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軍破城之後,聽說劉滿便率衆從另一道城門衝了出去,李家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刻派兵追去,務必要生擒劉滿。
雖說李家如今執掌了兵權,但到底還沒有改朝換代,就算李家有那份心思,也要名正言順地實施這一切,而先將那劉滿捉住以平民憤這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不僅是付氏皇族被劉滿給殺了,朝中很多士族重臣也是死傷慘重,這些人對劉滿又如何不恨?
若是李家想要服衆,勢必要將劉滿斬殺這才能重新聚攏人心。
如今劉滿已然不然城中,但建業城的秩序卻還沒有恢復正常,好些人家準備遷移出建業城,想來也是意識到今後的建業城只怕不會那麼平靜了。
第二日一早城門開啓,無數人家已經聚在了城門口,對於這些百姓或是士族,城衛也不好阻攔什麼,再說李家剛入城又沒有頒佈一系列的限行條令,他們只得讓這些人依次通過。
而謝昭與秦嘯他們正是混在這樣的隊伍裡。
謝鶴與餘媽媽母子,還有宋隊長與謝家一干人等都是分道而行,彼此裝作不認識,只待出了城後再聚在一處。
而原本守在謝府門外的李家士兵,也在清晨天矇矇亮時,被秦嘯派來的人悄悄處理掉了,連屍首也找不到。
不是秦嘯心狠,若是留下這些人萬一讓李鬱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待他追擊而來之時,他的一千兵馬定是不能抗衡的。
故土難離,謝昭從小便在這裡長大,如今要離開了,心裡也升起一絲不捨,可想着回到老家後能夠祭奠自己的親人,盡她最後一點孝意,她的心又堅定了起來。
更何況還有崔夷姜在,她肚子裡那謝家的骨血,說什麼也要好好保護起來直到她生產,如此便沒有辜負大長公主對她的那一番囑託。
出城還算順利,到了城外十里坡後,秦嘯那一千人馬已經匯聚而來,只是崔夷姜畢竟身懷有孕,又加之女眷丫環都有不少,他們這一行是無論如何不能縱馬疾馳的。
秦嘯爲了避免李鬱的追擊,又佈置了好些人馬分行不同的道路,以便擾亂李鬱的視線,而他們一行則專走僻靜的小道,迂迴而行,這樣雖然路途上遠了一些,可安全還是有保障的,再說有幾百兵馬護送隨行,想來一般的宵小也不敢輕易上前。
這一路上謝昭倒是瞧見了好些流民,這些人不再只是北魏的子民,更甚者還有南齊人,他們因爲建業城這一路的戰火舉家遷移的,也有喪失了親人朋友不知該何去何從的。
謝昭這支隊伍太過龐大,即使專挑的僻靜的小道,卻也免不了好些流民隨行在左右,想來是覺得跟在他們附近安全更有保障,即使遇到流匪這些人也不敢輕易上前。
隊伍就這樣走了一個月。
期間李鬱是派兵來追擊過,只是他不知道謝昭是怎麼離開的建業城,更不知道有誰相助於她,所以派來的追兵並不多,而且又被秦嘯派出的人給引散了,就算找到了他們也在根本弄不清楚狀況之下就被秦嘯給一一殲滅,連跑回去報信的人都沒有。
就算李鬱後面察覺出一二,謝昭他們的隊伍早已經走得老遠了。
是夜,隊伍在樹林旁邊的空曠地帶紮營歇息,這裡背靠樹山,倒不擔心有人會翻山而過前來偷襲,前面又能一眼看清道路所在,進可攻,退可守。
秦嘯每每選擇紮營之地都會讓探子回報再三,以此來選擇最合適的一處地方,而在如今這亂世中,事事謹慎的確是很有必要的。
謝昭帶着謝棲晴出了馬車坐在火堆旁,只有崔夷姜略感不適,吐了一通後又回車內歇息去了。
“緣兒可還好?”
