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程的路上謝昭眉頭輕蹙,顯然是在想着什麼。
綠珠卻與墨玉在一旁嘀咕着,“怎麼我好似瞧見了一些胡人?”
“是,”墨玉看了謝昭一眼,這才低聲回了綠珠,“那些人在巷子那頭探頭探腦的,一直往咱們這裡打量呢,姑娘這才帶着咱們往回走。”
“討厭的胡人,定是北方過來的,咱們這裡哪來這些蠻子?!”
綠珠輕哼了一聲,顯然對這些野蠻人很沒有好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麼想的,偏偏就接納了這樣的人?
“姑娘,您別往心裡去,那些個人什麼禮儀都不懂,看着便讓人討厭!”
綠珠轉頭勸了謝昭一句,卻發現自家姑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由小聲喚道:“姑娘?”
謝昭回過神來,只輕輕點頭,“我知道……”
這些胡人蠻子生性粗獷,又是從那樣的烽煙戰火中投奔到了南齊來,必定是見過血腥的,剛纔她只是無意地一瞥便覺得那人的目光冷戾嗜血,看向她時又帶着一種志在必得的興奮之光,讓人生生地打了個寒顫。
眼見着謝家快到了,謝昭也不願意再想這些事情,遂將心頭的那點不快壓了下來,投入到了忙碌的昏禮籌辦中。
這個時代的昏禮倒是真正的昏禮,時辰都定在黃昏以後,夜幕漸漸降臨,謝府的紅燈籠次第被點亮了,火樹銀花,聲聲爆竹,真正的熱鬧從眼下才開始。
謝棲芳牽着頭頂紅蓋頭的崔夷姜緩步而來,謝昭在人羣中看着摯友終於踏進了謝家的大門,脣角不由緩緩升起了一抹笑容。
第二日認親時,大長公主的正明堂裡坐了滿屋的人,崔夷姜做爲新婦穿了一身大紅的對襟長裙,裙角繡着盛放的牡丹花,倒是絢麗富貴得緊。
陸氏對這個兒媳婦是很滿意的,身份高貴又大方得體,只拉着她看了又看,滿口的誇讚,還將手上的一對龍鳳鐲取了下來給她。
“阿姜是咱們從小就識得的,她又與阿嫵交好,禮儀規矩都是沒差的,曾祖母只盼着你與景淳早早地誕下孩兒,這人口越興旺越好,咱們家就是單薄了些……”謝棲芳小字景淳。
大長公主說到最後卻不免含了兩聲抱怨,目光卻是往袁氏那裡瞟了去,顯然是意有所指。
袁氏一下便漲紅的臉,只攥緊了手中的絹帕,若是不是劉媽媽與謝玟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她,只怕她又要憋不住氣了。
謝昭淡淡地瞥了袁氏一眼,目光又轉向了崔夷姜,看着她粉面桃花的模樣,時不時地又與謝棲芳一個眼神交流,那種流淌在倆人眼中的溫情倒是讓人羨慕不已。
認親之後,崔夷姜便跟着謝昭去了她的寶墨軒,等着倆人坐定,她這才鬆了口氣,“原本以爲這認親簡單,可一聽曾祖母說的話我就覺得肩上擔子重了……”
謝昭慢條斯理地抿了口清茶,“放心,祖母她不是在說你。”
“那……是在說二伯祖母?”
崔夷姜眼珠子一轉,她又不是傻的,謝家就只有兩房人口,要說人丁單薄也不盡然,再怎麼說王氏與陸氏都是生養了兩個兒子的人,女兒也有,在謝家絕對挺得起腰板,也就是袁氏……
謝昭笑而不答,算是默認。
便又聽得崔夷姜道:“你繼母也嫁入謝家那麼多年了,膝下又只得阿蕙一個,二房少了個承嗣的男丁,怪不得曾祖母要念叨了。”說罷又碰了碰謝昭的手肘,“我瞧着二伯祖母與你還是有些不對盤,怎麼這關係還沒改善多少?”
以前崔夷姜就聽謝昭說過這事,原想着沒這麼嚴重,可如今看來是比自己想像中還複雜些。
“這麼多年也過了,咱們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能相安無事,再說還有阿蕙在她身邊,平日裡讓讓她也沒什麼。”
謝昭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又看向崔夷姜,脣角一彎打趣道:“眼下你也嫁到謝家了,是不是該好好喚我一聲‘二姑姑’了。”
崔夷姜怔了怔,旋即一手拍在謝昭肩頭,笑道:“原本是想叫來着,可認親時見着你的臉我就叫不出來了,眼下更是……”說罷搖了搖頭,“咱們私下裡還與從前一般,可好?”
