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孃家住上兩天杜延雲也很開心,雖說婆家人對她都很好,但難免分了親疏遠近,便如在秦家,她就永遠不會像秦四娘一般在秦夫人跟前撒嬌。
秦三娘在年前就嫁了人,如今家中的小姑只剩下了秦四娘一人,姑嫂相處還算是客氣。
最重要的是秦致遠對她很好,這一點是最讓杜延雲心寬的。
“瞧瞧二表姐又走神了,在想什麼呢?”
蕭懷素舉起手在杜延雲跟前晃了晃,被杜延雲給一把抓住,嗔她一眼道:“別鬧,你還小着呢!”
“我自然是小的,”蕭懷素笑嘻嘻地收了手,又挽了杜延玉的手臂倚在她肩頭,“咱們姐妹裡不就是我最小?”
杜延玉呵呵笑着,“虧得四妹不在這裡,不然豈不是要羞死你了!”
蕭懷素笑着吐了吐舌,又有些感嘆道:“四妹今年也要滿五歲了吧,日子過得真快啊!”
“是啊,四妹大了,咱們眼看就老了。”
杜延玉也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倒是惹得杜延雲樂了起來,指了她們倆人道:“多大點年紀,還未及笄呢就在我跟前喊老,是不是想討打?”說着便要來擰人。
蕭懷素倆人嚇得哇哇大叫,趕忙向後退去,屋子裡頓時響起一片歡鬧聲。
跑得累了三人便齊齊地躲在蕭懷素那張楠木大牀上,舉目望着青藍色的帳頂發着呆。
半晌,才聽得杜延雲幽幽道:“京裡的事情落定了,只怕祖母不久便要帶着你們回去了。”話語裡有一絲難掩的落寞。
原本還有孃家人就在不遠,眼下若是全走了,整個西安府不就只剩下她一個了嗎?
雖說秦家人對她都還好,可哪有自己孃家人在身邊覺得踏實,更何況自己眼下還沒有一兒半女傍身,只憑着秦致遠對她的喜愛,那是遠遠不夠的。
想到這裡,杜延雲不由伸手撫向了自己的小腹,都兩年了爲什麼還是沒有動靜呢?
這個不經意的動作也許杜延玉不明白,可蕭懷素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側了身在杜延雲耳邊輕聲道:“二表姐這是在擔心懷不上孩子?”
“你這丫頭!”
杜延雲回過神來立馬紅了臉,又見得杜延玉探頭過來,又閉了嘴,只用眼神橫了蕭懷素一眼,壓低了嗓音道:“這話你是哪裡聽到的?咱們回頭再細說。”
“你們在說什麼?”
杜延玉好奇地眨了眨眼,又側身撐起了下頜,趴在了柔軟的絲棉被子上,“祖母還沒有說呢,二姐你就猜出來了?不過一直在杜家村裡呆着也確實沒啥意思,我都想回京裡看看了。”
“三表姐,你就這麼想回京麼?”蕭懷素看了杜延雲一眼,這纔對着杜延玉癟嘴道:“我覺得這裡挺好的,民風淳樸,還有那麼多同齡的姐妹,跑跑跳跳地也沒得拘束,可不比京裡大戶院門一關就只剩下咱們幾個呆在屋裡,連二門都出不了呢。”
杜延玉認真地想了想,便點頭道:“表妹說得也有道理,”說着又有些糾結地嘆了口氣,“還是各有各的好。”
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杜延玉頓時有些驚訝地看向杜延雲,“若是咱們真走了,那不是隻有二姐一人在西安府了?”
“你纔想到啊!”
蕭懷素一指點在杜延玉的額頭,又看向杜延雲,笑道:“二表姐是捨不得咱們了吧?你放心,怎麼着我也要再陪你一陣,不是說走就走的。”便將自己與杜老夫人說的那通話又向杜延雲姐妹說了一通,末了才道:“眼下日子還長,要走也是明年的事了。”
杜老夫人已經允了她的,這幾個月她才能安心地在這裡等。
“那還好。”
杜延雲這才點了點頭,表情卻是若有所思,好歹是給了她一個緩衝的過程,不用立馬就與親人分別。
姐妹幾個說了一會兒話便各自回屋去了。
杜延雲與杜延玉分開後卻是拐了個彎又繞了回來。
蕭懷素正笑咪咪地等着杜延雲,桌上還新擺了茶水與點心,顯然是料到了她會回來一般,拍了拍旁邊的圓凳,“二表姐快坐!”
