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像一條彎彎的小船,掛在一望無垠的湛藍天幕上,細碎的銀光灑在湖面上,更顯得碧波瑩瑩,蕭懷素姐妹乘坐的小船在夜色中靜靜劃過,原本平靜的水面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此刻卻被小船拉開了一道水樣的紋路,一直向遠方延伸着。
“還是這外面透氣些,與那些貴婦人在一起,不是聊衣服首飾,就是聊他們家的小妾又怎麼怎麼了,我聽着悶死了!”
蕭懷柔拿着帕子扇了扇,他們家小妾本就不少了,她對這些向來不放在心上,還樂得他們家林老頭去小妾屋裡過夜,省得來煩她,她帶着燁哥兒還清靜幾分呢。
蕭懷素淡淡一笑,看來如今蕭懷柔已經適應了在林家的生活,她該不用爲她操心了,便說起了蕭懷暢,“原來二姐也是想着一起入京的,只是大伯母那裡還要安頓交待一番,來不了那麼快,等着她到了咱們姐妹三個也能在京裡好好聚聚。”
“二妹要來了嗎?”
聽到蕭懷暢的消息,蕭懷柔的面色顯見得一沉,只是夜色下看不太真切,她微微側了側臉將面容隱在了暗處,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低啞,“她成親時我也沒能回去,她是不是在心裡怨着我?”
蕭懷柔與蕭懷暢到底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比起蕭懷素來她們的關係本就更近一籌,又是在一起長大的,雖說親近,但卻又有種無法言說的微妙關係在裡面。
有時候連蕭懷柔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蕭家的一切畢竟是由蕭夫人在掌控決定着,她本不該怪罪在蕭懷暢身上,可想着蕭懷暢嫁了那樣一個人家,她心裡便止不住地泛着酸水。
若是她也是蕭夫人肚子裡鑽出來的,就絕對不會被嫁給一個可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
“大姐快別這樣說,”蕭懷素拉住了蕭懷柔的手,“二姐知道你有燁哥兒要照顧無暇分心,所以心裡雖然念着你卻也沒說什麼,我離開蘭陵時她還說要給你們母子準備好些禮物呢,等着上京時一併給你帶來。”
“她真這麼說?”
蕭懷柔咬了咬脣緩緩擡起了頭來,面上似有一抹愧色,“我這樣做……難爲她還念着我。”話音低沉反覆,似乎有一種掙扎的情緒在裡面。
“大姐想多了,咱們是姐妹,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你的苦楚我明白,二姐也是知道的,只要你不在心裡怨她,她又怎麼會怪你呢?”
蕭懷素一語點破了蕭懷柔與蕭懷暢姐妹之間的心結所在,蕭懷柔面上有些赧然,不由撇開了頭去,悶聲道:“你們也別怪我小家子氣,誰遇到這種事情不難過上好些日子?剛剛開始時我也怨這怨那的,不過這幾年我也算熬出來了,想來慢慢地就能好了。”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麼,脣角竟是泛起一抹甜蜜的笑意來。
“大姐能這樣想就最好了。”
蕭懷素笑了笑,蕭懷柔的心結只怕不會輕易地就解開,但是能向好的方向發展也不算白努力一場,相信等着蕭懷暢來到京城,姐妹見了面多開導幾次就好了,難不成還能記上一輩子?
姐妹倆聊着聊着這船就已經劃到了湖心,夜裡四處都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的“永樂宮”燈火通明,和着歌聲與笑聲,看起來好不熱鬧。
“看來還有得鬧騰,咱們先走也是對的。”
蕭懷柔站起來眺望了一番,脣角微翹,“我還要回去看看燁哥兒呢,只怕等着我到家,這小傢伙都已經睡着了。”
“都說小孩子睡得早才長得好呢,千萬不可以熬夜。”
蕭懷素說罷正想站起來,卻覺得船身一陣晃動,她險些沒有站穩,還是石娟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少奶奶小心!”
“這是怎麼了?”