謝昭輕輕地撫着謝棲晴的頭頂,一個月的趕路讓小姑娘消瘦了不少,可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不知怎麼的看着這雙眼睛她的心卻止不住地泛疼。
謝家遭逢鉅變,即使是孩子也在心理上成熟了不少。
謝昭也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悲傷,若是能夠她是希望謝棲晴能夠無憂無慮地成長,而現在卻永遠不可能了。
“我很好。”
謝棲晴稚嫩的聲音卻平緩得沒有起伏,她只是輕輕將頭倚在了謝昭的肩膀上,半晌才道:“二姑姑,回去後咱們就能祭拜曾祖母和父親他們了嗎?”
“應該能的。”
謝昭點了點頭,若是袁成煥真將謝家人的遺體運了回去,那麼他們跟隨而去自然能夠祭拜。
“嗯。”
謝棲晴點了點頭,不覺閉上了眼睛,慢慢地在謝昭身邊睡着了。
“姑娘,讓老奴抱晴姑娘上車吧。”
餘媽媽走了過來,對着謝昭笑了笑,目光又示意地掃向不遠處,“秦校尉過來了。”
謝昭轉頭,果然見着秦嘯從遠處大步而來,他的步伐很快,卻又很輕,並沒有驚動到沿途之人,遠遠望去已然見到那雙晶亮的眸子正向自己看來,謝昭不由笑了笑,又轉身對餘媽媽點了點頭,便讓綠珠幫着餘媽媽將睡熟的謝棲晴給抱回了車上。
“阿嫵!”
秦嘯大步而來,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近得謝昭跟前,關切地問道:“可用過哺食了?”
“車裡用了一些,你呢?”
謝昭眨了眨眼,又讓出了身旁鋪着草垛子的位置,一拍道:“坐下說話。”說罷便也理了理衣裙跪坐在了一旁。
秦嘯跟着跪坐,雙手撐在膝上,腰背卻是挺得筆直,“剛纔在路上用過了,我……就是來看看你。”
少年的臉龐在燭火中顯得有些紅,只是夜色下讓人看不真切,一雙眸子晶晶亮亮,閃着炙熱的光芒。
謝昭輕輕點了點頭,道:“此去大概還有一個月的路程,你當真不先趕回去?”
謝家的祖籍原本是在陳郡,只是早在幾百年前便過江安家,過江即爲僑姓,很多如今南齊的士家大族最早的時候也是從北邊遷過來的,所以如今北魏戰亂,南齊皇帝纔對那些過江士族予以了接納,這都是有淵源的。
而謝家如今的老家落戶在江東福源縣,這也算是處寶地,只是如今戰火一起,也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福源縣,對這一點謝昭也很是擔憂。
畢竟朝中無人,謝家男子又死傷殆盡,就算從前有幾分煙火情,恐怕也隨着如今局勢的變化而煙消雲散了。
“不用,我已稟明瞭父親,他也允了我送了你之後再返回,無礙的。”
秦嘯搖了搖頭,不過從近日收到父親秦毅的來信,得知軍中的種種變化,他也是驚歎不已。
秦嘯早知道自己的父親並不是甘於平淡之人,卻沒想到建業城局勢一起,父親便有了自己的算計,先後聯合了軍中幾位庶族降領,已是將原先的幾位士族上鋒都給卸了兵權囚禁了起來,只是邊防的消息沒有那麼快傳到建業城,又有父親在那裡有意遮掩,想來就算上面明白過來,也是處置不及了。
畢竟在眼下這個世道,誰有兵權誰就是道理。
李家不也一樣,一直坐等着付家一衆皇子被劉滿殺盡後才起兵入城,其中打着什麼樣的心思外人一看便明瞭,只是大家都沒有說破罷了。
“有勞你了。”
謝昭扯了扯衣角,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秦嘯這樣爲她奔走,只是一句“謝謝”已經不能夠表達出她的心意。
秦嘯扯了扯脣角,“我們之間還用說這些嗎?”
