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夫人歸家,王氏自然率着一衆女眷親迎,恭敬地將老夫人給扶了進去,各人又是磕頭又是問安的,將禮數都給齊備了這才一一落座。
回到杜家後,蕭懷素不無意外地見到了杜延雲,此時的杜延雲已是挺着六個月大的肚子了。
說來也是巧,杜延雲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趕往京城,結果這一路上便吐得稀里嘩啦,還以爲是坐馬車的不適,可到了京裡請了大夫一瞧才知道是有了身孕,這便在孃家安心地養起了胎來。
這個孩子得來不宜,不管是秦家還是杜家都極其重視。
九皇子回京後便被封了秦王,賜了府邸,秦致遠如今暫時任了王府長史,算是秦王的家臣,掌王府政令,總管王府事務。
秦王也賞給了秦致遠一座三進的宅院,只是平日裡他多是早出晚歸,怕照顧不到杜延雲,便由得她暫回孃家住着,等生了孩子再行打算。
“恭喜二表姐心想事成了。”
蕭懷素瞄了一眼那雪青色衣袍下挺圓的肚子,笑着對杜延雲點了點頭,又轉頭看着一屋子的親眷,熟面孔的便只有王氏,杜延雪已經是個五歲大的小姑娘,長得斯文可愛,只是人有些靦腆,見了禮後便安靜地呆在王氏身邊。
“這是清娘,這是美鳳,你們也認識認識。”
王氏笑着指了身側的一名着石榴紅衣裙的少婦,這是杜延昭的妻子吳清娘,她長得清秀端莊,看人總是帶着一臉柔和的笑意,聽王氏這一說便笑着上前來與蕭懷素她們見了禮。
另一個着淡藍色衣裙的是杜延意新婚的妻子劉美鳳,圓圓的臉蛋顯得朝氣蓬勃,上前來便拉住了蕭懷素的手左看右看,捂脣笑道:“早便聽說表妹是個妙人,你二表哥也是誇讚得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呢!”
“二表嫂笑話我了。”
蕭懷素柔柔一笑,又轉向了吳清娘,“大表嫂,怎麼沒見着淳哥兒?”
杜亦淳是杜延昭的長子,如今剛剛兩歲有餘。
吳清娘看了王氏一眼,這才道:“昨兒個夜裡有些發燒,眼下吃了藥睡下了,原本想等他好些了再帶他來給老夫人見禮的……”
“怎麼淳哥兒病了?”
果然杜老夫人一聽這話便皺起了眉頭,“孩子要好生照顧着,可馬虎不得,你若沒有經驗,儘可以向你婆婆請教。”
“是。”
吳清娘柔柔地應了一聲,面上不見絲毫不悅,始終是一臉恭順,“昨兒個夜裡便請了大夫來看,如今已是好多了,就怕給大家過了病氣所以才……”
王氏也點了點頭,拉過吳清孃的手拍了拍,“你的心思老夫人都明白,眼下也沒什麼事,你先回去照看淳哥兒吧!”
杜老夫人也附聲道:“對,先去照顧孩子,咱們大人可沒什麼事,孩子要緊。”
吳清娘這才感動地應了一聲,又與蕭懷素她們頷首致意,這才靜靜地退了出去。
蕭懷素留意到劉美鳳的脣角幾不可見地輕癟了一下,顯出幾分不以爲意,心裡便暗暗搖了搖頭,果然哪家哪戶這妯娌關係都不是那麼好相處的。
杜老夫人與王氏聊起了京裡這幾年的變化,杜延玉坐不住便湊在杜延雲跟前問東問西的,間或劉美鳳還插上一兩句嘴,蕭懷素在一旁靜靜聽着,一家人看起來倒是有說有笑的。
“說是大姐跟着大姐夫去了任上,可是真的?”
杜延玉扯了杜延雲的袖子輕聲問道,一雙眼睛還不住往她隆起的肚子上瞄,“大姐家的兩個丫頭一個小子咱們可都沒見過,這下人齊齊地走了,再回來自然都認不得我這個姨母了。”
杜延萍倒是個生產大戶,如今膝下三個孩子都是嫡出,兩女一男,算是在李家站穩了腳跟。
“怎麼會?”
