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城裡的確是出大事了,就在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之時,劉滿派兵圍了皇城,又封鎖了城門,如今整個建業城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甚至連謝府門外都被士兵給重重包困了起來,府中衆人不得出入,這才驚煞了一干人等。
如今謝府中只剩下一干老弱婦儒,謝棲芳兄弟倆去了學院,謝瑾鴻更不知道在哪裡逍遙快活去了,壓根就指望不上。
謝昭得知這個消息臉色已是變得煞白,她緊咬着舌尖,直到嚐到一絲甜腥味後這才緩緩鎮定了下來。
一旁的謝玫卻已是驚得暈了過去。
謝昭卻也顧不得她了,只一把攥緊了綠珠的手腕,“祖母她們眼下在哪裡?”
“大夫人與大少夫人還有幾位姑娘都在老夫人的正明堂,這才讓奴婢來請了姑娘過去。”
在謝昭的鎮定之下,綠珠的情緒這才緩和了幾分,只是說着話牙齒仍然在打着顫,與他們這些人而言,若是謝府有個什麼意外,那無疑於是他們的天都塌了下來。
“走,去正明堂!”
眼下謝玫暈着不好挪動,謝昭只得吩咐她的丫環照顧好她,轉眼便帶着綠珠與墨玉出了苑門,一邊走還一邊問着綠珠,“若是宮裡都被圍了,消息是怎麼傳到謝府的?”
“是皇后娘娘,”綠珠嚥下一口唾沫,小聲道:“在宮裡剛被圍時,皇后娘娘趁亂遣了位公公來謝府報信,可眼下謝府也被圍了,這位公公已經出不去了。”
綠珠只陳述她聽到的消息,其他什麼的她根本不知道,甚至也不明白爲什麼皇宮與謝府會在一夕之間被人給圍困了,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事,其他士族大臣的府邸不知道是不是也如他們一般?
劉滿……
謝昭在心裡細細咀嚼着這個名字,眸色不由變得黯沉了起來,她早就覺得這人不一般,既有胡人的勇悍,卻又帶着幾分如狼似虎的狡詐。
可他明明已經投了南齊,如今這般又算什麼?難不成他還想逼宮自己做皇帝不成?
當真是個笑話!
謝昭心思滿腹,可腳下卻不敢有絲毫遲疑,帶着兩個丫環如風一般地捲進了正明堂。
廊下早有丫環候着,見着謝昭遠遠而來便向裡通稟了一聲,等到她走近了已是伸手撩起了秋香色的潞綢簾子來,“二姑娘快請!”
“嗯。”
謝昭點了點頭,腳步卻是微微一頓,目光掃了掃站在廊下的一衆丫環婆子,雖然她們都斂眉低首,卻不難發現有的人肩膀在輕輕顫抖着,顯然心中也是極度惶恐不安的,畢竟謝府被圍是大事,宮中的事情他們或許不曉也關心不到,可眼下謝府的存亡安危卻是與他們自身的利益安全息息相關,若是沒有一點動容與感觸卻是不可能的。
“你們放寬心,定會沒事的!”
謝昭的嗓音清亮卻有種鎮定人心的力量,她儘量扯出一抹寬慰的輕柔的微笑,這個時候安撫人心也是重要的一環,不然外面的事情還沒探個明白,謝府裡面卻先亂了,這可是大大的忌諱。
“是,二姑娘!”
好些人都擡起了頭來,眸中雖然噙着一抹淚水,可看着謝昭如此淡定從容的微笑,不知怎麼的,心中的不安好似都消散了不少,紛紛對着她行了一禮。
謝昭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進了正明堂。
屋裡的氣氛有些壓抑的沉悶,只有窗下几案上的填鴨描金香爐中升起一陣陣清煙來,謝昭在紫檀底大理石紋的屏風前微微停駐,又理了理衣襟,這才氣度端儀地跨步而進。
一見着謝昭來了,大長公主已是忙不迭地對她招了招手,“阿嫵,來!”