謝昭臉上一紅,不由垂下了目光,眼下她親人剛逝,是不適合談及男女之情的,就算心中對秦嘯有幾分好感,怕也只能埋在心底了。
倆人又說了會兒話,秦嘯便先離開了。
望着他那離去的背影,謝昭微微有些出神,片刻後才輕嘆了一聲,上了自己的牛車歇息去了。
第二日謝昭在路邊正要蹬上牛車時,瞧見了不遠處正走來的一隊逃難的流民,他們衣衫破損,面黃肌瘦,在瞧見謝昭他們的隊伍時,明顯怔了一怔,只猶豫着不敢上前。
卻不想有一個低着頭的女子竟然邁出了人羣,也許是她走得太專注,也許是她根本無所覺,直到走出人羣好遠這才驚覺沒有人跟着上來,猛一擡頭,在瞥見不遠的謝昭時,整個人驟然怔住了。
“這人……”
謝昭微微一怔,眯了看向那女子看去,即使女子蓬頭垢面滿臉髒污,可那雙眼睛她如何會不認得,片刻後已是失聲喚道:“孟姬?”
女子呆呆地看着遠處穿着素雅的美麗女子,眼神慢慢從茫然中透出清明,以及那一抹掩蓋在清明之後緩緩升起的恨意,緊接着兩行淚水流下了臉龐,她不由大步向着謝昭奔來。
“二……二姑姑……”
女子的腳步踉蹌了一下,顯然是沒有站穩,謝昭已經帶着兩個丫環快步走了過來,也不顧女子全身的髒污,伸手便扶住了她。
“真是孟姬姑娘?”
綠珠有些不敢相信,只扶着謝昭謹慎地上前。
墨玉趕忙用手絹沾了點腰間水壺裡的清水給眼前的女子擦拭,等臉上的髒污去盡,赫然是張明麗年輕的臉龐,只是看起來略有些憔悴,不過那模樣正是謝孟姬無疑。
“二姑姑!”
謝孟姬伏在謝昭身上,此刻已是忍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
聽到這邊的動靜秦嘯也趕了過來,謝昭三言兩語向他交待了事情的始末,他的目光只是一掠而過,並沒有仔細去看謝孟姬,而是對謝昭輕聲道:“這裡不便久留,先上車,你們一邊走一邊說吧!”說罷警惕地看了看身後的那些流民,微微眯起了眸子。
聽到有陌生男子的聲音,謝孟姬飛快地擡頭掃了秦嘯一眼,顯然對這人沒什麼印象,不過見着他與謝昭默契的模樣,又不由咬了咬脣,心中暗自盤算着什麼。
“好!”
謝昭點了點頭,讓人將謝孟姬給扶上了自己的馬車,她那輛牛車裡還坐着謝棲晴。
而崔夷姜因爲身懷有孕的緣故經常嘔吐,自己帶着丫環乘坐了另一輛牛車,謝昭只是讓墨玉與她說了說見到謝孟姬之事,若是大家要坐在一起相敘,也只得等到隊伍稍作歇息之時了。
謝棲晴再見到謝孟姬也是一臉的吃驚,她也以爲這個大姐姐被劉滿給捉住了再也看不到了,此刻人就出現在眼前她還有些不置信地揉了揉眼,只習慣性地向謝昭靠攏,牽緊了她的衣角。
“眼下不能給你燒水沐浴,先擦拭梳洗一番,我讓墨玉給你拿了套乾淨的衣服。”
謝昭指了指旁邊擱着的一套衣物,是粉色的白綾褻衣,只是眼下謝家人都在孝期穿不得鮮豔的顏色,墨玉便尋了一套綠色淡雅的服飾給謝孟姬,雖然不是她平日裡的風格,卻也勉強一穿。
謝孟姬輕輕點了點頭,由着墨玉與綠珠侍候着她簡單擦洗了一遍,又將衣服給換了,頭髮給梳了起來,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覺得赤身暴露在謝昭面前有什麼可害羞的,如今她已經殘敗如此,當真是心死如灰了。
想着想着,她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若不是大長公主只顧着讓謝昭離開,她又怎麼會落到如今的下場?
看看如今謝昭精神飽滿的模樣,與她一比簡直是天上地下,謝孟姬心中的恨意不禁陣陣翻騰,只是被她小心翼翼地壓伏在了心間。
在謝孟姬梳洗更衣的過程中,謝昭也在一旁打量着,她心中也有很多疑問留待解開。
謝孟姬是如何逃出來的,她一個弱女子又怎麼會走到了此地?
還有謝棲霞呢?
