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侯府啓程到杜家村也不過只有半天的路程,蕭懷素倒是懷着激動的心情坐在馬車裡,不時地向外張望着,似乎那久違的熟悉的感覺隨着馬車軲轆地轉動着又一點一點浸進她的心脾。
原來比起京城的熱鬧繁華,她真的更喜歡這裡的寧靜質樸,那種呼吸間都充滿了自由與廣闊的味道,着實令人懷念不已。
“瞧瞧你這樂呵模樣,就像幾年都沒回過西安一般。”
白漣漪還在一旁打趣蕭懷素,她卻是認真地點了點頭,“確實離開好些年頭了,那個時候我還未及笄呢,一晃眼卻已經做了元哥兒的娘。”話語裡不無感慨。
做姑娘的日子總是無憂無慮的,天塌下來還有長輩在上面給頂着呢,可做了別人的妻子與母親,肩上的責任卻是更重了,很多事情也要自己一一面對,這是兩種不同的心境。
“瞧你這小樣兒,元哥兒那麼可愛,我都想做他娘呢!”
白漣漪的確與元哥兒很是投緣,關鍵是這小傢伙在她面前不常哭鬧,這就很討人喜歡了。
再加之那一團軟軟的抱在懷裡,奶香奶香的,這輩子白漣漪都沒遇到過這般好玩的,直感嘆還是小孩子可愛,估計長大了成了寧湛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她便要敬而遠之了。
聽白漣漪這一說,蕭懷素不由勾脣一笑,“你這麼喜歡元哥兒,那就當元哥兒的乾孃可好?”
“真的?”
白漣漪心中一喜,整個人都精神地坐直了,“你可不許反悔!”
“不反悔!”
蕭懷素抿脣一笑,元哥兒也是喜歡白漣漪的,認下這個神醫乾孃想來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那等到了杜家村後咱們正式行個禮吧?”
白漣漪覺得還是打鐵趁熱得好,不然回頭有人反對,她這到手的乾兒子就這樣飛了,那她多划不來,“對了,還要準備給我乾兒子的表禮呢!”說罷已是埋頭琢磨起來到底將自己的哪樣寶貝給了元哥兒才合宜。
“瞧你這熱乎勁,行,咱們到杜家村就行個正式的認親禮,再讓我外祖母做個見證,這總行了吧?”
蕭懷素捂脣一笑,正巧這時元哥兒從睡夢中哭醒了,她趁勢抱給了白漣漪,“元哥兒許是餓了要喝奶,就由你這個乾孃送他去奶孃那裡。”
奶孃與小菊坐在後一輛馬車裡,石娟與石毅倒是隨護在蕭懷素母子乘坐的馬車兩側。
“行,那我去去就來。”
白漣漪抱過了元哥兒,小傢伙聞到熟悉的味道果然不哭了,卻嗅着鼻子往白漣漪胸口鑽,這是真要找奶喝呢,將蕭懷素笑得不行,白漣漪也紅了臉,不禁在元哥兒的小屁股上輕輕一拍,“饞貓,馬上就有奶喝了!”說罷抱上元哥兒,一撩車簾便縱身跳下了馬車,幾乎是晃眼便不見了人影。
代兒還有些擔憂地對蕭懷素道:“少奶奶,就這樣讓白姑娘抱着小少爺跳下馬車,可是有些不妥?”大人倒是沒什麼,她是怕元哥兒絆着磕着哪裡了。
“不礙事的。”
蕭懷素笑着搖了搖頭,“我聽阿湛說過,漣漪的輕功在他們‘歸元宗’平輩裡都是排前三的,又是她乾兒子抱在懷裡,就是摔她自己也決計摔不到元哥兒。”對這一點她還是很有自信的,寧湛不就是活生生的榜樣。
“那還好。”
代兒微微鬆了口氣,可也是直到白漣漪又重新將元哥兒給抱回馬車時這心纔算真正落下。
元哥兒吃飽喝足了也不想睡覺,與白漣漪在那裡玩樂着,咿咿呀呀地比劃着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白漣漪卻很是開心,便逗着元哥兒叫她乾孃。
蕭懷素聽了不禁一樂,“她連親孃都還不會叫呢,又怎麼會叫乾孃?”笑了笑,一頓又道:“再說就算這孩子早蒙,那也至少得十個月或是一歲往上才能叫人呢,眼下他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個兒在說些什麼。 ”
“這小傢伙,今後長大了肯定聰慧得緊。”
白漣漪笑着一指點在元哥兒的額頭,又附在他耳邊悄聲道:“可別與你父親一般不解風情!”