杜延雲坐定後表情複雜地看了蕭懷素一眼,看着丫環都離得遠,這才謹慎地低聲道:“表妹,剛纔那些話你是打哪聽來的?”
蕭懷素還沒出閣呢,連親事都沒有說,按道理這些事情杜老夫人也不會提前讓人教給她,還是哪個僕婦在亂在小姐們跟前嚼了舌根,這可要不得。
若是杜延雲知道,不說將這起子人發賣出去,卻也是要狠狠地警告敲打一番的,沒得污了小姑娘的耳朵。
“二表姐先喝杯茶水。”
蕭懷素不急不慢地起身給杜延雲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去,屏退了左右丫環,這才又重新落坐。
杜延雲哪裡還喝得進茶水,只一把攥住了蕭懷素的手腕,拉近了倆人的距離,壓着嗓子道:“你這丫頭可是要急死我,是不是聽了哪個僕婦丫環在你跟前嚼了舌根,那些污言穢語可入不得你的耳朵,你可知道?”
蕭懷素臉上一紅,忙推了杜延雲一把,嗔道:“二表姐這是想到哪裡去了,不過是延晨她要出嫁了,咱們在她家玩時,偶爾聽見她母親說起的生子秘方,我這纔想着告訴二表姐的。”
“延晨家的生子秘方?”
杜延雲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來,秘方她也不是沒有託人找過,就連王氏都在京裡尋了好些藥方子給她捎來,可一直沒有效用,她也沒辦法。
“嗯。”
蕭懷素認真地點了點頭,其實哪是杜延晨家的生子秘方,不過是她隨口胡謅的。
有一次她聽杜老夫人與劉媽媽說起過這事,爲了生下孩子杜延雲沒少吃什麼補藥之類的,也請了這方面的大夫來看,表面看着也都沒什麼問題,可就是懷不上孩子,衆人心裡都着急呢。
做爲當事人的杜延雲自然也發愁,可也知道這事急不來,也只有順其自然地發展下去。
可眼下蕭懷素這一說,杜延雲心思動了動,遲疑地問道:“到底是什麼方子,可信不可信?”
“就是算着小日子……”蕭懷素湊在杜延雲的耳邊說了一通,不過是依照女性的排卵日期行房以增加受孕的機率,“還有姐夫那裡,讓他多吃些疏散和水果,肉就適量地吃點,不要吃肥肉了,二表姐可多吃些麪食湯水,這樣你們再試試,看看能不能懷上。”
“就這樣?”
杜延雲聽完之後有些愕然地看了蕭懷素一眼,這個方法未免太過簡單了吧,“那我以前那些藥方子還吃不吃?”
“你若是覺得沒什麼事也就照舊吃吧,這也就是個偏方子輔助一下,誰知道能不能成功,關鍵還是要看你們倆呢!”
蕭懷素笑着說道:“反正都這個樣子了,多試個法子也沒什麼損失的。”說着用肩膀碰了碰杜延雲,笑着對她擠了擠眼。
杜延雲無奈一笑,“你這丫頭,小小年紀什麼都懂,真是讓我不知道說你什麼纔好。”又暗自琢磨了一陣,還是將蕭懷素告訴她的方法都記在了心裡,少不得要回去試上一試。
若是依着小日子的前後來算日子,有那麼一段日子秦致遠倒是當真不在她身邊,會不會就是因爲日子不對所以纔沒懷上孩子?若真是這樣那就改改日子,說不定還真能行呢。
杜延雲在孃家住了兩天,走的時候還是秦致遠親自來接的人,夫妻倆還算恩愛,這是杜老夫人唯一感到欣慰的事,又叮囑杜延雲道:“京裡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到時候有消息到了我再給你捎信去,好好在家孝順公婆,姑爺這來回軍營地跑着,你們夫妻倆聚在一塊也不容易,別爲了小事傷感情,家庭和睦最重要,”說着目光好似不經意地轉向了秦致遠,感嘆道:“年輕人,還是要惜福的好啊!”