“祖母!”
謝昭上前一通見禮後,人已是走到了大長公主跟前來,便聽得大長公主皺眉道:“如今宮中竟是被劉滿這廝帶兵給圍住了,元姑派的人匆匆而來也只是給咱們遞了個話,眼下還不知道宮中情形如何?”話語裡俱是擔憂。
饒是宮中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大長公主還是很鎮定,只是她的鎮定又與謝昭不同,那是帶着歷盡千帆之後沉着與淡定。
付家作爲新興的皇室,這幾十年來哪裡沒有歷盡沉浮,看盡白眼,而大長公主還未成就如今的這等榮耀之前,也不過只是付家當年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
“祖母,那個前來報信的公公在哪裡?”
謝昭握住了大公主伸來的手,又轉頭看了一眼在坐的謝家女眷。
王氏與陸氏婆媳雖然眸中隱含擔憂,可到底還沉得住氣,謝棲霞有些焦慮的模樣,崔夷姜不由得在旁安慰了幾句。
謝孟姬倒是隨侍在大長公主一側,只是低垂着眉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袁氏是一臉的緊張,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樣,謝玟倒是向她遞出了一個安心的眼神,只將母親的手緊緊握住以此來緩解心中壓抑的不安和擔憂。
這樣一看,謝昭便微微鬆了口氣。
謝家的女眷還算沉穩,即使袁氏這個心理素質不太好的眼下都穩住了,只要大局沒亂,弄清楚了前因後果,或許還有可能力挽狂瀾。
“被我安置在了後院,他也不清楚眼下宮裡的近況,你再問也問不出什麼的。”
大長公主搖了搖頭,彷彿想到什麼眸中恨意濃濃,話語裡忿忿不平,“那等蠻夷,陛下收留了他就是好的,沒想到竟然不知道知恩圖報,還敢幹下這等事情,當真是可惡至極!”
一旁的謝孟姬目光閃了閃,似乎極力壓制着什麼,可片刻後她卻是猛然擡起了頭來瞪了謝昭一眼,這才咬脣跪在了大長公主跟前,仰頭道:“曾祖母,孟姬心中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長公主微微皺眉,眼下這個當口真該是大家共商良計之時,謝孟姬卻這樣不識規矩地出來打斷,她心中已有不悅,剛要斥責兩句卻覺得手中的一緊,擡頭一看竟是謝昭握緊了她的手。
“祖母,孟姬既然有話要說便讓她說吧。”
謝昭淡淡地瞥了一眼謝孟姬,心知她說出口的必不是什麼好話,不過要是讓她就這樣憋着心裡也定是不痛快,索性就一次都說出來。
見謝昭這樣說,大長公主便抿了抿脣角,對謝孟姬點頭道:“好,你說吧。”
謝孟姬咬了咬牙暗自不甘,沒想到她連一個說話的機會都要謝昭給纔能有,心裡的怨憤更是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剎那間那久埋的話語便從舌間傾泄而出,只聽她高聲道:“曾祖母,孟姬以爲今日謝家有這場禍端全是二姑姑之過!”
話語一落,滿室寂靜。
謝昭微微眯了眯眼,而大長公主撥動着手中的捻珠,面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陸氏覺得羞愧難當,趕忙就站起身來喝止道:“孟姬,你這是怎麼說話的,平日裡我對你的教導你都吃到肚子裡去了,竟然敢在此間非議長輩?!”
王氏拉了拉陸氏的手,沉聲道:“你且先坐下!”又看了謝孟姬一眼,嗤笑了一聲,“我倒不知咱們這一房還有個這般心大的庶女,污了阿嫵對你有何好處?”說罷又轉向大長公主,“老夫人,孟姬這般不分尊長,理應懲處!”