蕭懷柔也被搖得頭髮暈,幸好扶住了一旁的船沿,又有身後的丫環帶了她一把這纔沒有摔倒,回過神來卻是一陣驚忙,又指了船尾的太監高聲道:“三妹,你快看!”
蕭懷素趕忙回頭,卻也只見着那個太監躍起跳水的背影,不由目瞪口呆,這太監……竟是棄了船!
腦中似有什麼東西閃過,如電光火石一般炸響,蕭懷素不由頭疼地撫額。
她原本以爲宮女有問題,可來傳話的宮女一個去回了話,另一個也只將他們引到了船上便離開了,她還以爲真是自己多心了,沒想到竟是在應在了這裡。
如今她們正在湖水中央,那個太監是帶着槳跳的水,此刻已經潛入了湖水深處,四處靠不到岸,她們應該怎麼辦?
“三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懷柔也有些驚魂未定,眼下回過味來卻也知道是着了別人的道,不由心慌地向蕭懷素靠了過來。
“只怕是我連累了大姐。”
蕭懷素一臉歉意地看向蕭懷柔,見她無所知的模樣,正想向她解釋一二,突然便聽石娟凝重道:“少奶奶小心了,有人從水底潛近了!”
“什麼?!”
蕭懷柔臉色大變,攥住蕭懷素的手都忍不住抖了起來,幾乎連牙齒都在打顫,“這是在貴妃娘娘的宮殿附近,誰敢亂來?”又突然想到那個跳水的太監,莫不是宮裡的人,還是外人假扮的?
蕭懷素唯有一臉苦笑,在安貴妃的宮殿附近還敢動手的人,不是這位貴妃又是誰?
可蕭懷素還來不及細想,便見石娟手中的白綾驟然射向了水中,白綾的尖端閃過一陣銀光,竟是一把帶着三角刃的利器,白綾入水,只聽得水裡一陣乒乓作響,接着便是一聲慘叫,水面上迅速地浮起了一片血光,在銀亮的月色下透着一層妖異的紅。
蕭懷柔驚叫一聲,趕忙捂住了脣。
“大姐別慌!”
蕭懷素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又安撫蕭懷柔道:“若是公主知道我不在了,一定會派人來尋我們的,還有六哥也會來找咱們,所以只要再堅持一會兒,我們一定能脫困。”
“希望如此!”
蕭懷柔一雙手都攥緊了只滿臉的焦急之色,在她身後的丫環也是滿臉驚惶瑟瑟發抖,似乎想不到怎麼進宮一次便遇到這樣的危險,若是她們逃不出去,是不是就要將命丟在這裡?
石娟手上動作不停,白綾在水中一陣攪動,頓時水花四濺,蕭懷素甚至見到了幾個蒙面的黑衣人被攪得探出了頭來,不一會兒卻又鑽入了水中。
“那些是什麼人啊,好可怕……”
蕭懷柔捂緊了脣,儘量不讓自己因爲害怕而哭出聲來,只是她雙目泛紅,眸中難掩驚懼之色,只怕這一生當中她都沒遇到過這種驚險的時候,就好像命運懸於一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跌進谷底。
“不知道。”
蕭懷素心情也是同樣的緊張,不知不覺中都咬破了脣角,直到口中嚐到一點腥甜她纔回過神來,不由舉目四望。
這條湖泊太大了,四周根本看不到盡頭,若這是湖的中心,她們想要遊都遊不到岸,更別說水裡更是危機四伏,根本不能入水!
“啊,有人在船底!”
聽到船底一陣陣響動,蕭懷柔身後的丫環忍不住尖叫起來。
“咚咚咚!”
蕭懷素側耳去聽,果真聽到船底傳來持續的鈍響,不由心下一沉。
看來是有人在鑿船底,若是落入了水中,石娟更是護不到她們了。
蕭懷素此刻已經看出石娟應付得有些勉強,他們人太多了,黑壓壓的潛伏在水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破水而出,給人以致命的一擊。
石娟的兩隻手臂都被利器給劃傷了,鮮血浸溼了她淡綠色的衣袖,甚至連臉上都多了一道傷痕,她一邊抵擋一邊往後退,直擋在蕭懷素她們跟前,急聲道:“少奶奶,只怕奴婢要應付不了了,若是這船被他們給鑿翻了,你們儘量往後游去,奴婢要給他們致命的一擊!”