這話像是對着杜延雲說的,其實也是在提點秦致遠,能夠娶到杜家的姑娘已是他的幸運,若是在其他方面有些欠缺也當多包容,孩子是急不來,再說小倆口還年輕,真要是沒有……
罷了,那也是命。
但日子還長,過了三十再作其他打算也不遲,杜老夫人是這樣想的,也把意思婉轉表達給了秦致遠知道。
杜延雲早在一旁羞怯地垂了眼,臉蛋紅撲撲的。
秦致遠目光柔柔地看了妻子一眼,這才轉向杜老夫人,鄭重地拱手道:“祖母放心,您的意思我明白,當日我便說過會對延雲好,一輩子都對她好!”
“夫君……”
杜延雲擡起了頭來,一雙眼睛紅紅的,眸中泛着感動的波光,她知道自己沒有嫁錯人,這兩年多來她也過得很幸福。
“好了,回去吧,免得你婆婆掛念!”
杜老夫人帶着兩個孫女送了杜延雲夫妻出門,看着秦家的馬車緩緩駛出了視線,這才輕嘆了一聲。
“祖母爲什麼要嘆氣?”
杜延玉有些納悶不解,揪了蕭懷素的袖子小聲問道。
“我怎麼知道?”
蕭懷素白了杜延玉一眼,有些事情她可以知道,但杜延玉不行,這姑娘可沒她這種成人思維,真要到了出嫁之前自會有媽媽教導她這些經驗的,現在說還爲時過早,再說也不可能由她來教。
她告訴杜延雲那些方法時還避過了某些尷尬的問題,不然杜延雲定會追問下去,到時候她可就有理說不清了。
杜延玉倒沒有深問下去,畢竟杜老夫人的心思哪裡是他們猜得透的,不由暗自嘀咕了幾句便再也沒問什麼。
蕭懷素卻是有些羨慕道:“姐夫對二表姐真好!”
“那可不是?”
杜延玉認同地點頭,“呵護倍致,虧得二姐當初能看中他,若是……”說着小心翼翼看了杜老夫人一眼,悄聲道:“若是真嫁到了川渝那邊,咱們恐怕都很難見上一面了。”
“是啊,這就是各人的緣法!”
蕭懷素笑着點頭,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法子幫不幫得到杜延雲,總之盡人事聽天命吧!
日子照舊往前過着,不知不覺便進了八月。
人說八月的天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原本還是晴空萬里豔陽普照,不過一個下午便暗了下來,烏雲層層疊疊地在天空堆積着,不多時一場暴雨便傾盆而下。
窗櫺被一隻素手輕輕推了開,蕭懷素站在窗邊看着屋外如線的雨絲滑落,很快便在廊下的院子裡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窪,再沿着廊道的邊沿流過,密密地就像一條小溪。
秋靈腳步輕巧地上前,道:“小姐,快別站在窗邊了,若是雨絲飄到您身上着了涼可不好。”
“這個天沒那麼容易着涼。”
蕭懷素笑了笑,站在窗邊看了一陣,雨絲從大變小,慢慢地變成淅淅瀝瀝的小線,看着就快要停了,“夏天的雨總是一陣一陣的。”
“前幾天聽說十七表嬸他們家屋頂漏雨,着了人去看過沒有?”
蕭懷素轉頭看向秋靈,如今的十七房就只剩下杜延德母子相依爲命,雖然不是親生的兒子,但是杜延德懂事孝順,十七表嬸也漸漸寬慰了下來。
秋靈笑道:“延德少爺給小姐說了之後,奴婢便讓人去看過了,聽說是撿了幾片爛瓦下來,又換了兩片明瓦上去,這樣屋裡的光線也好了不少。”
“那正好,”蕭懷素點頭,“眼下雨快停了,咱們去看看新換了瓦後還漏不漏雨。”
“好!”
