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醫一進屋便叫屋裡的女人嚇了一跳,更有把持不住地尖聲叫了起來,被蕭懷素瞪了一眼立馬便收了聲,便聽她沉沉喝道:“這是宮裡太醫院裡的聖手白大夫,若是誰敢不恭敬的,我便讓人先拖了出去!”
果然,被蕭懷素這樣威嚴十足地一喝,屋裡的女人立時便不敢聲張,只忍着好奇與緊張往那位年輕的白太醫身上瞄了一眼,見他脣角含笑一臉可親的模樣,便又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秋葉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咬了咬脣,猶豫再三才對蕭懷素低聲道:“郡主,這女人生孩子向來都是用的穩婆,如今卻來了個年輕的太醫,會不會……”後面的話語到底不好說出口,女人生孩子男人都忌諱這血光,如今還是個男大夫到了產房,衆女子當然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且放心,這位白太醫是六爺請來的,若是沒個能耐也不能在宮中行走的。”
見是秋葉來問,蕭懷素的面色稍稍緩和,又見得白太醫已經放下了醫箱檢查起了秋靈的狀況,這才指了一旁的穩婆道:“你將情況都說一遍,白太醫纔好作定奪。”
穩婆抹了把頭上的汗水,唯唯喏喏地應了一聲,這纔將秋靈什麼時候發作,什麼時候破水,這陣痛又來了多久一一向白太醫言明,末了才道:“太醫大人,老身接生了那麼多年,當真沒見過這種胎位,若再這樣下去,只怕……只怕兩個都保不住啊!”
白太醫微微皺眉,目光只落在秋靈那滾圓的肚子上,又將乾淨的雙手舉了起來,“趙太太,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確認一下胎位嗎?”
秋靈眼下已經很是虛弱,聽了白太醫的話卻還是有些猶豫,一個男人要碰她的肚子,這……雖說是大夫,可卻還是讓她覺得彆扭,不禁將目光轉向了蕭懷素。
“沒事的。”
蕭懷素蹲身在牀跟前,只握了秋靈的手輕聲道:“讓白太醫看看,若真能救得了你們母子,也是菩薩保佑,生死關頭,沒那麼多忌諱!”
秋靈這才輕輕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一旁的丫環這才上前來將覆在秋靈身上的薄被給揭了開來。
白太醫緩緩斂了表情,眸中只有醫者對待病患認真的態度,蕭懷素在一旁看着不禁在心裡點了點頭,看來白太醫年紀輕輕就能混跡在太醫院,並且還得到宮裡好些貴人的賞識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白太醫這一摸胎便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片刻後才收回了手,面色凝重地說道:“趙太太懷的是坐胎,胎兒不能入盆,若再拖延下去,確實不妙了!”
這話一落,秋靈的臉色煞時變得雪白,秋葉也忍不住在一旁抹起了淚,可看蕭懷素臉色沉得似要滴出水來,卻沒敢哭出聲來。
一旁的穩婆卻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樣,只虛託了般地倚在牀角柱上,一邊抹汗一邊說道:“老身就說是這樣吧,眼下真的沒有辦法啊!”又轉向蕭懷素道:“不是老身不盡力,郡主您也看到了,太醫大人也這般說……”
“好了!”
蕭懷素沉聲喝斷穩婆的絮叨,“你且在一旁呆着,若是白太醫需要幫忙你再搭把手就是。”
穩婆這才鬆了口氣,她也算是人精了,早看出來蕭懷素不耐煩她,卻又不敢觸了這位郡主的黴頭,只能盡力而爲,心底也對這戶娘子平安生子實在沒什麼成算,若不是怕家人最後怪罪牽連,她也不使這份力氣了。
“白太醫,就沒有什麼辦法能救救他們母子嗎?”
蕭懷素握緊了秋靈的手,又焦急地看向白太醫,道:“白太醫,請你盡力救她一命,只要能保住大人,孩子還能有的。”
“不,我要保孩子!”
秋靈卻不知道怎麼來了精神,聽了蕭懷素這話便掙扎着坐了起來,只攥緊了蕭懷素的衣裙道:“少奶奶,我要留下這個孩子!”眸中已是盈滿了淚光,又帶着一種母親誓死都要保護孩子的決絕。
“你先別急,聽聽太醫怎麼說。”
蕭懷素安撫地拍了拍秋靈的手背,其實她心裡也難受,對女人生孩子這事更加排斥,這不是一命換一命嗎?她怎麼都接受不了。
“太醫!”