杜延雲不禁失笑,又點了杜延玉的額頭道:“等着他們長大了再認你這個姨母,保準一記住就忘不了。”
杜延玉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孩子大些總比小時候的記性要好,便笑着點頭,“倒是我糊塗了。”
劉美鳳卻是在一旁揪着杜延雲的袖子酸酸道:“二妹,看着你們都有了孩子,我這肚子卻還沒影呢。”
“二嫂才新婚幾個月便着急了,我這可都是三年纔有孕呢!”
杜延雲輕聲安慰着劉美鳳,如今杜延意已是入了工部任職,雖說走了些後門他卻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在工部勤勤懇懇學以致用,倒是很受他上峰的賞識。
“好,我不急,不急!”
劉美鳳這才笑着擺了擺手,她就是這小孩子脾氣,說起風就是雨,性子也算直白,雖然免不了小女人的嫉妒攀比的心思,但到底沒有什麼壞心眼。
當初王氏看中劉家的女兒,就是不想給杜延意找個精明的女人,兒子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再找個比他精明的,到時候心思活絡了那不得家宅不寧啊。
“對了,”杜延玉突地插進話來,小聲道:“我們回府時還在路上遇到景國公世子。”
這話一落,杜延雲的神色微微一僵,蕭懷素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杜延雲這才緩緩搖頭,露出淺淺的笑意。
那事到底已經過了好些年,她早對顧清揚沒有了初時的感覺,不過回到京城後見到景國公府的那份光景,到底有些人去茶涼的悲哀。
“喔?”劉美鳳卻是來了興致,趕忙拉了杜延玉的手,“快說說,是怎麼遇到的?”
景國公府如今可不好了,難得還能遇到顧家的人出街,這可真是稀奇,連宮裡的淑妃也是靜心養氣,輕易不露於人前呢。
杜延玉瞧了蕭懷素一眼,抿脣笑道:“從前世子爺挺照顧咱們家的,這二嫂想必也知道,”說着看了一眼劉美鳳,得到她肯定的點頭後,這才接着道:“只不過和宋家結親後才與咱們疏遠的,今兒見到大哥來接咱們,便上前來拜見祖母,也就寒暄了幾句罷了。”
“景國公世子從前何等風流瀟灑,如今是否還一如往昔?”
劉美鳳好奇地問了一句,顧清揚那時不知道迷倒了京城多少少女的芳心,她雖然稍稍年幼,可也聽得家中姐姐們談論過,不想最後卻是娶了宋思渺,這一度讓不少閨閣千金扼腕長嘆。
杜延玉想了想,這才認真點頭,“我看着還好,氣度倒是沒變,就是人看着消瘦了些。”
有些酸澀是掩在心裡的,外人怎麼能見着?
蕭懷素心中搖頭,面上卻是笑着道:“二表嫂,也跟我們說說二表哥吧,聽說他在工部很不錯,還時時得到誇讚呢!”
“你二表哥那可是實幹人……”
一說到杜延意,劉美鳳便是眉開眼笑,顯然對這個夫君還是很滿意的,其實女人的心很容易滿足,只要這個男人心裡有她便覺着擁有了全世界。
杜延雲暗暗鬆了口氣,還好有蕭懷素岔開話題,不然那廂王氏已是頻頻投來關切的眼神,這讓她略微有些不自在,明明自己心裡已經沒什麼了,可別人若是一而再地關注,她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不過見到劉美鳳說起杜延意來滿臉的笑意,杜延雲也略感欣慰,又伸手招了杜延雪來跟前說話。
須臾,用過午膳後各人便散去,杜老夫人周車勞頓也要修整一番。
蕭懷素還是自去了杜老夫人屋後的小跨院裡住着,那裡還維持着她離開時的模樣,院門口有一俏婢盼守着,她不禁翹了脣角,“是代兒吧?”