“說什麼悄悄話呢?”
蕭懷素伸長了耳朵也沒有聽清白漣漪說了什麼,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元哥兒還那麼小,你與他說了只怕他也聽不懂呢。”
“我就叮囑他幾句,怎麼說我也是他乾孃不是?”
白漣漪抱了元哥兒在懷裡掂了掂,沒一會兒這小傢伙便睡着了,就聽得石娟隔着車窗回稟了一句,“少奶奶,杜家村到了!”
“到了嗎?”
蕭懷素驚喜地撩開了車簾子,便見得不遠處那寬闊的河流,眼下還未到冬天,河水也並沒有那股洶涌之態,只平緩地流淌着,一眼都望不到頭。
只是看到這條祖河,蕭懷素都有些淚盈於睫,只拿絹帕沾了沾眼角,“總算是到了。”
想到杜老夫人與杜老太爺見到她時會是怎麼樣的驚訝,蕭懷素的脣角便微微翹了起來。
“瞧你那模樣,激動得跟什麼似的。”
白漣漪也擡頭向外瞧了一眼,她對這條河可沒那麼深的感情,只覺得這河挺寬的,倒是比她見過的都要大都要長。
“想到要見到我外祖母父和外祖母了,我心裡就高興。”
蕭懷素吸了吸鼻子,又看了一眼白漣漪,“我母親去世得早,可以說是我外祖母養大了我,你沒有親人在側,這種感情你許是無法理解的。”
“我是沒有親人,可我也有師尊啊,不過也不像你們這樣的。”
白漣漪搖了搖頭,她從小就是孤兒,是被別人給撿到山上去的,也是她資質極佳這纔有幸拜到風霄門下,可師徒之情同門之誼在她眼裡雖然有厚重之分,但也不像蕭懷素表現得這般牽腸掛肚,所以她是真的不懂。
“你將來找到了一個疼愛你的夫君,再生下你自己的孩子,那就是你在世間上最親近的人了,或許到了那一天你才能真正體會得到。”
蕭懷素笑了笑,眼下她與白漣漪說再多都是枉然,沒有經歷過的人自然無法感同身受。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真到了那一天再說吧!”
白漣漪現在也看開了,該是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也強求不了,再說瞧着寧湛這一點也不溫柔的做派,她都覺得蕭懷素嫁了他真是吃了虧。
當然這只是心裡話,白漣漪也不敢對蕭懷素這樣說。
馬車尋着老路往杜家老宅而去,寧湛在前面引路,幾年前來過杜家村,這裡好似依舊沒有什麼變化,一樣的老路,一樣的街坊,記得他的還不忘笑着打個招呼。
等着到了杜家老宅門前,寧湛這才讓人進去通稟,又親自扶了蕭懷素下車。
蕭懷素舉目四望,白牆黑瓦,連屋頂上起的苔蘚似乎都還青青瀝瀝,想起那年少時的青蔥歲月,彷彿還在昨天。
“是……蕭家表姐嗎?”
有個遲疑的聲音在蕭懷素身後不遠處響起,她微微一怔之後轉過了頭。
便見得在杜家老宅拐角的房檐下正站着一個瘦弱的少年,一身長布藍袍穿在身上,雖然漿洗得有些泛白了可依然乾淨整潔,他眉目清朗,目光炯亮,在看向蕭懷素時帶着掩飾不住的驚喜,卻又有幾分小心翼翼的謹慎。
蕭懷素細細地打量着他,見他似乎帶着幾分猶豫遲疑,所以不敢貿然上前,腦海裡也覺得有些熟悉的感覺,不禁閃過許多從前的畫面,讓她將眼前的少年和那個總是膽小地縮在門背後看着她的孩子慢慢重合在了一起,片刻後才驚訝道:“你……難道是延德?”
那個過繼給十七房的嗣子,那個杜延慧臨終之前都心心念念地盼望着他能撐起家族門楣的杜延德啊!