一旁的袁氏聽了這話卻有些激動了起來,也不管謝玟扯着自己的衣袖不讓自己說話,掙開站了起來,附和道:“老夫人,媳婦覺得孟姬說得有道理,若不是……”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臉色如常的謝昭,心下也在嘀咕這丫頭是不是真的沒聽明白,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把心一橫便接着說道:“若不是劉滿求娶阿嫵被拒,想來今日也不會這般,他定是一直懷恨在心,如今這一朝發動必是要報復咱們家啊!”
謝昭輕輕扯了扯脣角,目光盈盈地轉向袁氏,甚至還帶着幾分笑意,“那依太太所說,眼下該如何是好?”
謝棲霞都被這樣的轉變嚇呆了去,只崔夷姜焦急地看了謝昭一眼,輕輕喚了一聲,“阿嫵!”手中的絹帕卻是已經捏緊了。
她們這樣的貴女說來高人一等,可真到了家國存亡社稷安危的時候,也是經常被用來作爲聯姻的對象,雖然劉滿出身蠻夷,但若真是因着謝昭之故才生了這場意外,也便只有謝昭嫁了他才能破解如今的局勢。
或許到時候被這些言論所逼,謝昭不想嫁都得嫁了。
崔夷姜這是在爲她擔憂。
或許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卻沒有說破,只是眼下被謝孟姬與袁氏給點了出來,無疑是在衆人心中已經燃起的小火苗上又加了一把柴。
謝孟姬脣角微翹,沒想到她這話頭一起袁氏便自動自發地給接上了,真是讓她省了許多的麻煩。
“這……”
袁氏悄悄地瞥了一眼大長公主,見她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且低垂着目光只老神在在地撥弄着手中的念珠,似乎已經默許了她的行徑,不由心中大喜,連膽子也大了幾分,只看着謝昭眸中泛淚,好似一臉不捨的模樣,“阿嫵,我雖然疼惜於你,可真到了這種關頭,少不得你也要爲這個家考慮幾分……”說罷拿了絲帕沾了沾眼角,“怕是要委屈你了。”
謝昭輕輕笑了笑,並沒有迴應,一旁的謝玟卻已是急得跳了腳,只拉了袁氏的衣袖道:“母親,您怎麼能說這種話呢?!”眼眶一下便泛了紅,嚷嚷道:“那劉滿是什麼人,你若讓阿姐嫁給他,豈不是將阿姐往火坑裡堆!”
謝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其實很多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平日裡與謝棲晴在一道玩耍慣了,她也喜歡被當作小孩子一般受盡寵愛,可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她再作小了。
母親的意思她怎麼不明白,這是要讓阿姐犧牲了自己來拯救這個家,可這怎麼可以,怎麼行?
“阿蕙你懂什麼,我是爲了這個家好!”
袁氏斥了謝玟一句,一個眼色過去劉媽媽便拉住了謝玟,不讓她摻和進去。
“太太真以爲將我給那劉滿便能避免了這場禍事?”
謝昭在這個時候緩緩站了起來,她本就生得高挑,清麗的面容中又帶着幾分隱隱的威嚴,就這一站便如一顆松柏般挺立昂揚,令人不能忽視。
謝昭的目光掃過袁氏,略有些失望地搖頭,“如今劉滿已率軍圍城成逼宮之勢,太太以爲將我交給了他,他就會罷手嗎?”說罷輕聲一笑,帶着幾分譏諷,“劉滿不是個傻的,相反他心狠手辣處事果決,知道今日之事一旦促成,事後就算陛下不會追究他的過錯,文武百官也絕對留不得他,他不反也得反!”微微一頓後,將各人的表情收在眼中,脣角一翹,“就連三歲小兒都懂這個道理,太太怎麼就不明白了呢?”
大長公主以及謝家人對她的疼愛謝昭自然是知道的,真正到了最關鍵的時候要讓她挺身而出她自然是義不容辭,可眼下她一分析便知道就算犧牲了自己恐怕也不會令劉滿鬆手,那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謝昭的話音一落,不僅是王氏與陸氏鬆了口氣,連崔夷姜臉上都有了幾分笑意。
大長公主卻是搖了搖頭,撫額暗歎一聲,袁氏果然是個蠢的,她剛纔之所以沒有加以阻止,是想看看袁氏到底說得出什麼有建樹的話來,沒想到……
“孟姬!”