身後的巧兒已是紅着眼迎了上去,“小姐,就是代兒。”
當年去西安府時蕭懷素便只帶了秋靈她們三人,離下了代兒在京城的杜家,如今幾年過去了,當時的小丫頭如今已經長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
代兒恭敬地對蕭懷素施了一禮,這纔將人給迎了進去,“屋裡的擺設都沒變過,小姐看看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再說。”年歲大了,或許不一定會喜歡從前用過的東西,這是常情。
“好,我看着都好!”
蕭懷素左右看了看,便笑着點頭,又對幾個丫環道:“今兒個大家都累了,先回去安置,晚些再來我跟前侍候。”
秋靈帶着應了一聲,衆人又將帶回的箱籠都整理了一番,這才各自回房,只留下代兒一人侍候着。
午覺睡得很香甜,沒有了馬上的顛簸,一埋進溫暖的被子裡蕭懷素便覺得無限舒坦,這一覺睡得連夢都沒有做過,直到代兒小聲喚了她起牀。
晚膳時大家都要聚在一起的,杜伯溫與杜延意也會下差歸來,今兒個杜延昭是特地請了一天的假去接杜老夫人一行,來來回回還需要安頓一番,沒個男人出面也是不行的。
代兒正在爲蕭懷素梳頭,秋靈也過來了,還在靠牆的包銀卷草紋立櫃裡取出了一套粉色的衣裙,在蕭懷素跟前抖了開來,“小姐,穿這件行嗎?”
蕭懷素轉頭瞄了一眼,是一件粉色的小襖配着粉色的撒花襦裙,很粉嫩的顏色,倒是襯她的年紀,不由笑了,“看看這一身粉,我在配雙粉色的繡花鞋,這就真成了個小粉人了。”
代兒在一旁抿脣笑着,秋靈一雙眼睛更是閃閃亮亮,伸手便接過了代兒的活計,動作利落地給蕭懷素換了兩個垂花髻,又專挑了粉色的絲帶繫上,再爲她換好衣裳穿好鞋襪,這才扶了她到穿衣鏡前轉了一圈,笑道:“小姐看看,這不就是個活脫脫的小粉人!”
“我看着還好。”
蕭懷素笑了笑,她不慣穿這些粉嫩的衣裳,不過偶爾爲之也能讓人眼前一亮,再說回到家她也開心,正好調劑一下心情,“那就這樣吧!”又問起了小菊與巧兒。
秋靈答道:“巧兒這丫頭累趴下了,小菊已是起了,說是到廚房轉一圈,估摸着是想給小姐做些宵夜,留待晚上吃。”
“好,由得她們吧!”
蕭懷素點了點頭,一左一右扶了兩人的手,道:“那今晚就你們倆陪我去吧!”
初春的天黑得早,蕭懷素到了用膳的大廳時已是華燈初上,廡廊下都點起了紅燈籠,一排丫環站立在廊下,遠遠看去便是影影綽綽一片雲鬢香腮,見得她來齊齊矮身行了一禮,“表小姐!”
“人都來齊了?”
蕭懷素笑着點了點頭,又問了杜老夫人跟前的香晴一句。
香晴搖了搖頭,低聲道:“大少奶奶照顧淳哥兒沒來,還有大老爺與二爺沒到,二姑爺也沒到。”
還好她不是最晚的。
蕭懷素拍了拍胸口,留下代兒在屋外候着,扶着秋靈的手走了進去,還沒站穩便覺着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已聽得劉美鳳的聲音帶着幾分打趣地響起,“表妹這身妝扮都可真是嬌美,活脫脫地把咱們都給襯老了!”
“二表嫂盡亂說,我可不敢應這話頭。”
待看清了眼前之人,蕭懷素笑着避開了劉美鳳,往杜延玉那方走去,在她與杜老夫人之間的位置穩穩落坐,與劉美鳳還不熟悉,倒是有些不習慣她的熱情。
杜延玉也轉頭打量着蕭懷素,不由點頭稱讚,“從前表妹不愛穿這些粉嫩的顏色,如今我看着挺好,又柔又美,就像桃花仙子一樣,你們說是不是啊?”說着捂脣直笑。
“那可不是?!”