若是她與謝孟姬是一道被劉滿給抓走的,那謝孟姬如今在這裡,謝棲霞又身在何方?
謝孟姬梳洗整理了一番儀容,看着鏡中美麗的容顏,可那雙眼睛卻止不住地浮上了一層悲色,再美麗又如何,還不是成爲了男人的玩物?
“啪”地一下,謝孟姬反扣下了手中的銅鏡,閉了閉眼再睜開,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只轉過身來跪坐在謝昭跟前,垂了目光喚了一聲,“二姑姑!”
“孟姬,我是聽說……”
謝昭看了謝孟姬一眼,也在斟酌自己的用詞,生怕言語中會刺激到謝孟姬,畢竟被劉滿抓走就不是個好事,期間謝孟姬遇到了怎樣的羞辱折磨這是她無法想像的,特別是在謝孟姬更換衣物時那全身遍佈的青紫淤痕,她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麼。
綠珠剛纔亦是一臉驚訝的模樣,可是她剛要說什麼,卻被墨玉用眼神給止住了。
這些謝昭都看在眼裡,所以話語裡更是帶着幾分小心翼翼,“聽說你與棲霞都被劉賊給抓走了,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棲霞眼下又在哪裡?”
“二妹妹……”
謝孟姬眼神一黯,似是想到剛被劉滿抓住後的恐懼與無助,整個身體不由輕顫了起來,半晌後才輕聲道:“二妹妹不堪受辱,當天便咬舌自盡了!”
謝棲霞是死得乾脆,可她懷着濤天的恨意怎麼能就這樣死去?
明明該承受一切的人是謝昭,若是謝昭還留在謝家,劉滿又怎麼會對她們姐妹下手?
謝孟姬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成拳,眸中恨意熊熊。
她真期望謝昭也能經歷她所經歷的一切,看着這個向來清高自傲的二姑姑從天上跌落凡塵,她的心必定會很痛快!
可謝昭向來好命,從前在謝家有大長公主護着她,如今到了外面還有別人巴巴地對她好。
人與人爲什麼這麼地不同?
謝孟姬咬緊了脣,直到嚐到一絲腥甜這才緩緩收斂了胸中的恨意。
眼下是老天爺讓她遇到了謝昭,她正該好好“報答”這個二姑姑!
“二姐姐……”
謝棲晴聽了謝孟姬的話已是嚶嚶地哭了起來,親人接二連三地逝去,她的淚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此刻再聽到謝棲霞的噩耗,謝棲晴漸漸哭得泣不成聲。
“好了,緣兒,姑姑會爲棲霞報仇的!”
謝昭攬過了謝棲晴,一雙美目也泛着赤紅,指甲更是扎進了掌心裡,只有這份刺痛提醒着她,她定要劉滿生不如死!
牛車裡響起一陣抽泣聲,這讓在車外跟隨的秦嘯心中難過不已。
他是知道謝孟姬與謝棲霞被劉滿給帶走了,眼下逃了一個,另一個結局不言而喻。
劉滿這畜生真是該死!
秦嘯握緊了拳頭,他答應過謝昭這輩子勢殺劉滿,只是此刻這種肅殺的心情又強烈了幾分,謝昭難過一分,他便對劉滿痛恨一分,將來定要將這廝千刀萬剮!
衆人傷心難過了一陣,謝孟姬又斷斷續續地講了自己的遭遇,她也是在劉滿的部衆被一支軍隊偷襲時這才借亂逃了出來,可是她又不辨方向,只能抹黑了臉蛋弄散了頭髮混入流民之中。
“平日裡就喝些雨水、露水,餓了拔些野菜與樹根就能裹腹,不過我還不是最慘的,至少我活了下來!”
謝孟姬說起這話來聲音雖然有些暗啞,但她卻也在慶幸自己沒有求死,又說起那些劉滿部族出城時隨意抓走的貴女們,“好些都死在了路上,與二妹妹一樣被劉賊棄屍荒野……”頓了頓又看了謝昭一眼才繼續道:“我還瞧見了鄭家阿兮與荀家的兩個庶女。”
“阿兮也被抓走了?”