大長公主的目光轉向謝孟姬,接觸到那帶着幾分冷厲的眼神時,謝孟姬身子一抖,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便聽得大長公主道:“如今正是我謝家危難之時,你不說與家人同心協力共度難關,卻想着將阿嫵送出去抵禍……此舉當斥,此心當誅!”說罷目光又冷冷地看向袁氏,這一番斥責實是也將袁氏給囊括了進去。
“老夫人,媳婦不是這個意思啊!”
袁氏當下腿上一軟,不由匍匐在地,整個身子也開始顫抖了起來,大長公主這話說得太重,她已嚇得面無人色。
知道謝昭是大長公主的心尖尖,袁氏自然不敢隨意說道,可那是以前,剛纔她說那番話時大長公主不也沒有阻止嗎,她以爲她是猜中了大長公主不足以爲外人道的心思,卻不想謝昭三言兩語就將局勢扭轉過來,眼下倒讓她成了那不義之徒,袁氏不禁銀牙緊咬,心中將謝昭罵了又罵。
“罷了,我不想看到你們幾個,回自己苑裡呆着去,等謝家度過這場危機我再拿你們問罪!”
大長公主擺了擺手,吳媽媽便帶着幾個丫環送了袁氏母女及謝孟姬出去。
屋內又重新歸於平靜了,大長公主略有些疲憊的目光掃了一圈在場中人,“你們眼下可有什麼對策?”
王氏與陸氏面面相覷,她們都是深閨婦人,平日裡料理些家事不在話下,可說到這些家國之事,她們哪裡有什麼好主意。
瞧着謝昭若有所思的模樣,崔夷姜不由道:“阿嫵,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這話一出,倒是將衆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謝昭身上。
大長公主也點了點頭,是了,問王氏她們有個什麼作用,都是深閨婦人見識淺薄,倒是謝昭常常有些獨到的見解,剛纔不也是她一語中的,這纔打消了衆人心頭的那點心思。
想到這裡,大長公主也是老臉一紅,其實她何嘗沒有想到過這一重?
即使她再疼愛謝昭,若是能用謝昭換回這一家子,甚至皇后他們母子幾個的平安,她又怎麼不會這樣去做?
心頭有些愧疚,大長公主不由慈藹地看向謝昭,“阿嫵,若是你真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說不定咱們能有些法子。”
“是,祖母。”
謝昭點了點頭,這才道:“我剛纔便一直在想,若是劉滿真控制了整個建業城,那麼至少說明城防與宮中禁衛軍都被他給壓制住了……可城外還有南軍,若是咱們能夠聯繫上南軍,那麼或許還有機會。”
“阿嫵說得有道理!”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沉吟道:“當初這劉氏阿滿率部來投時不過帶了區區八千人馬,就這樣陛下爲了防他專權還將這些人馬給打散了,如今就算被他聚在了一起,那也抵不過城外的幾萬南軍將士。”
“祖母說得對,”謝昭又跟着補充道:“還有城防與禁衛軍,若是咱們也能與他們聯繫上,到時候裡應外合,或者能逃出困境!”
王氏也在一旁着急,“可眼下咱們府中都被圍了,也不知道其他府上是怎麼情況,又怎麼出得去?”
“走秘道吧!”
大長公主的目光掃過衆人,“府中的秘道原本只有我知道,眼下到了緊急關頭少不得要讓別人用上一用了。”
“還有景淳他們兄弟倆,要不要派人去知會他們一聲,別往府裡來!”
陸氏跟着接了一句,她也擔心兒子的安危,如今丈夫在宮中她愛莫能助,可是兒子她還想盡可能地保全下來。
“大嫂說得對,若是書院沒有被圍,景淳他們還能脫困,不能讓他們回來自投羅網!”