“好!”
蕭懷素咬着牙應了一聲,眼下這個時候已是性命攸關,容不得一點遲疑,可站在她身後的蕭懷柔卻是哭喪了一張臉,“三妹,我不會游水啊!”
“你的丫環呢?”
蕭懷素一急,目光又轉向了蕭懷柔的丫環,這丫環已經嚇傻了,只是本能地僵硬搖頭。
“那這樣……”
蕭懷素趕忙轉身在船艙裡一陣尋找,沒有了木漿,還有些桌椅板凳,她每個人懷裡都塞了一件東西,道:“若是落水了,一定要抓緊這些木頭,它能讓你們浮在水面,然後腳用力往後蹬,一定要儘量地往岸邊劃!”
“三妹!”
蕭懷柔哭着搖頭,面色灰白如紙,眸中透着一陣陣絕望,“我們會不會……”
“不會!”
蕭懷素斬釘截鐵地止住了蕭懷柔接下來要說的話,“只要咱們盡力了就不會……再說了若是宮裡出了什麼事,這些人也逃不了的!”
“好!”
蕭懷柔這才抹乾了眼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少奶奶,奴婢要撐不住了!”
石娟咬緊了牙關,手中白綾不斷晃動,一陣兵器相撞的聲音從水中響徹到了空中,她回過身來運足了勁道向蕭懷素她們推去,“少奶奶快走!”
蕭懷素只覺得一陣大力推來,這股力道並不猛烈,似乎帶着剛柔的勁道,將她與蕭懷柔主僕一併給推出了船艙。
蕭懷素只覺得身體一輕,似乎整顆心都被抓緊了,身後是蕭懷柔及丫環的尖叫聲,她只能見着石娟離她們越來越遠,河面在她眼前成拋物線地往前掠過,腳下懸空,一種失重的感覺包裹着全身,再下一刻,她們已經落入了水中。
冰涼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蕭懷素緊閉了一口氣這纔沒被嗆着,可被甩到不遠處的蕭懷柔主僕卻是被水嗆到咳個不停,也幸好她們抓穩了剛纔隨手拿着的木凳,此刻勉強攀在木凳上才能不往水下沉去。
而就在她們落水的那一剎那,船底終於被鑿穿了。
只聽“轟隆”一聲,船身驟然四分五裂開來,幾個黑衣人破水而出,手上或持着鐵棍或持着刀劍向石娟襲來。
石娟腳下一點飛速後退,同時雙袖甩出,只見無數的銀光在空中閃過,就像最絢爛的煙花平空綻放,蕭懷素看得眼都沒眨,下一刻便聽見哀嚎聲陣陣響起,水面上驟然浮起了許多的黑影,可仍然還有落網之魚。
石娟已經顧不得許多,腰間軟劍一抽,踏着船身碎掉的浮板與剩下的黑衣人展開了激戰,水面上頓時一片刀光劍影,聲勢驚天!
蕭懷柔主僕已經緩過氣來,此刻在一旁看得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大姐,快遊!”
蕭懷素咬了咬脣不再往後看去,只死命地往前遊着,經過蕭懷柔身邊時拉了她一同向前游去,“對,手扶着木凳,腳向後蹬!”一邊遊還一邊告訴蕭懷柔主僕怎麼纔是正確的划水之法。
人在求生之時意念是無比的強烈,蕭懷柔主僕順着蕭懷素所說的方法拼命遊着,漸漸地遠離了打鬥的中心,可誰也不敢歇息,萬一水裡還有人襲擊她們呢,或許一個停留命就要交待在這裡。
三人在黑暗中拼命地遊着,身後的刀劍相撞的乒乓聲似乎已經離她們遠去。
蕭懷素也不知道遊了多久,只覺得身上的力氣都已經用盡了,耳邊是自己一聲高過一聲的喘氣聲,還有胸腔裡如雷鼓一般的心跳,她有些疲憊地眨了眨眼,勉強能夠看到遠處的岸邊燃起了火光,似乎有人影在不斷地晃動着,喊叫聲連成了一片。
“大姐……”
蕭懷柔的身影早已經越過了蕭懷素,拼命地遊在了最前面,她的丫環也不甘其後,綴在她身後不遠處。
相比起來蕭懷素卻是那個最慢的,這一路游來她還不時地向後張望,可漸漸地已經看不到石娟的影子了,興許是潛入了水中,興許是……
蕭懷素面色一變不願意往下想去,石娟一定還好好的,等着她們獲救就一定能再見到她!
