜春道:“聽說那薛蟠有一個妹子,叫薛寶釵的,長得好似楊妃,又一直自詡是牡丹國色。林姐姐你想,若是她來了這府上,寶二哥哥豈不少纏了你,林姐姐你也少煩了心。豈非好事?”
黛玉聽了,不由得笑道:“這倒果真是好事。”
這時雪雁插嘴道:“這倒是認爲那呆霸王給閻王收去了纔是好事呢!當初在揚州的時候,還敢打姑娘的主意,要不是姑娘……”雪雁看到黛玉的眼神,方頓住了嘴,道:“早就被那呆霸王糟蹋了!”惜春聽了,不禁訝異道:“林姐姐,你認識那薛蟠?”黛玉聽了,只得道:“當初在揚州時,我和雪雁出門去,遇到了那薛蟠,那薛蟠想要搶了我去做妾。”
惜春聽了,不禁怒道:“早知道那薛蟠不是好人,倒不成想他竟也打過林姐姐的主意!”黛玉見了,不禁笑道:“早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再說,當時他也沒能討了好去!”
正在兩人說話的時候,紫鵑進來道:“姑娘,四姑娘,才鴛鴦來,說是薛姨太太和寶姑娘來了,請衆位姑娘去呢。”惜春聽了,不由得撇了撇嘴道:“來了就來了唄,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才上次林姐姐來的時候,還沒讓我們立時出去呢。偏她們剛來就要我們立時出去接了不成?不去!”
黛玉想了想,心知定是賈母和王夫人的意思,想讓自己去,卻又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因而才捎上衆姐妹們。念及此,黛玉不由得在心中冷冷一笑,暗想道:“我倒要看看你們打算讓我怎麼出手救那呆霸王!”於是便笑着對惜春道:“四妹妹,我想要見一見那薛家的人呢,四妹妹且當是陪我去的,可好?”惜春聽黛玉如此說,便只得道:“也罷了。”
黛玉和惜春聯袂行至賈母上房,卻見衆人已經在了那裡。鳳姐見黛玉和惜春纔來,便笑道:“我們這些都等兩位妹妹老半天了呢,兩位妹妹莫不是才起身?”惜春聽了,只冷冷一笑,道:“哪兒呢,只是林姐姐身子不爽快,我去槿霞閣看看林姐姐罷了。”賈母聽了,忙問道:“玉兒身子不爽快,怎麼不請太醫給瞧瞧?”雪雁聽了,於是便道:“不過是受了氣,鬱結在心罷了,並沒什麼的。姑娘自己就是神醫,哪還用得着請太醫?”賈母聽了雪雁這話,知道必定是寶玉又去鬧了黛玉,黛玉心中不快,所以惜春知道了,便去看她。
知道歸知道,賈母卻不能斥責寶玉,寶玉如今這般都是自己太過寵溺的緣故,珠兒雖好卻命薄,早早便去了,因此她只得把希望寄託在寶玉的身上,畢竟寶玉自生下來便口銜美玉,又聰明伶俐。因而賈母只得道:“雖說如此,到底還是小心些好。”又有些好奇道:“玉兒是神醫?”