“是我,我是延德。”
得到蕭懷素的確認,杜延德不由驚喜地上前,“表姐,沒想到還能在杜家村看到你!”話語裡充滿了激動。
“連延德都長大了,十七表嬸可還好?”
蕭懷素欣喜地點了點頭,又與杜延德交談起來。
那廂寧湛已是走了過來,他也仔細打量了杜延德幾眼,不由笑了,“這不是十七房的小子延德?”
“是,見過表姐夫!”
杜延德也是見過寧湛的,之後聽說蕭懷素嫁到了寧家,此刻見到倆人站在一起,才知璧人登對,不覺起了羨慕之心,連忙對他拱手見禮。
“如今可還在杜家學堂裡上課?”
寧湛伸手擡起了杜延德,便見他有些羞澀地低了頭,只道:“如今剛考過了秀才,九叔祖說明年送我上京求學,到時候讓九房的叔父給我尋位好老師。”
杜延德口中九房的叔祖便是杜老太爺了。
杜家人在朝中能夠綿延壯大,那也是一族之幸,能夠相幫提攜的自然也不會推辭,想來杜老太爺也覺得杜延德是個可造之材。
“不錯,年紀輕輕竟是已經考上秀才了,延惠表姐的在天之靈也該感到欣慰了。”
蕭懷素眼眶微微泛紅,想來是憶起了從前與杜延惠姐弟在一起的時光,千盼萬盼,杜延德也終於有了小許的成就,若是到京城裡也這般努力上進,十七表嬸也算是個有後福的人。
幾人正在說話之間,劉媽媽已是帶人迎了出來,見到蕭懷素的面立馬眼眶便泛了紅,直上前拉住她的手,“表姑奶奶與表姑爺要回來也不提前說上一聲,咱們什麼準備都沒呢,老夫人一聽說就激動得跟個什麼似的,眼下正讓香晴那丫頭給她重新梳頭更衣呢!”
劉媽媽說着忙不迭地要給蕭懷素夫妻見禮,卻恁是被蕭懷素給攔住了,“媽媽這樣可是折煞咱們了!”又引了白漣漪到近前,“這是我的好朋友白姑娘,她懷裡的便是元哥兒了。”
“白姑娘好!”
劉媽媽對白漣漪點了點頭,看向她懷中睡熟了的元哥兒時忍不住便抹了把淚,哽咽道:“那時表姑奶奶來到杜家村時才幾歲啊,如今連哥兒都有了,真是個有福氣的人!”
“媽媽快別傷感了,弄得我都要掉眼淚了。”
蕭懷素用絹帕沾了沾眼角,一旁的白漣漪也勸了幾句,“明明是高興的事,你們偏要抹眼淚,我看着都難受,快別哭了!”
見蕭懷素夫妻與劉媽媽他們敘起了舊,杜延德不由拱手道:“表姐與表姐夫快些進去吧,想來叔祖父與叔祖母都很是掛念你們,我就先不打擾了。”說罷轉身便要走,還是劉媽媽喚住了他,笑道:“延德少爺,今日咱們表姑奶奶與表姑爺歸家定是要擺接風宴的,晚些時候我便讓人來請了你們娘倆兒,一起到家裡吃個團圓飯。”
“這……如何使得?!”
杜延德擺了擺手想要推辭,蕭懷素便也嗔了他一眼,“你若再是推辭,那便不把咱們當作親人了,到時候早些來!”
杜延德推脫不過,這才應了下來,又與寧湛說上兩句話便先行離開了。
蕭懷素挽了劉媽媽的手往裡而去,問起杜老太爺,劉媽媽笑着答道:“老太爺一早就帶着杜響出去轉悠了,不到晌午都回不來,想來也快了。”拍了拍蕭懷素的手,一頓又道:“老太爺見到表姑奶奶定也是高興的,知道你們這一回來,老夫人看着都年輕了不少呢!”
“這兩年我也想念外祖父與外祖母,念着從前他們在我身邊的好,就想陪着他們孝順他們。”蕭懷素說着這話只覺得鼻頭微微有些發酸,“不過如今好了,咱們從京城歸來,也就住在西安府裡,想要看他們二老隨時也都能回來,若是走不開了,再將他們接到府城裡住段日子也是行的。”
劉媽媽欣慰地點了點頭,“有表姑奶奶這句話,老夫人就沒白疼您!”