謝昭說着便對大長公主福了一禮,“祖母,這事宜早不宜遲,我這就去讓鶴叔來辦這事,府裡各處且先穩着不要自亂了陣腳,至少不要讓外人看出什麼來。”
“阿嫵說得對,”大長公主也跟着點了頭,“你們回去也要將各房的人都約束好了,不要讓人察覺到什麼!”
王氏與陸氏她們紛紛站起身來應了聲“是”。
各人分頭行事,謝昭又擬好了要互通消息的人家,以及城防、禁軍、南軍中應該找什麼人傳遞消息,又拿給大長公主過目了一番,這才讓謝鶴找了可靠的人去辦這事。
原本謝鶴已經派了人出去,可謝昭想了想,又寫了封短信讓謝鶴派人給送到城東桂安巷給常伯,她已經有一個來月沒有收到秦嘯的來信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可她還是想將這裡的近況告訴給他知曉,或許……當然也只是或許罷了。
這只是謝昭心裡的一個希冀,因爲從前秦嘯總是會在她最危急的時刻出現在她身旁,她雖然隱隱這樣希望着,卻也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如今恐怕也只能靠自己了。
時間又過去了一天一夜,謝家倒是與建業城裡的好幾家權貴都聯繫上了,其中就有鄭家、崔家、盧家、李家等等,原來幾戶權臣之家都被圍了,可他們自有通傳消息之法,只是掌控南軍的李家嫡系在城外,這個消息要想送出去恐怕又得拖延些時候,而宮裡又被劉滿控制着,即使李家兵權在握也不敢輕易有所動作,就怕劉滿狗急跳牆,到時候殺了皇室一干人等可是得不償失。
就在謝昭焦急等待之中,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入了謝府中,頓時讓謝府一干老弱婦孺驚得魂飛魄散。
謝昭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往正明堂去的路上,頓時雙腳就猶如灌了鉛一般,每走一步都覺得生疼無比,那倒不是身體的痛,而是心底的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把鈍刀子在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肉一般。
淚水無聲無息地滑過臉龐,像斷線的珍珠一般滴落在地。
謝昭沉痛地閉上了眼。
她想到了一切的可能,卻沒有料到劉滿的狠辣心性,竟然只過了這一日一夜就將謝家男兒屠戮殆盡,連皇帝陛下及幾位皇子都沒有放過,朝堂之上敢於直諫者也被他揮刀砍殺,聽說血流得已經浸溼了鋪在地上長長的羊毛毯,一腳踩上去都是溼漉漉的感覺。
謝瑾鴻與謝棲芳兄弟本來是接到了謝鶴傳來的消息,大長公主讓他們先行躲藏起來不要回府,可這幾人文人名士之氣發作了,竟然悍不畏死,就這樣直直地跑到宮門口罵起了劉滿來,直罵得天昏地暗,人神共憤。
可若劉滿是聽得進這些道義禮教之人便不會有今日此舉,他們是罵得夠本了,回頭劉滿只派遣了幾個小卒來便讓謝瑾鴻他們幾個死在了宮門下。
謝家滿門如今竟無一男兒在,只剩下了一干婦孺,這如何不讓人心中惶惶。
而這消息恐怕還是劉滿故意令人放出來的,除了是爲了先前對謝家拒婚的報復,再有就是讓謝家人明白他的狠厲之處,再不敢隨意輕視折辱於他。
“姑娘,您別這樣……”
墨玉與綠珠也是一臉戚色,紛紛有種兔死狐悲之感,如今連皇室的繼承人都不保了,除了謝家的男子以外,也不知道還有哪些人遭了劉滿的毒手,明明是炎炎的夏日,卻讓人無端地生出一股陰寒來,有烏雲飄來,似乎連天空都陰沉了下來。
“我……”
謝昭剛想說話,卻覺得胃裡一陣翻滾,忍不住撫住欄杆乾嘔了起來。
她今日本就沒有用多少吃食,如今一股腦地都吐了出來,直到嘔出了黃水這才覺得好了一些。
墨玉一直在謝昭身後給她撫着背,見此不無擔憂地遞上了帕子,“姑娘千萬別憂心過重,如今雖然這般……可府裡還有那麼多人……”
這一句話提醒了謝昭。
若是謝家男兒真的被屠戮殆盡,那麼接下來劉滿會放過她們嗎?