謝昭自然是與崔夷姜說的玩笑話,她的確不介意這個,倆人又閒聊了一陣,崔夷姜這才告辭而去,橫豎如今都在謝家住着,倆人今後相見也容易。
眼下陸氏雖然掌着家,可崔夷姜進門後她也想着媳婦能分擔一些,學着王氏的模樣帶上一段日子便將中饋交給媳婦打理,自己能落得一身清閒。
是以崔夷姜過了幾天新婦的美滿日子,三朝回門後也開始忙碌了起來,跟着婆婆陸氏學着管理起了謝家的庶務。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太子大婚。
謝昭自然也去宮中出席婚宴,不過這一次她是高興而去,敗興而歸。
坐在回謝府的牛車中,謝昭的面色沉凝如水,要說是氣憤卻也不像,只是緊緊地抿着脣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崔夷姜奉了三重婆婆之命在一旁開解勸導謝昭,想了想才拉了謝昭的袖子輕聲道:“阿嫵,你也別惱,雖則那劉大人如今位高權重,可到底是蠻夷出身,陛下是絕對不會將你許配給他的!”
崔夷姜口中的劉大人正是不久之前率部來投南齊的胡族蠻子,姓劉,單名一個滿字,如今被皇帝封了太僕,位列九卿,在南齊也算是個高官了。
劉滿不久之前在崔府外的巷子裡偶見謝昭便驚爲天人,回府後一直念念不忘,他知道南齊人最重門第,也不知道謝府舍不捨得將這個如花似玉的江寧縣主嫁給他,多方計較後竟是選擇了太子付銅大婚之日向皇帝陛下提了出來。
皇帝當時就黑了臉。
付碩甚至都想與劉滿拔劍相對,謝昭可是他內定的未來媳婦,怎容他人肖想,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個胡族蠻夷!
謝家衆人臉色也不好看。
但各士家卻是持不同的態度,有的帶着看好戲的心情,有的還真想看看皇帝陛下怎麼回答,就連與皇室結親這些士家都不太願意,更何況是蠻夷?
劉滿雖然率部來投,皇帝也頗爲看重,可眼下這般情況是沒有認清自己的地位吧,還想求娶士族貴女,當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皇帝歷來溫吞慣了,知道這事不能答應劉滿,可看着劉滿在殿下一臉意氣風發的模樣,似乎絲毫不知道自己比這些士家大族差在了哪裡,只能斟酌一下才回道:“劉卿,江寧縣主恐怕實非良配,等朕與皇后商議後另擇一高門貴女下嫁於你!”
這算是給了劉滿一個保證,即使娶不到一流門閥中如謝昭這樣的貴女,那麼至少在二三流門閥中也能給他選一個,當然到時候就不拘嫡庶了。
但皇帝這話一說便讓其他士族不滿了,謝家找個姑娘嫁了這蠻夷即是,憑什麼還要禍水東引牽連上別家,即使是他們家的一個庶女,也不屑嫁給這樣的人。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非議聲聲,紛紛是不贊成的言語,也有指責劉滿癡心妄想的。
劉滿卻是冷哼一聲全然不介意,若他是個識相的,這個時候就應該找個臺階下了,可劉滿卻是不依不饒,“臣偶見縣主天姿便心中難忘,還請陛下成全!”說罷便要拜下。
這時便見謝瑾溫理了理衣袍踏前一步,先對皇帝拱手一拜,這才轉向劉滿,清淡一笑,“蒙劉大人錯愛,我家侄女的婚事卻是早有安排,恐怕與大人無緣了。”這便是婉轉的拒絕,不過由他這個謝家當家人來說顯得更可信一些。
劉滿當即便冷笑了一聲,陰冷的眸子在殿裡睃了一圈,暗自記下了這些人的長相。
他就知道南齊皇帝不是真心接納於他,不然僅僅只是一個縣主,他還沒求娶公主呢,憑什麼就不行了?!
也是這些士家大族自認高人一等,這纔不將他放在眼裡。
可惡!
可恨!
劉滿本就不是心胸寬廣之人,便暗自記下了這份仇怨,這實乃他人生中的屈辱,將來總有一天必報之!
