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後的五天便是蕭懷素的成親之日,王氏也從京城帶來了蕭懷素的嫁衣,只那些嫁妝什麼的已經直接送到了京城寧家的宅子裡,寧夫人派了專門的人看守着,倒是少了這來回奔波搗弄的麻煩。
蕭懷素覺得這樣挺好,再說在這裡成親之後她與寧湛也頂多停留三天,等回了門他們便要趕回京城了。
只是秋靈因爲有了身孕不易來回奔波,王氏便沒讓她過來,趙坤估計也心疼不是,倆人年紀都不小了,這纔是第一胎自然要小心爲上。
劉美鳳卻是滿滿地冒着酸水,也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成親幾年都不見有孕,她心裡也着急得很,雖然婆婆大度,丈夫也沒有說什麼,可生下孩子纔是女人立足的根本,別看她平日裡笑嘻嘻的,其實這心裡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在看着蕭懷素那些嫁妝單子裡但凡有什麼花生紅棗繡面的錦被啊,石榴百子圖案的插屏什麼的她便感嘆連連。
連杜延玉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道:“二嫂,這怎麼說也是表妹成親用的,你這樣嘆聲連連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呢,怪不好的。”說罷又看了蕭懷素一眼。
蕭懷素倒是輕輕一笑,擺手道:“無礙的。”
“我這是自己犯愁,帶累了表妹,是我的不是。”
劉美鳳又感嘆了一聲,這纔將嫁妝單子遞給了杜延玉,自個兒坐到了一旁去,“表妹這嫁妝確實豐厚,看着讓人羨慕得緊!”
杜延玉卻是不信,“我看二嫂這模樣可不是羨慕的表情呢!”
“說與你們聽,你們都不知道,到底是沒成親的姑娘。”
劉美鳳勉強笑了笑,看着這屋裡滿目的赤紅她也覺得眼累,索性起身道:“我去看看婆婆那裡有什麼幫忙的。”說罷便帶着丫環出了門去。
“二嫂這是怎麼了,來的時候都不是這般。”
杜延玉一臉的莫名其妙,蕭懷素卻是心領神會,只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道:“女人成親後最想的是什麼,你琢磨一下便知道了。”
“最想的……”
杜延玉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女人最想的自然就是生個自己的兒子,不管再能幹的女人,生個兒子纔是在夫家立足的根本,“不過二哥成親也沒幾年,咱們杜家又是有規矩的人,若是三十無子才準納妾呢!”
“這我自然知道。”
蕭懷素笑着點了點頭,“二表嫂幸好是嫁到了杜家纔沒那麼辛苦,不過再過幾年真沒孩子,只怕她都要急了。”
“這事也是緣分的事,說不準的。”
杜延玉微微紅了臉,“快別說這些呢,咱們都還未嫁人呢。”
“我可是要成親的了,這不生孩子的事就在眼前了。”
蕭懷素笑着對杜延玉眨了眨眼,又伸手捅了捅她,“三表姐呢,外祖母那裡可給你相看了人家了?”
被蕭懷素這一問,杜延玉的臉更紅了,只吱唔道:“在江南時……王家姨母倒是說了兩家……如今祖母正在斟酌呢,”復又擡起頭來,害羞地推了蕭懷素一把,“你問這幹什麼,橫豎八字還沒一撇呢!”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
蕭懷素笑着攬了杜延玉的肩膀,親暱地靠着她,“我希望咱們姐妹都能嫁得如意郎君,幸福地過一輩子!”
“這願望是好的,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般幸運。”
杜延玉眼下是看開了,畢竟經歷過感情的傷,她也成熟了不少,幸福不是必然的,得之她幸,不得,那也是命。
蕭懷素笑了笑,這也在理,但至少如今看來她是幸運的那一個,自然也希望杜延玉同她一樣。
“我看三表姐這次在江南走了一遭,人精神了不少,心情也好了。”
蕭懷素偏頭看向杜延玉,試着轉移話題。
“那是當然。”
杜延玉笑着點頭,一臉的懷念之色,“你不知道江南有多麼美,粉牆黑瓦,小橋流水,綠樹成蔭,煙雨迷濛時景色最美,王家的表妹們陪我玩了好些地方,真正是長見識了,以後表妹若有機會也定當去看看纔是。”
“好啊!”
蕭懷素笑着應了一聲,便聽代兒略有些活動地進屋來稟報,“小姐,廣恩伯世子來看您了!”
“什麼?”
蕭懷素怔了怔,旋即猛地站了起來,“你是說觀瀾來了?”