黛玉笑道:“只因幼時體弱多病,所以家中多請了許多名醫,後來爹爹見我喜歡醫術,便也請了人來教我。不過是學了些皮毛,哪稱得上是神醫。”這時,又看了看坐在那兒的薛家母女,便笑道:“這便是薛姨太太和寶姑娘罷,怪我剛纔一直跟外祖母說話,沒看見,黛玉在這賠禮了。”
薛姨媽忙起身道:“不敢。”寶釵纔來時便見了迎春和探春,又見了賈母房中的衆丫鬟,不覺暗歎這賈府果然是出美人的地兒,不過卻自覺若與自己相比,還是差上那麼一截,不禁暗想被選入太子宮中的元春想必也比迎春和探春好不到哪去,又見寶玉一看見自己便讚歎不已,心中更是得意。暗想:“今年只要多花些銀兩,給自己弄個秀女的名額,還愁自己不能飛上枝頭成爲鳳凰?”卻沒想到這時黛玉與惜春聯袂而至,宛若兩個凌波仙子翩然而入。惜春雖有一股清冷自傲的氣質,但年紀小些也還罷了;只黛玉她身上不僅有惜春所沒有的高貴出塵的氣質,更有一股濃濃的書卷之氣,想來從小便浸潤在書香之中,又見寶玉自黛玉一進來,便雙目直直地盯着黛玉,心下更不覺嫉妒萬分,但臉上卻絲毫不露,猶自朝着黛玉和惜春大方地一笑。
這時寶玉正待說話,卻被賈母打斷,原來賈母早已經看出了寶釵的心思,又見王夫人和薛姨媽眼神暗自交接,便知必定是想打黛玉救那薛蟠的意思,畢竟林如海雖不在京就職,但朝中官員卻大多都風聞林如海的聲名,都很給林如海面子,林如海的一封書信比王爺親自登門拜訪還讓那些個官員買面子,這些年,也正是因爲林如海是自己的女婿,所以在朝堂之上,那些官員纔給赦兒和政兒幾分面子,不然以賈家的現況,只怕早已經在朝廷上立不住腳跟。二兒媳嫉妒敏兒,與敏兒不睦,也多半是這個原因。
想到此,賈母便開口道:“玉兒,其實你姨媽是有事想求你,你薛大哥哥被抓進了順天府大牢,你姨媽心中着急,想求你想法子救一救。”黛玉見賈母開口,因想着現下里不能跟賈府裡鬧翻,因爲自己要找的東西還尚未找到,於是便笑道:“外祖母開口,黛玉自不能辭,只不知薛大哥哥是因什麼罪名被抓進去的?”薛姨媽見問,不由得紫漲了麪皮,只得道:“說是強搶民女。”
雪雁聽了,不禁道:“薛大爺這毛病怎麼還沒改了啊?當初在揚州見了我家姑娘,亦想將我家姑娘搶回家去,當時被教訓了一頓也該改了。”薛姨媽聞言,不禁悚然一驚,想到當初薛蟠去揚州採辦貨物,回來時身上那青青紫紫的傷痕,原是得罪了黛玉,心下雖氣,但現下是求人的時候,因而只得道:“犬兒年輕氣盛,不懂事,衝撞了大姑娘,請大姑娘不要生氣,待犬子回來,我定然讓他向姑娘賠罪。”
“不必了。”黛玉道:“我可以救了薛大哥哥,只是薛大哥哥畢竟是有官司在身的,雖說不是人命官司,但此是天子腳下,順天府尹陳淞陳大人又是個清官,因而薛大哥哥黛玉雖有把握救他出來,只怕還是得吃點苦頭的。”薛姨媽聽了,雖不捨薛蟠吃苦,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罷了。
黛玉見狀,便對雪雁道:“雪雁,你爹爹王國正與陳大人是舊友罷?”雪雁道:“正是。我爹爹與陳大人乃是同一年的進士出身,亦同是蘇州人,同屬漢軍正白旗,只是後來我爹爹被外調,陳大人則留在了京城任職。雖說我爹爹不似陳大人如今一般手握重權,不過卻仍是摯交好友,又都同在當今十二阿哥手下做事。”
黛玉聽了,便道:“如此甚好。我寫一封信,你拿去四貝勒府,十三哥現住在那裡,你讓十三哥帶回宮去交給十二阿哥,請十二阿哥出面去找陳大人罷。”雪雁道:“雪雁知道了,姑娘放心。”
賈母眼眸一眯,問道:“玉兒,你叫四貝勒和十三阿哥爲四哥和十三哥?”黛玉知賈母心中所想,於是便道:“四貝勒是爹爹的學生,因而玉兒叫他四哥,也因着四哥的緣故,所以我才叫十三阿哥爲十三哥。”賈母聽了,心中雖仍有所疑慮,但是卻挑不出黛玉話中的漏洞來,只得暫時放下。
衆人又在賈母處坐了一會兒,方各自散了。黛玉臨走之前,卻並未曾忽視寶釵眼中暗藏的一絲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