秋靈應了一聲,又侍候着蕭懷素穿上了木屐,倆人打着油紙傘出了院子。
過了二門,經過穿花走廊,再踏過積了淺水的院子,守門的老蒼頭已是笑着起了身,“表小姐這是要出門啊?外頭才下了雨,當下路上溼滑得緊。”
“無礙的,年伯,我與小姐只是到隔壁十七房去看看。”
蕭懷素微微一笑,秋靈便代她回了話,這才扶着她小心地踏出了門檻。
村裡的路可不比府城與京裡,都有青石板鋪路,鄉下地方也就是將黃泥給夯實了,雨水一衝,難免路面上就會泛起一層泥濘,所以蕭懷素才穿了厚底的木屐,又將褲管子給紮緊了以免被泥水給濺溼。
主僕倆人沿着牆角小心慢行,還沒拐過牆根便見着迎面來了輛馬車,馬車行得很慢,待到近了,那趕馬車的人拉了拉帽沿,擡起頭來時恰好便與秋靈對視了一眼,頓時她整個人都怔住了,只拉了蕭懷素的衣袖道:“小姐……那人好像是老太爺身邊的杜響啊!”
蕭懷素步伐一頓,也擡起了頭來。
這時剛好雨收雲散,天氣初晴,連太陽也慢慢地露了臉,一絲金光灑了下來,蕭懷素揮手讓秋靈收了雨傘,認真地看了過去。
那趕馬車的男子看起來有二十好幾,身材魁梧,面相憨直,顯然已是瞧見了蕭懷素主僕,當先便對着她們咧嘴一笑。
“果然是杜響!”
蕭懷素心中一陣激動,若是杜響出現在這裡,那麼說明馬車裡的人很可能就是杜老太爺。
杜響一直跟在杜老太爺身邊,既當着長隨又做着小廝,且他什麼都會,近乎全能,他父親杜鶴又是杜府一等一的大管家,兩父子都深得杜老太爺信任。
想到這裡,蕭懷素已是迫不及待地向前奔了幾步,杜響也緩緩拉住了繮繩,在離蕭懷素幾步遠的距離停下了馬車,對着她露齒一笑,“表小姐!”
“杜響!”
蕭懷素對着杜響笑着點了點頭,又轉向了那掛着藍布簾子的馬車,雙手絞在身前,壓抑着心頭的激動,顫聲道:“外祖父,是您在裡面嗎?”
她忘不了初來杜家的日子,是誰手把手地交着她讀書寫字和畫畫,雖然她前世已經有了底子,可沒有杜老太爺的細心教導,也成就不了現在的她。
所以對這位老人她一直是心存感激,並且滿懷敬重的。
杜老太爺以一己之力撐起整個杜家,在朝堂中更是屹立不倒,又在太子與七皇子相爭之時毅然地站在了皇上身邊贏得了最後的勝利,權勢與名望都到達了一個鼎峰。
而杜繼儒的名字更是在文人仕子心中成就了不滅的神話!
蕭懷素還記得京裡的消息傳到西安府後,好些世家名門官員女眷都來杜家村登門拜訪,就是想與杜老夫人拉近關係,那一個月以來連姜姨娘都來回跑了三次,再不敢在老夫人跟前做臉做色,完全是一副殷勤諂媚的姿態。
可杜老夫人對誰都一樣,不管你是官員小吏的女眷,還是天皇貴胄的親屬,接待了一通之後該幹嘛還是幹嘛。
不過杜家這段日子卻是收了不少的禮,蕭懷素還特意讓人清理了個小庫房收着,並寫了一本足足有大拇指那麼厚的名目帳本。
她當然知道這些人都是衝着杜老太爺來的,不管有事無事先巴結一下再說,皇上跟前的第一紅人,別人想要打交道都沒這門路,如今現成的機會擺在眼前,誰不去露個臉誰就是徹頭徹尾的傻瓜!
車內一直靜靜的,下一刻,卻有一隻蒼老瘦弱的手伸了出來撩起車簾,那張原本威嚴的臉龐在見到眼前的少女時不由變得柔和了起來,稀疏的眉毛一揚,脣角笑紋深深,“才幾年的功夫,我的懷素都長成大丫頭了啊!”嗓音低沉,卻帶着憐惜寵溺的口吻,一如往昔。
“外祖父……”
蕭懷素微微有些哽咽,眸中迅速地蒙起一層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