不,不會!
或許等着她們的是更悲慘的命運!
謝昭抹乾了眼淚,儘量不去想謝家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她咬了咬脣扶住了墨玉的手臂,“去祖母那裡!”
正明堂裡,王氏與陸氏聽聞這消息後已經先後哭死了過去,崔夷姜只咬着脣發顫,顯然不敢相信這個事實,謝棲霞與謝棲晴在一旁抹着淚,大長公主還在兀自強撐着,只是一雙眼睛已經佈滿了血絲,原本紅潤的臉頰也是灰白無色,生生比平日看着老了十歲不止。
“祖母!”
謝昭入了屋內,只覺得鼻尖一酸,幾步便撲倒在了大長公主身下,紅着眼睛仰頭道:“這消息可是真的?”
“……不知。”
大長公主有些茫然地回神,看着眼前的謝昭,只是動了動脣角,僵硬地吐出兩個字眼,這才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了一旁的大引枕上。
若是可能,她也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明明昨日還好好的,怎麼過了一天一夜,這南齊的天都變了?
天殺的劉滿,天殺的蠻夷!
若是當初沒有將這些人給引進建業城來,如何會有今天的一切發生。
大長公主已是欲哭無淚,只雙手緊緊地握住,整個人卻在顫抖不已,下一刻再一用力,手中的捻珠已經被她扯散了開來,一顆顆圓潤的珠子落地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也喚回了謝昭的神思。
還是吳媽媽在一旁扶起了謝昭,輕聲安慰道:“二姑娘,老奴家的已經讓人出去打探消息的,應該一會兒就能回來……”話語中已是有了幾分悲慼之色。
謝昭咬了咬牙,只紅着眼睛對吳媽媽點了點頭。
劉滿敢將這種消息傳出來想來必定是真的,不過他這樣做也不怕犯了衆怒?
若是這樣一來,是不是南軍就能無所顧忌地衝殺進來?
謝昭的腦中紛繁複雜,一時之間想到了種種可能,又緩緩搖了搖頭,在看了看在場衆人的模樣,閉上眼淚水又止不住地滑落。
雖然她與謝瑾鴻的父女之情淡薄得很,但那也抵擋不住他是這個身體的親生父親,連他都不在了,還有大伯父、大哥三哥與謝棲芳兄弟……這些都是她的親人啊,他們的音容還在眼前閃過,可人卻已經不在了。
想着想着,謝昭便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似乎都已經停止了思考,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直到謝鶴將確認後的消息帶回到謝家,謝昭才知道這事已經沒有挽回的可能了,更甚者那外出確認消息之人還聽聞了皇后娘娘在宮中自縊的噩耗。
大長公主老淚縱橫,她如今喪兒喪女,連孫兒曾孫都沒有了,如今謝家的指望在哪裡,她左右四顧,一雙老眼空洞而茫然。
“祖母!”
謝昭輕輕搖了搖頭大長公主的衣袖,見祖母如此悲慼,她真恨不得將劉滿那人生吞活剝了去。
“阿嫵……”
大長公主閉了閉眼,再增開眼時眸中已是有了幾分清明,只是開口的聲音滄桑而嘶啞,“如今劉賊殺了我們謝家人,連元姑他們也沒有放過,我想他接下來就會來尋你了……”說到這裡咬了咬牙,眸中迸射出一縷精光,“你是我謝家的女兒,縱使死也不能讓他給抓到!”言罷站了起來緊緊抓住了謝昭的手,“你即刻就離開謝府,等有機會便逃出城外,若是到了南軍李家人那裡,你的安全便是無虞了!”