她已經有大半年都沒收到葉觀瀾的消息了,甚至不知道他在哪裡,還是寧湛說會幫她找到他,到時候還要請他還喝杯喜酒呢。
或許就是因爲這個葉觀瀾纔來到了蘭陵,沒想到寧湛真的做到了。
“那他現在在哪?”
蕭懷素心情有些激動,杜延玉便在一旁笑話她,“知道你們倆人是朋友的還好,不知道的還以爲那什麼……”說着湊近了幾分,壓低聲音道:“寧湛這也不介意?”
“介意什麼?”
蕭懷素轉頭看了杜延玉一眼,當然又想起了寧湛表面不介意,心裡實則發酸的事實,略微有些猶豫道:“要不三表姐陪我一道去見見他,橫豎咱們都認識,他還是你的恩人呢!”
“得,我就陪着你吧,免得別人誤會。”
杜延玉笑着應了,便聽代兒回道:“眼下三老爺正陪着世子爺,在待客的花廳。”
“走吧,去看看!”
蕭懷素理了理衣裙,與杜延玉手挽手地去了。
蕭逸海正不知道怎麼招待這位丰神俊郎美如冠玉的廣恩伯世子,這話說得都打了結,眼見蕭懷素姐妹聯袂而來,心中暗暗鬆了口氣,“懷素來得正好,世子爺都等你一會兒。”
葉觀瀾理了理衣袍緩緩站了起來,他着了一身天青色的長袍,那顏色有些像玉石的純粹,卻又有種盛夏的厚重,就像預示着他從少年已經長成了青年,濃黑的眉,挺俏的鼻,薄薄的脣,回身對着蕭懷素一笑,讓她覺得就連這射進花廳裡的陽光都閃了閃,耳邊似乎一瞬間都聽見了花開花落的聲音,便聽他朗聲笑道:“沒想到這一分別,你竟然都要嫁人了!”話語中好似有些失落,有些惋惜,但到底被那抹笑容掩蓋住了,看起來還是如常的瀟灑俊雅。
杜延玉就站在蕭懷素身旁,自然也被葉觀瀾那一笑晃花了眼,回過神來時不禁紅了臉,從小到大,她的確沒見過比葉觀瀾長得還俊美的人,這樣的人兒似乎只應天上有,落入凡塵都讓人覺得是一種褻瀆。
葉觀瀾大方地對着杜延玉拱了拱手,杜延玉亦低垂着目光還了一禮。
蕭懷素幾步上前來,將葉觀瀾看了又看,不禁微微紅了眼眶,“你還說我呢,這纔多久沒見,你竟是瘦了,還將自己給曬黑了!”
這樣親密的似乎無所顧忌的對話倒是讓蕭逸海心中一驚,不得不握拳咳嗽了一聲,以此來提醒女兒多注意些。
雖然從杜家人口中知道蕭懷素與葉觀瀾是多年的好友,但到底如今倆人年紀都大了,又是男未婚女未嫁的,眼下好在有長輩和姐妹在場,若是單獨處上一會,怕不會有風言風語傳出來,寧湛知道了又怎麼辦?
要知道對寧湛這個女婿,蕭逸海還是很滿意的,這輩子他都沒習武的可能了,有個將門之家出身的女婿他也覺得很是自豪,總比他這肩不能挑手不能磨的文弱書生來得好。
葉觀瀾眼風掃了掃蕭逸海,心中不由嘆了一聲,到底多年前在夜空下抵背而臥的自在與瀟灑再也找不到了,人長大了便會被束上世俗的枷鎖,即使他本不願,卻也不能倖免,笑容便是一斂,只回了蕭懷素一句,“曬黑了好,曬黑了纔像男子漢!”
“是啊,這些年你走南闖北,定是長了不少見識。”
蕭懷素笑得眉眼彎彎,她對葉觀瀾的感覺還是一如往昔,他們是朋友,便是一輩子的朋友。
“見識是長了,這苦也吃了不少。”
葉觀瀾攤了攤手,復又坐了下來,蕭懷素便與杜延玉坐到了另一邊去。
蕭逸海在上首倒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看着女兒與她這所謂的好友聊着天,也幸好自己在這裡,不然不得惹人閒話了。
杜延玉在一旁看得心思一動,不由道:“世子爺說得哪裡話,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她這也是存了幾分試探,葉家如今在朝中關係敏感,蕭懷素卻還是與葉觀瀾交好,若是沒有事還好,若是有事指不定表妹也要受牽連。
蕭懷素是不傻,人也是頂頂聰明,就是太重感情,有時候難免犯糊塗,這一點杜延玉卻是看得很清楚。
葉觀瀾目含深意地看了杜延玉一眼,不由牽脣一笑,“杜三小姐說笑了,葉某這等資質哪能成爲人上人,我啊,就只是想做個富貴閒人!”說着笑看向蕭懷素,“懷素你說是不是?”