謝昭身子一顫,只覺得胸中苦澀難言,依着鄭皎兮直爽的性子,只怕在劉滿的手下活不出來。
“阿兮跳崖了,不過荀家姐妹還被那些人帶在身邊。”
此刻說起這些往事謝孟姬有種超脫之感,倒不是幸災樂禍,而是她終於能夠成爲一個過客冷眼旁觀,而不是讓自己也深受其害。
別人的痛苦她是無法感同身受,可她自己受過的累吃過的苦,她必定會要謝昭加倍地奉還。
而這一切,都是謝昭欠她的!
聽了謝孟姬所說的話,謝昭默默地點了點頭,等中途歇息的時候便請秦嘯派人幫忙尋找謝棲霞與鄭皎兮的屍首,按照謝孟姬提供的大致方位,若是一路尋下去應該是能找到的,她無法護她們周全,至少不能讓她們曝屍荒野。
辦妥了這一切之後,謝昭只覺得心裡無限悲涼,好幾天都食不知味,人看着便消瘦了下去。
而與她相反的,謝孟姬原本還有些憔悴的容顏卻是亦發明豔了起來,不知不覺中散發着十五歲少女該有綽約風姿。
在謝孟姬的有心打聽之下,她終於得知了秦嘯的身份。
不過是個庶族校尉,她從前壓根看不上眼,不過秦嘯這人還算長得一表人才,人雖然冷峻了些,可對上謝昭卻是溫柔體貼得緊,謝孟姬真希望這份溫存是用在自己的身上。
特別是在她得知秦家已經將邊防軍給拿下,而這南北邊防軍一線至少有不下十萬的軍隊,這在南齊來說已經是一股強大的力量,而秦嘯一回去便能依附在他父親秦毅身邊,怎麼說也是一方武將,在這亂世之中也只有依附這樣的強者才能保住自己不被那些男人任意玩弄揉搓。
雖則她已經被劉滿給破了身,甚至被他的屬下也享用過無數次,可她好歹是士族貴女,就算再嫁那些庶族也該是搶着要娶的,她就不相信她會倒黴一輩子。
而只要謝昭不在前面擋着她,一切皆有可能!
謝孟姬一直是個有心計的女子,若是不然,從前她也不會因爲討好了大長公主而得到謝玫都不曾有過的臉面,她雖然是庶女,可她不信自己比不過謝昭,若是處在相同的地位,她絕對不會比謝昭差上分毫。
可讓謝孟姬氣悶的是,秦嘯就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人,這段日子無論她怎麼暗示明示,甚至有意無意地製造倆人的相處機會,卻通通被他給無視了,這讓她心裡的嫉恨又向上攀升了不少,但若要想其他辦法又沒有了時間,眼看着福源縣已在眼前。
兩個多月的時間已是一晃而過,就要與謝昭分離,秦嘯的心中充滿了不捨,可他已經離開多日,勢必是要回返的。
好在這福源縣偏安一隅,雖則還算富庶,但秩序井然,顯然是建業城那場混亂還沒有波及到此處,不過秦嘯也不敢大意,將隨行的兵馬分出一半來守護謝昭,自己則帶着剩餘之人趕回軍營。
秦嘯已經知道自己的父親掌握了十萬兵力,也明白父親只怕是不服李家掌權,意在奪取更多的地盤和權力,天下將亂,若是他也能得到一部分兵權,到時候先拿下江東一地,這樣謝昭在他的守護之下才不會有什麼意外。
打定了主意,秦嘯更是歸心似箭,他要努力表現爭取得到父親的倚重和信任,到時候兵權在握,他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江東。
彈指一揮間,日子已近隆冬。
這是謝昭在謝家祖宅過的第一個冬天,秦嘯離開了那麼久也沒有消息傳來,不知道他眼下境況如何?
不過讓謝昭略感欣慰的是,大長公主等人的屍身早在她趕回祖宅之時已經被葬入了祖墳之中,而得到老宅中僕人的確定,當真是袁氏兄妹辦妥了此事,而袁氏卻也沒有多留,帶着謝玟離開此處回了袁家。
而曹姨娘母女躲過一劫,卻再也不好跟隨袁氏去袁家,只能留在了這祖宅之中,卻沒想到還能等到謝昭一行人的到來,衆人見面自然又是一陣唏噓,比起那些已經逝去的親人,他們確實要幸運得多。
“那這麼說……棲霞的屍身還沒有尋到?”