“祖母!”
謝昭震驚地看向大長公主,只反射性地搖頭,“我不走,我走了你們怎麼辦?”
“謝家如今已經沒有人了,咱們這些老弱婦孺想來對劉賊也是無用的,他想要的是你!”
大長公主咬了咬脣,態度亦加堅定起來。
這時王氏與陸氏已經依次從暈厥中醒了過來,聞言也是悲聲勸道:“阿嫵,你就聽話快些離開,是生是死,我們已經不在乎了。”說罷淚水又跟着流了下來,當真是哀莫大於心死!
“不……”
謝昭正要拒絕,卻見到一旁的崔夷姜捂脣乾嘔了起來,衆人的目光也跟着轉了過去,隨即便聽到大長公主嘶啞的笑聲,“當真是天不絕我謝家,阿姜這樣……恐怕是懷有身孕了!”
王氏與陸氏皆是一怔,陸氏臉上的欣喜一閃而失,只抓住了崔夷姜的手道:“阿姜,你這個月是不是沒有來月信?”
崔夷姜愣了愣,緩緩點頭,“是晚了十多日……”說罷咬住脣垂下了目光,眼淚又跟着掉了下來,就算她眼下懷孕了又如何,謝棲芳已經不在了啊!
“保住這個孩子!”
聽了崔夷姜的話,大長公主的精神爲之一振,又轉向謝昭道:“阿嫵,眼下我要你帶着阿姜馬上離開,”見謝昭還有話要說,一揮手便止住了,“我知道你想要咱們都走,可這樣未免太過惹眼,只要保住了崔夷姜肚子裡的孩子,今後咱們謝家就還有興起之日!”話語之中儼然將崔夷姜肚子裡的孩子定性爲了男兒。
謝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若不是她,或許劉滿不會反了南齊,若不是她,謝家的男兒也不會遭屠。
眼下大長公主只是讓她盡力保住崔夷姜肚子裡的孩子,難道這她都做不到嗎?
“阿嫵……”
崔夷姜增着一雙淚眼看向謝昭,因爲連她也明白過來,若是劉滿找不到謝昭,這一怒之下會將謝家殺得雞犬不留。
大長公主是要用這一家老小的命來保全她與謝昭倆人,更甚者是她肚裡的孩子。
“好,我帶阿姜走!”
謝昭緩緩站了起來,原本還是脆弱神傷的面色漸漸地覆上了一層堅毅之色,又轉向謝棲霞與謝棲晴道:“你們倆也跟着我一道走!”
謝昭話音一落,謝棲晴已是撲到了她懷中抽泣起來,“我不要和二姑姑分開!”
“好,二姑姑一定帶着緣兒。”
謝昭憐惜地撫了撫謝棲晴的腦袋,又轉向謝棲霞,卻見她緩緩搖了搖頭,啞聲道:“我不走,我要陪着母親她們。”
大長公主沉沉地閉上了眼,只揮手道:“罷了,你們快些走吧,再耽擱就晚了!”
“祖母,阿嫵不孝!”
謝昭與崔夷姜對視一眼,拉着謝棲晴同時跪倒在了大長公主跟前,磕了幾個頭之後這才毅然地轉身離去。
謝家的秘道建在後山的甬道里,因爲甬道狹小,所以只能讓身材嬌小之人通過,謝鶴幾次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也只是派的瘦弱的男子。
如今謝昭她們小心翼翼地走在甬道里,一步三回頭,心裡都充滿了濃濃的不捨。
“不知道這次離開,咱們還有沒有命活着回來?”
崔夷姜悲慼地回頭望了一眼,甬道里的石壁上雖然嵌了有夜明珠,可是在這樣不見天日的地方也只能依稀視物。
除了謝家的男子被斬殺外,崔家、盧家等士家大族都沒有能倖免,崔夷姜沒了丈夫,也沒有了從前疼愛她的父兄。
“阿姜,就算拼着我這條命不要了,也必定護你周全!”