“是,你這人就是不想被規矩束縛着,走南闖北見識各地風土人情纔是你的人生宗旨,是不是?”
蕭懷素說到這裡自己都笑了起來,又輕輕扯了扯杜延玉的衣袖,幾不可見地對她搖了搖頭。
她哪裡不知道杜延玉是在關心她,可葉觀瀾是什麼人,這樣絕頂聰明,難道還看不出杜延玉的小伎倆,這當真是在關公門前耍大刀啊。
杜延玉會過意來,也不禁紅了臉,只咬着脣低下了頭去,再不插言。
一笑過罷,葉觀瀾卻是感慨地嘆了一聲,“那一年在杜家村見你時本還不是這般,沒想到轉眼你就與寧家人結了親,若是早知如此……”
“快,給世子爺換一杯茶水!”
蕭逸海的話音適時地響起,帶着幾分急切,也打斷了葉觀瀾未出口的話。
這一番對話他真是聽得心驚肉跳,或許蕭懷素是沒有什麼一派坦然,可葉觀瀾話裡有話啊,這些話語若是被寧湛聽到,指不定就會引發一場男人間的爭鬥。
蕭逸海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又給蕭懷素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大抵是希望她快些結束這個話題,然後大家該幹嘛幹嘛,省得坐在這裡不自在。
蕭家如今已是多事之秋了,他真不願意再多生事端,只要蕭懷素能夠平平安安地出嫁,他也算是爲杜伯姝了了件心事,心裡的愧疚也能少上一些。
蕭懷素卻好似沒見到蕭逸海的暗示,照樣與葉觀瀾聊得開心,又說起寧湛來,“他這人心眼實在,不太會說話,不過對我很好,我相信他是能夠託付終生的人。”
這樣一番直白的話語聽在蕭逸海耳中,連他都微微紅了臉,反觀蕭懷素卻仍舊是一臉的淡定,他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女兒,還是因爲沒有了母親的教導所以才養成了她這般的大膽。
蕭逸海有心斥責一番,卻又覺得到口的話語說不出,到底是他虧欠了她們母女,他一點也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憑什麼在這個時候又對女兒有所苛求?這樣想着他的內心又複雜了起來,便將心中那點不自在強壓了下去,只沉默地坐着,臉色卻亦發不好看了。
聽到蕭懷素這般說,杜延玉倒不覺得意外,她的表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坦直率真的人,只是在那些與她不親近的人面前不會表現出來罷了,而寧湛確實是很好,連她這個旁人都看得出來,所以她也相信蕭懷素嫁給寧湛一定會幸福的。
葉觀瀾卻是臉色一黯,旋即又如常地笑了,“聽你那麼誇他,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他一面了,看看他是不是有三頭六臂,這才能得了你的芳心!”
明明是調笑的話語,杜延玉卻聽出了幾分火藥味,不由將葉觀瀾看了又看,這位對她表妹難道不是單純的朋友的關係?
也是,像蕭懷素這般聰慧的麗人哪個男子不想攜手與之共度一生,葉觀瀾雖然已近完美,到底卻還是凡夫俗子。
這樣想着,杜延玉不禁在心裡默了默,又將蕭懷素看了又看,心裡也生出一份淡淡的自豪。
因爲她的表妹就是這樣一個令人着迷的女子。
“瞧你說得,他也就是剛剛好出現罷了。”
蕭懷素笑得甜蜜,眉梢眼角卻是掩不住那份幸福的感覺。
有時候愛的確是剛剛好地出現,在對的時候遇到了對的人,所以才能成就這一段姻緣。
“知道你有了歸屬,我也就放心了。”
葉觀瀾面上拉出一抹笑來,心底卻緩緩泛上了一抹苦澀,這份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從收到寧湛那份極有挑釁意味的信件纔開始的吧。
不過寧湛也是好手段,那時他正在西域,卻接到了一份飛鴿傳書,打開一看便是邀請他參加蕭懷素婚禮的信箋,這落筆人還是寧湛,他當時便不好了,更甚至火冒三丈。
這個寧湛趁着他不在蕭懷素身邊時近水樓臺得了月,若是他一直守着她,寧湛怎麼會有這個機會?
葉觀瀾後悔過,甚至想立馬奔到蕭懷素跟前讓她改變這個決定,哪個男人不好嫁,非要嫁到西北寧家,那寧家有多亂,這個傻女孩知道嗎?