聽了謝昭的講述,謝玫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端坐在一旁的謝孟姬,見她端目凝眉,坐姿優雅,就像從來沒有遭遇過那般劫難一般,暗歎此女心性遠非她可比,心裡感嘆一聲,又不禁爲謝棲霞難過起來。
謝棲霞是謝家第四代的嫡孫女,如今卻落得個這般悽慘的下場,只能嘆一聲天意弄人。
“還沒有找到。”
謝昭搖了搖頭,除了秦嘯按排的人手以外,她又派了些出去尋找,也不知道謝棲霞的屍身是不是已經跌落山澗之中,或是被溪水沖走,或是被野獸吞食。
不過鄭皎兮就要幸運一些,找到她的屍身時還尚算完好,謝昭又命人收拾整理她的儀容後拿一口棺材給裝了,又打聽到如今鄭家在哪裡安頓,便讓人將這棺材給送了過去。
入土爲安,這是她唯一能爲鄭皎兮所做的了。
雖然人在福源縣,但謝昭卻輕而易舉得到了建業城裡的消息,當然這也要歸功於秦家的消息網,也是秦嘯特意對留在建業城裡的探子有所吩咐,讓其在得知建業城裡的任何可用消息時,除了給他傳回一份之外,也要給謝昭送去一份。
所以謝昭知道李家在佔領建業城之後的兩個月裡,終於忍不住露出了其真面目。
皇家宗室還留有的付氏男子統統被囚禁了起來,而不是在衆多朝臣的意願下選出一個即位,李家如今已然把持了朝政。
看着李家這樣上位,朝堂裡自然又有很多不服的聲音,李家雖然並未如劉滿一般地肆意屠殺,但到底也將各家的領頭人給收拾了,又讓李氏與各族聯姻,以此來平衡朝堂中的各方勢力。
鄭家不願屈服,自然就要放棄手中的權勢遠走他鄉安頓,因爲這個原因離開建業城的也有不少士族豪門,李家不可能一味地殺伐,也只能放任他們離開,原本繁華的建業城一下冷清了不少。
而謝昭的另一個好友盧灼華,聽聞已是嫁給了李家的一個嫡系子孫。
范陽盧氏自來便是儒學傳家,在文人名士中很有一些地位,如今盧氏嫡女下嫁,自然也意味着某種信號,李氏的聲望也由此向上拔升了不少。
而唯獨只有秦嘯的消息,謝昭卻是不甚明瞭,只是在別人的口中得知秦家已經執掌兵權,想來有向外擴大的野心,至少不能讓李家在南齊獨大,想來擁有這樣想法的人不止一家。
這個年節過得意外得冷清,謝家從上到下全家帶孝,府中一切從簡,年夜飯也不過聚在一起簡單地一用便各自回屋去了。
謝昭坐在房裡,看着不遠處的黃銅爐火,神思有些恍惚。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在正明堂裡與大長公主逗樂,所有的親人還在身邊,而如今一轉眼便已是另一副光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爐火裡的銀碳發出嗞嗞聲,星火漸漸淡了下去,墨玉上得前來爲謝昭披上了外衣,又塞了個銀質暖爐在她手中,輕聲道:“姑娘,該歇息了!”
謝昭點了點頭,緩緩起身,哪知剛一站起來卻覺得腦袋一陣暈眩,堪堪扶住墨玉穩住了身形,回頭一看卻是怔住了。
在她坐過的地方,一朵血花緩緩綻放開來,謝昭似有所感,伸手一摸裙後果然已是一片溼濡。
墨玉隨着謝昭的目光看去,也只是愣了一下,便笑道:“恭喜姑娘!”