謝昭腳步一頓,只回頭來握緊了崔夷姜的手,她知道她們這一走意味着什麼,或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想到還留在榭蘿居的謝玟,以及不知道原由的謝玫母女,她的心就彷彿被人攥住了一般。
可她不能回頭,不能!
也是因着謝孟姬與袁氏還被大長公主勒令禁足,不然知道謝昭她們已經先行離去的消息,指不定就要鬧騰起來。
謝棲晴在一旁癟着嘴,卻不敢哭出聲來,只拉着謝昭的衣袖說什麼也不放開,小姑娘也被這次的變故給嚇傻了,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可知道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親哥哥們,那心裡的悲傷也是濃得化不開。
墨玉與綠珠是跟着謝昭出來的,因走得匆忙只收拾了一些細軟行囊,隨行的還有崔夷姜與謝棲晴的兩個丫環,謝鶴另外派了幾人保護她們,這一行也有十多個人,人多了反而不好,若說眼下立時出現在街道上必定惹眼,也是因爲夜色的遮掩下這纔好了幾分。
“縣主,眼下咱們該去哪裡?”
領路的那人姓高,也是謝府的部曲,謝鶴臨走時交待讓他們一切都聽謝昭的。
謝昭略一思忖,便道:“先去城東桂安巷!”
若是眼下投奔幾個平日裡相熟的人家,不說那些士家權貴的門第被人把守圍困着,就這一去他們就是自投羅網,不若先在常伯那裡躲躲。
再說,如今宮中起了這樣的變故,只怕消息一經傳開這亂起來是早晚的事,他們唯有在亂中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不得不說這劉滿當真是個瘋子,他想要的是什麼,篡權奪位,還是要讓整個南齊亂起來?
謝昭咬了咬脣,只覺得滿嘴的苦澀,天之將亂,她卻沒料到這亂竟然是從內而起,他們甚至還等不到北方的禍事牽連起來,這南齊便要變天了嗎?
也許是因着這兩日京中變故頻發,此刻走到街道上都是靜悄悄的,風聲鶴唳,人人閉戶。
可即使是這樣,夜裡也有巡邏的士兵,謝昭她們一衆女眷東躲西藏,甚至還用了兩個部曲去引開士兵這才得已順利地抵達了桂安巷。
綠珠是替謝昭來送過東西過秦嘯,是以常伯是認識她的,當聽到謝昭她們一衆就在門外時,趕忙將人給迎了進來,又小心翼翼地左右張望了一眼,這才閉上了門戶。
“縣主,您沒事太好了!”
常伯是知道秦嘯的心思的,所以一直對謝昭很是好奇,此刻見到眼前高挑的少女,那清麗的面容中雖然不掩疲憊悲傷之色,可整個人卻沉靜如水,看着便讓人覺得氣度斐然,忍不住生出敬畏之心來。
“常伯。”
謝昭對着常伯點了點頭,啞聲道:“勞您給咱們安排個住處稍作歇息。”
這一路走來,又是緊張又是惶恐,饒是謝昭是鐵打的身子也覺得疲憊不已,更別說崔夷姜已經整個人都累得掛在了丫環的身上。
謝棲晴還好,小丫頭沒有叫過苦累,此刻正安靜地站在謝昭身旁,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老奴這就……”
許是這邊的動靜稍稍大了些,常伯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見着不遠處的中堂處有一道黑影飛快地捲了過來,幾乎在瞬息之間便到了謝昭的跟前。
身後幾個部曲大驚,正要拔刀相向,卻被謝昭揮手止住了,待看清來人,她只覺的鼻頭酸酸,眸中不覺盈上了一層淚水,濃重的鼻音夾雜着兩個在心中徘徊了千百次的字眼從她微啓的紅脣傾吐而出,“子韌……”
謝昭話音一落,淚水也跟着滑下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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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在週一,積個兩天要寫的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