說話間幾人已是進得正院,抄手遊廊的兩旁倒是站了好些丫環僕婦,見了他們的到來齊齊行禮,口中稱道:“見過表姑奶奶,見過表姑爺!”
蕭懷素笑着讓她們起了身,讓代兒一一打了賞,又見屋檐下掛着的畫眉鸚鵡什麼的,不由笑了,“外祖母什麼時候也愛上這些鳥雀的,可是外祖父餵養的?”
“表姑奶奶這就說錯了,不是老太爺養的,是咱們老夫人喜歡。”
劉媽媽笑了笑,見蕭懷素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這才解釋道:“他們倆老雖回了杜家村,可平日裡也覺得寂寞得緊,身邊又沒有哥兒姐兒逗樂,老夫人便養了這些鳥兒,聽着這些鳥兒叫得嘰嘰喳喳得喜慶,纔不會覺得這院子清冷寂靜。”
“原來如此。”
蕭懷素聽了這話笑容微微一斂,老人家應該都是喜歡熱鬧的,可沒辦法子孫卻又不在身邊,這纔會逗弄鳥雀以排遣寂寞。
“不過眼下表姑奶奶回來了,可要在家裡多住上些日子,好好陪陪老夫人。”
劉媽媽說話間已經將蕭懷素他們給引到了正屋門口,便有丫環掀了簾子向裡稟報了一聲,“老夫人,表姑奶奶與表姑爺到了!”
“快些進來!”
一個有些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樣的熟悉與親切,蕭懷素只覺得鼻頭髮酸,腳步不由快了兩步,剛一踏進屋裡那淚水便落了下來,只哽咽地喚了一聲,“外祖母!”
淚水剎那間便模糊了視線,蕭懷素只隱約能瞧見那坐在羅漢牀上的杜老夫人已是起身迎了過來,一把便將她給扶住了。
“懷素,我的懷素!”
杜老夫人只反覆地念叨着蕭懷素的名字,帶着濃重而深厚的感情,這讓她的嗓音顯得有幾分沙啞,略有些粗老的掌心細細地摩挲着蕭懷素的臉龐,一遍又一遍,像是不相信這是真的一般。
“是我,外祖母,我回來看您了!”
蕭懷素伸手覆在杜老夫人的手背上,另一手抹去了臉上的淚花,這纔看清楚了眼前的老人,確實比離開京城時要蒼老了不少,可是精神還不錯,一雙眼睛仍然熠熠有神,只是看向她時閃動着激動的淚花。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杜老夫人也抹了抹眼淚,這才被蕭懷素與劉媽媽給一同扶着坐下了,劉媽媽笑着開口,“表姑奶奶他們回來是好事,偏您還哭上了?!”一頓之後又指了白漣漪抱着的元哥兒道:“他們還帶着元哥兒回來給您磕頭呢!”
“對,快,擺上蒲團,我要好好給外祖母磕幾個頭!”
蕭懷素這話一落,香雯與香晴趕忙將繡了富貴團花的蒲團擺在了地上,蕭懷素又從白漣漪手中抱過了元哥兒,與寧湛一道端端正正地跪下給杜老夫人磕了三個頭。
“好了好了,你們回來我就開心!”
杜老夫人抹了抹淚,又讓丫環攙了蕭懷素他們起身,這纔對寧湛誇獎道:“表姑爺不錯,如今有出息了,聽說又得皇上倚重,卻捨得就這樣回了西安做個悠閒世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被杜老夫人這一說寧湛有些不好意思,只抱拳拱了拱手,“外祖母言重了!”
“元哥兒長得白淨,這模樣倒是集了你們倆人之長,真是個胖小子!”
杜老夫人將元哥兒抱在懷裡,許是剛纔吃了飽奶,眼下這小子仍然在呼呼大睡,半點沒有醒來的跡象。
蕭懷素便又將白漣漪介紹給了杜老夫人,“漣漪眼下在爲侯爺治腿疾,亦是元哥兒新認的乾孃。”
“拜見老夫人!”
白漣漪端端正正地給杜老夫人行了禮,杜老夫人笑呵呵地取下了手腕上的蜜蠟珠子給了她,“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別那麼客氣,白姑娘儘管好生住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