抱着這個信念,即使她的手都有些擡不起來了,卻還是機械地划動着,只是速度慢了許多。
“啊!”
前面蕭懷柔的丫環突然尖叫了一聲,“水裡有……”這話還沒說完她便被拖入了水中,蕭懷素驚恐地見到水面上泛起了一陣水泡,便再也沒有人浮上來。
蕭懷柔畢竟離得還遠,此刻也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一直在向前游去,可蕭懷素卻驟然感覺到手腳冰涼,一顆心仿若沉到了湖底。
若是水裡還有人,那麼正好截斷了她的去路,蕭懷柔游過去了,可她還要經過那丫環遊過的地方,或許她可以拐過彎,但怎麼知道那人不會跟着她拐過去?
既然都可以繞過她到了前面截路,那恐怕勢必要擋住她。
蕭懷素可沒有忘記,這夥人的目標是她,蕭懷柔不過是受了無妄之災。
她舉目遠眺,蕭懷柔的身影已是越來越遠,甚至她好似還見着了幾個黑點往這邊划來,或許正是來救她們的船隻。
這樣一想,她心裡就充滿了力量,或許是寧湛找來了。
前方的湖面是漆黑一片,蕭懷柔的丫環早已經不見了蹤影,黑漆漆的湖水彷彿一隻潛伏着的巨獸,就等着有人從這裡經過一口將之吞噬。
可這裡危機四伏,蕭懷素根本不敢多留,只能深吸了一口氣潛入了水中,她要儘量將動靜減到最小,或許那個人就發現不了她,只要她慢慢地移動,慢慢等待,或許便會等到來救她的人。
水裡基本已經不能視物,蕭懷素只能憑着感知輕輕地划着水,可突然的她的腳踝一緊,一隻大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腳碗,還在拼命地向下拉着。
蕭懷素一陣驚恐,雙腳不由使勁地蹬着,可那隻大手卻是那麼有力,緊緊地箍住了她,根本不讓她有逃脫的可能,她越往上奔,那力道就越往下拖,幾乎要沉入了湖底。
蕭懷素不斷地掙扎着,鼻間的血腥味似乎亦加濃郁了起來,她腦中靈光一閃,或許那人已是受了傷的,不管是被石娟所傷,還是被蕭懷素的丫環所傷,體力恐怕已經不如從前了。
這樣一想,蕭懷素不由狠狠地一咬牙,她一手拔下了頭上的金簪,也放棄了向上掙扎的力道,順着那人的拖攥之力狠狠向下一沉,手中的金簪用力向前一刺。
鈍器入肉的感覺是那般的明顯,蕭懷素聽到一聲慘叫,雙腳更是用力地一蹬想要擺脫掉那人,卻不想那個人反應過來伸手一拉,頓時將她的長髮抓在了手中,倆人在一拉一攥之間又往湖底深處沉去。
爲了活命,蕭懷素在掙扎之間少不得又往那人身上狠狠紮了幾道,可那人似乎已經豁出了命來,只攥緊了她怎麼也不放手。
蕭懷素已經有些絕望了,難道她的命真要交待在這裡?
然而就在這時,湖底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吸力,就像有什麼東西在攪動着湖水,就連蕭懷素也控制不住地在水中旋轉了起來,而那人原本攥住她的手卻因爲這股力道整個人都被甩了出去。
可蕭懷素並沒有因此而驚喜,卻是更加恐懼了起來,因爲她已經明白過來,這水流深處竟然還有個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