晚宴中殿前發生的種種很快便傳到了女賓這邊,倒是讓謝昭好一通驚訝。
好些士族貴女過來安慰謝昭,因爲被一個蠻夷求親,無疑是受到了嚴重的侮辱,她們一幫貴女理應同仇敵愾。
當然也有暗自奚落嘲笑的,荀菲兒不就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地上前嘲諷了謝昭一把。
而今日謝昭罕見的並沒有與她脣槍舌戰一番,而是藉故不適先離了席。
大長公主與皇后娘娘她們都怕謝昭是心裡不舒服,這才喚了崔夷姜陪着她一道回去,這纔有了馬車上勸解的那一幕。
謝昭心中確實有些自己的考量,聽了崔夷姜這一勸,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有生氣……”她只是有些不安罷了。
“好了,你別放在心上,雖則這人冒犯了你,橫豎平日裡也是見不着的,”崔夷姜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又看了看謝昭沉凝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便試探着道:“要不回頭你出城去散散心,也不用悶在家裡?”
“好。”
謝昭點了點頭,也許避避是好的,免得讓謝家人難做。
雖然她並不覺得憑着那個劉滿能夠爲難謝家,可心裡卻又隱隱生出一絲不安來。
許是那日所見讓她覺得劉滿這人不是個容易善罷干休的,那一雙眸子看起來又是那麼得陰鷙狠辣……難保他不會做出什麼意外之舉。
也許她離開謝家一陣會好上一些,如果這是大家所願。
回到謝府之後,謝昭便讓人去打聽劉滿這人,也許她從前沒有介意過,但如今卻不得不謹慎爲之。
想了想,她又提筆給秦嘯寫了信,告訴他劉滿今日的言行,她這樣做自然不是想向秦嘯撒嬌告狀,只是同爲武將,或許秦嘯更能揣度出劉滿的心思。
這事一出謝家人原本還有些小心翼翼,就連謝昭外出在莊子上散心也派足了護衛的人,如此過了一段日子見劉滿那邊並沒有什麼動靜才漸漸放下心來。
轉眼到了八月,謝玫與誠意伯顧家三公子的親事也定了下來,只待來年春天出嫁。
袁氏那裡本就沒給謝玫準備什麼嫁妝,陸氏就照例從公中撥出一千兩來給二房,袁氏身爲嫡母也拿出一千兩來,加上姐妹們的添妝以及曹姨娘這些年存下的私房,算足了能給謝玟湊出五千兩的嫁妝,這也算是不錯了,至少擱在庶女身上也不算辱沒了顏面。
謝昭來看望謝玫時她正在屋裡繡着自己的嫁妝,少女的臉龐因爲含着喜悅而多了幾分顧盼間的神采,眉梢眼角顯得更加明麗了幾分。
謝昭淡笑着坐下,謝玫趕忙讓丫環上了茶水點心,這才落坐在一旁,“沒想到二妹妹來了,我也沒什麼準備……”說罷雙手在裙襬邊上搓了搓,有些無所適從。
她如今得了門好親事心裡自然是感激謝昭的,可最近謝家又是多事之秋,她也不知道面對謝昭是該說些恭維的話來,還是勸勸來得好,話說錯了又怕惹了謝昭不開心。
還是謝昭左右看了一眼房裡的陳設,這才問道:“大姐姐,我昨日出街見着一套黃花梨木的傢俱還不錯,若是曹姨娘還沒有定下,我便送你如何?”她是誠心說這話,半點沒有炫耀的成分在裡面。
謝玫聽了之後詫異的擡眼,心中又驚又喜,一套黃花梨木的傢俱少說得兩三千兩銀子,她根本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原本還與曹姨娘商議着是不是就做一套包銀角的楠木傢俱就可以了,沒想到謝昭竟然願意送她一套?
“這可怎麼使得……太貴重了。”
謝玫即使心中意動,卻也覺得不該收下謝昭這份大禮,她覺得心中有愧。
“我們是姐妹你還客氣什麼,再說大姐姐嫁了人今後就不能常見了,留個念想不也好?”
謝昭淡笑着拍了拍謝玫的手,“不用替我省着,錢總要花在合適的地方。”
“那……我就謝謝二妹妹了。”
謝玫感激地對謝昭點了點頭,她知道這個妹妹不缺錢。
除了亡母蕭彤的嫁妝是留給謝昭以外,她自己還有江寧縣這個封地,封地裡的稅收可也是謝昭的私產,所以這點錢財當真沒被她看在眼裡。
謝昭笑着擺手,姐妹倆又說了一會兒話,便見的綠珠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剛一見到謝昭雙腳便是一軟跪倒在了跟前,她臉色蒼白如雪,牙齒還在不住地打着顫,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剛纔聽到的消息,只揪了謝昭的裙角顫聲道:“姑娘,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