謝昭這是來初葵了,這是成人的標誌,的確是件喜事。
墨玉與綠珠都比謝昭大上兩歲,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又怕謝昭不明白便又解釋了一番,末了還道:“過了年姑娘便十四了,虛歲十五……”
若是放在從前,早便議定了親事,可謝家如今無一長輩還在,而謝昭雖然才十四歲的年紀,卻要撐起這一家門戶。
看着謝昭清麗的面容半隱在明滅不定的燭火中,那神情看起來落寞哀傷,墨玉在一喜之後卻又感到一股深深的悲涼。
不過比起在這場變故中那些逝去的謝家人,他們又算是幸運的了。
初到福源縣謝昭原本還以爲會有一番折騰,不過事情又比她想像中要進展得順利。
也好在這縣令從前與謝家還算有幾分交情,知道謝昭舉家遷了回去,卻並沒有向上稟報這一事,當然另一部分原因恐怕也是因爲秦嘯留了人在這裡保護謝昭。
縣令可以不怕這留下的幾百人,可秦家掌握的兵權卻遠遠不止這些,這纔是讓縣令忌憚的,是以對謝昭等人是一點不敢爲難。
到了四月底,崔夷姜臨盆,經過一天一夜的陣痛之後,爲謝家添了個大胖小子。
看着那與謝棲芳有幾分相似的眉眼,謝昭不由愛憐地將孩子抱在了懷中。
如今崔父已死,崔夷姜的親人也離開了建業城,只是他們不知道崔夷姜回了福源縣罷了。
“眼下孩子已經生了,阿姜,你要不要回到崔家去?”
謝昭抱着懷中的嬰兒,一雙明眸卻是看向了崔夷姜。
謝棲芳已死,沒得讓一個女人大好的韶華都在爲他守寡上,貴女再嫁本就不是難事,而如今謝家已有繼承的血脈,崔夷姜是他們的恩人。
所以謝昭更希望她能得到一個女人該有的幸福。
“我走了,你怎麼辦?”
崔夷姜暗歎了一聲,這麼久的相處以來,她知道謝昭表面堅強,實際上她內心的苦處又有誰瞭解,她還有孃家在,可謝昭呢?
謝家已經沒有了可以支應門戶的男子,唯一的一個如今還在襁褓之中,謝昭不得不挑起大梁。
崔夷姜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被謝昭抱在懷中的孩子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阿嫵,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如今在這裡你輩份最高,是他的姑婆呢!”
“好!”
謝昭笑着點了點頭,又沉吟了一陣,才斟酌道:“大名取做廣孝,小名喚作承兒,可好?”
“廣孝……承兒……”
崔夷姜咀嚼着這幾個字眼,片刻後笑道:“這名字好。”又看了謝昭一眼,如今好友的容貌隨着年紀增長漸漸長開了,比以往的清麗更多了一份難言的氣度與風華,看着便令人心生嚮往。
謝昭如今已是虛歲十五,處在這個年紀早該談婚論嫁,可家中既無長輩過問,她總不好操持自己的親事,而眼下又逢亂世,雖然戰火還沒有波及到福源縣來,可也不知道哪一天連這最後一點太平都不能保住。
崔夷姜看着謝昭,腦中卻是浮現出另一個人的樣貌,當時從建業城一路走來,這個人可是對謝昭關心倍致,體貼有佳,而倆人之間也有一種別人都不懂的默契在裡面。
只可惜了,對方的身份差上一大截,怎麼配得上天之嬌女的謝昭呢?
崔夷姜想了一想,還是試探地說了一句,“前些日子我那丫環在街上倒是聽說了好些新鮮事,說是餘氏和柳氏的女兒竟然嫁給了好些庶族將領,也不知道這些人家是怎麼想的,雖則只是二三流的士族,可這做法也真是……”說罷擡起目光細細地觀察着謝昭的表情。
“這很正常。”
謝昭平靜地看了崔夷姜一眼,又將手中的孩子交給了身旁的奶孃,這才道:“如今南齊除了李、楊兩家執掌兵權,好些地方聽說都被一些庶族將領給佔據了,他們是想要瓜分了南齊!”見崔夷姜露出吃驚的表情,她又接着道:“若說從前士族還有驕傲的資本,可眼下呢,除了地位和名聲在那裡,咱們什麼也沒有,聰明的自然會依附一方勢力,餘家與柳家的做法無可厚非,而庶族也想通過與世家兒女聯姻來提高自己的地位,兩方的利益沒有違背,自然是一拍即合!”
------題外話------
下次更新在週六或週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