也好在後來葉觀瀾又陸續知道寧家的內亂得到了改善,姜姨娘下臺,寧夫人袁氏重新掌權,他這才鬆了口氣。
可到底不甘心!
明明是他先認識的蕭懷素,爲什麼最後卻是寧湛娶她?
是,他對蕭懷素的確有一種喜歡的情愫在裡面,卻還達不到愛的成分,可這是他第一個想對她好的女子,卻要變成了別人的妻子,那種複雜的感情夾雜在裡面,他甚至有將寧湛狠揍一頓的想法,不過最後到底是忍住了。
他這樣算什麼呢?他還是葉觀瀾嗎?
若是蕭懷素也鐘意寧湛,他做這一切不顯得更加可笑嗎?
所以葉觀瀾慢慢平靜了下來,從西邊繞到北邊,再從北邊到了南邊,平息着心中的怒火,直到不氣了看開了,這才往蘭陵趕來準備參加蕭懷素的及笄禮與婚禮,只是路途上有些耽擱了,錯過了她的及笄之時。
可眼下看到她這般開心,那喜悅像是從心底發散了出來,直到眉梢眼角都籠上了一層愉悅,葉觀瀾知道她是真正地找到了心中所愛,他也只有在心底爲她祝福。
“時辰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了。”
葉觀瀾瞄了一眼蕭逸海鐵青的臉色,知道他們所聊的話題已經觸及這位長輩的底線了,也不知道因爲什麼才一直忍了下去,少不得讓他高看兩眼。
見着葉觀瀾起身告辭,蕭懷素也站了起來,“找到落腳的地方了嗎?若是沒有住在蕭家即可,外院還有很多廂房。”
“不了。”
葉觀瀾擺了擺手,“這次是來與你送賀禮的,只可惜你的及笄禮我都沒有趕到,這次兩份大禮一併送上。”說着拍了拍手,便有侍者捧着禮盒依次進了花廳,滿滿地站了兩排。
葉觀瀾從身後一侍從手裡接過禮單遞給了蕭懷素,“這是我遊走四方時遇到的珍奇物件,或許有些並不那麼貴重,但想着你的時候便買了下來,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這次一併給你送來的。”
“你有心了,謝謝你觀瀾!”
蕭懷素接過了禮單,眼眶微微放紅,沒想到葉觀瀾走到哪裡都記着她,真正的朋友也不過如此吧,人生得一知己已是無憾。
杜延玉在一旁看得羨慕不已,卻也爲蕭懷素高興,可惜了她卻沒有這樣一個相知相交的朋友。
蕭逸海有些吃驚,不過見識到葉觀瀾對蕭懷素的用心他卻是一臉的擔憂,若是讓他的好女婿知道了可怎麼得了,不知道會不會打翻了醋罈子。
接過禮單,蕭懷素似乎也明白了葉觀瀾的意思,不禁有些遺憾地挽留道:“你就不能留下來觀禮嗎?”
葉觀瀾卻是淡然一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咱們有機會再聚,大周國那麼多大好河山我都沒有一一踏盡呢,人生很短,要及時行樂啊!”說罷也不再多留,對着蕭逸海拱了拱手,瀟灑地轉身離去。
看着葉觀瀾離去的背影,蕭懷素覺得心底泛酸,眼睛眨了眨,臉龐上便滑落了下了兩滴淚珠,她知道他沒有說再見,這是意味着不見,還是再見的希望渺茫?
也許那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便已經道盡了一切!
友情如水,很淡卻也很醇,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時候就應該保持剛剛好的距離。
葉觀瀾這一走或許真正就是四海遨遊了,她羨慕他這份瀟灑,卻也爲他慶幸,他終於找到了自我!
杜延玉也有些感嘆,只上前來拍了拍蕭懷素的肩膀,“倒沒想到世子爺竟是這般灑脫之人,他也放得下京中的一切,說走就走了。”
蕭懷素抹去了臉上的淚,笑道:“他也沒說放下,不過頂着皇商的名頭,他不四處走走採買些珍奇的物品,說不定就被人給比了下去,就算有皇后娘娘的臉面在,可名不符實的皇商他也是不屑去做的。”說着頓了頓,脣角微勾,眸中散發一種耀眼的光芒,轉頭看向杜延玉,“因爲我所認識的葉觀瀾就是這樣一個自信驕傲的男子!”
蕭逸海卻是有些感嘆地搖了搖頭,現在年輕人都在想些什麼他竟是不明白了,罷了罷了,也許是他真的老了,今後就好好在家將寶哥兒教養成人,他這輩子也算是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