杜老夫人笑着點頭,“我們家懷素自然是個小仙女,真像她母親從前的模樣。”話語裡帶着一絲欣慰和感懷。
蕭懷素斂了面容,看向杜老夫人,輕聲道:“外祖母,明兒個我準備去大相國寺燒香祈福,這一走那麼多年,母親的牌位還供奉在那裡,我要去給她上柱香。”
“應該的。”
杜老夫人點了點頭,便聽王氏道:“懷素有這份心是好的,這幾年裡我也不是時時都在京裡,有時候忙不過來便讓連生家的去寺裡添了香油錢,二姑太太的牌位一直享着香火,倒是沒有斷過。”
“有勞大舅母費心了。”
蕭懷素站起身來對着王氏福身一禮。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客氣話幹嘛?!”
王氏笑着擺了擺手,眼波一轉,正好趁着杜老夫人在這把話給說了,“懷素,如今你也定了親事,我就盼着你回京,得空了正好與你把這嫁妝清算一下,那些田莊鋪面該上手的上手,到時候嫁了人可不能一問三不知。”
蕭懷素會與寧家結親這卻在王氏的意料之外。
寧家從前有個姜姨娘,一般顧臉面的人家都不屑與他們結親的,不過聽說如今姜姨娘下臺了,袁氏這個當家主母終於坐正發威,但僅僅是這個原因也不會讓杜老夫人捨得將蕭懷素給嫁過去。
最重要的只怕還是衝着寧湛這個人去的。
王氏也見過寧湛,是個沉穩內斂的人,不過卻又不乏心細,當年她看着也還好,若不是因着寧家的關係,說給杜延玉正好性格上互補一下,沒想到最後人家竟是瞧上了蕭懷素。
這也是各人的緣法吧。
蕭懷素立馬愁着一張臉,“有大舅母管着我放心得很,如今您一交給我,我不得忙死啊?!”
“你這丫頭,坐擁着那麼多嫁妝,別人看着都眼紅,你還不愛管,擱別人家裡可是搶着要往自己屋裡攬呢!”
杜老夫人嗔了蕭懷素一眼,笑罵道:“快把在杜家村裡的懶骨頭給收起來,明兒個好好跟着你大舅母清點,哪裡不懂的要問要學,不然到時候吃了虧可別在我跟前哭!”
杜老夫人這話便是明顯護着蕭懷素了,雖說在她眼皮子下面王氏是不敢耍什麼花招,但到底財帛動人心,她不提點敲打一下,萬一有些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這纔是傷了一家人的和氣。
至少劉美鳳的眼皮就是微微一跳,她早便知道蕭懷素承了二姑太太的嫁妝,那數值可叫一個不菲,這些年在王氏的經管之下少說也翻了好些倍,怎麼不讓人眼饞?
可杜家供着養着蕭懷素,不取分毫不說,連帶着還要幫忙經營管理,更甚者從蕭家那裡取來的銀子也一分不少地添進了蕭懷素的嫁妝裡,當真是將這個外孫女當成了寶。
不過眼饞歸眼饞,自己婆婆都不敢動什麼心思,劉美鳳至多也是羨慕嫉妒一番,笑笑也就過了。
蕭懷素親暱地挽了杜老夫人的手臂撒着嬌,“您不管我誰管我啊,至多我好好學就是了,將來得了紅利好孝敬您老人家!”
“這話我愛聽!”
杜老夫人這才呵呵一笑,有些感慨地拍了拍蕭懷素的手。
衆人又是一番熱絡,等着杜家的幾個男主人到了,王氏這才命廚房上菜。
秦致遠公務繁忙,衆人吃完了他才趕到,不由十分歉意,上前便對着杜老夫人磕了幾個頭,“致遠來晚了,給祖母磕頭!”
杜老夫人倒是安然地受了禮,又看向杜延雲溫聲道:“姑爺如今纔回定是辛苦,你們夫妻先回去歇息吧,回頭讓廚房送些宵夜過去。”
“是,祖母。”
杜延雲自然是心疼秦致遠的,上前將人扶了起來,兩夫妻對視一眼,眸中是說不盡的柔情。
蕭懷素看在眼裡,不由抿脣一笑,杜延雲的確嫁了個好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