白太醫像是在想着什麼事有些走神,被蕭懷素連喚了幾聲這才轉回了目光,只是眸中的焦距還沒有調整過來,看着有些茫然,這更讓人心中沒底,難不成大人小孩都救不了了?
衆人這樣一想,屋裡便立時籠罩上了一層愁雲慘淡的氣氛。
“白太醫,你在想什麼?”
蕭懷素卻還沒有絕望,既然寧湛這麼相信白太醫,他一定有點過人的本事,就算不是神醫聖手,也至少能做些事情來安他們的心,而不是如此刻一般的發呆……他定是在想什麼救人之策!
見白太醫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蕭懷素亦發肯定自己的直覺。
蕭懷素殷切地看向白太醫,“太醫有話不妨直說!”
“郡主,微臣倒是想出了一個辦法,若是能做,有很大的希望能保他們母子平安!”
白太醫說出這話後在場中人都鬆了一口氣,他卻依然是面色凝重,蕭懷素便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便又問道:“可有什麼爲難之處?”
“郡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白太醫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袍,又往邊上一讓,示意蕭懷素到一旁的壁紗櫥旁說話。
蕭懷素自然不疑有他,快步跟了上去。
“郡主,微臣有一辦法,估且可以一試。”
見只有他們倆人在一處,石娟與巧兒都守在五步遠的距離,白太醫這才小聲道:“但若是真做了又有些驚世駭俗,微臣是怕產婦和產婦的家人接受不了。”
“只要是能救得人,有什麼不能接受的?還有什麼比命還重要不成?!”
蕭懷素卻是擺了擺手,認真道:“白太醫且先說與我聽,咱們再商量着行事。”
在蕭懷素的認知裡連剖腹產她都能夠接受,白太醫說出來的也不至於嚇到她吧?可嘆這個時代也沒有人敢做手術,若是沒有消炎以及預防感染的藥,就算有人敢剖開了肚子,不會縫合,不能防止產後的各種感染併發症,那也會讓人送掉性命的。
“郡主,那我就說了,你可別害怕啊。”
白太醫這樣一說,蕭懷素自然是跟着點了點頭,她不怕,一點都不怕,比起死亡來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卻見白太醫俊秀的臉一紅,小聲地說道:“其實我是想要這樣做……”
蕭懷素靜靜地聆聽着白太醫說話,起初還不覺得什麼,越往下聽卻是越吃驚,最後竟是帶着一種詫異的眼光看向他,再想着那樣的場景,她也不禁紅了臉,只斟酌道:“果真要這樣?”
白太醫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被蕭懷素一看更加緊張,卻還是點了點頭道:“若是要保住他們母子,只能這樣先試試,我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行!”言罷想了想又道:“若是我早些時候來,只怕還能通過推拿糾正胎位,可眼下羊水早就破了,胎兒若是再在肚子裡呆久了,只怕會窒息而亡!”
“那還等什麼?眼下咱們就開始做吧!”
蕭懷素立馬轉身對石娟與巧兒吩咐了一通,白太醫需要用到的東西要準備齊全,又屏退了左右的丫環,連穩婆都沒有留下,只讓秋葉在旁幫忙,倒是讓秋葉心裡一陣沒來由的緊張。
見秋葉這般模樣,蕭懷素便拉着她輕聲道:“這事也就你我知道,白太醫自然不會對外說,你又是秋靈的親姐姐,我信得過,雖然巧兒與石娟對我也是忠心,但到底這事太多人知道了對秋靈也不好。”言罷見秋葉一臉緊張的模樣,又握緊了她的手道:“別害怕,待會白太醫讓我們做什麼就做什麼,你要知道這一切都是爲了救秋靈他們母子的性命!”
“郡主,您這一說,奴婢心裡就直哆嗦,到底要怎麼做啊?”
秋葉一開口這牙齒就打顫,也是撐着纔將一句話給說完了,又看了一眼躺在牀榻上的秋靈,小聲道:“那要不要和秋靈說說,奴婢怕她接受不了。”
秋靈如今已是痛得死去換來,連精神都有些渙散了,只拿乞求的目光看向蕭懷素,“少奶奶,只要能救孩子,我什麼都能做!”
“行,待會你就配合白太醫,他讓你怎麼做就怎麼做!”
蕭懷素點了點頭,又伏在秋靈的牀前,叮囑道:“秋靈,這事若是成了,就能保住你和孩子的性命,所以你切忌不要害怕!”
秋靈臉色蒼白如紙,看着精神也有些不濟,但眸中的光芒卻是亦加堅定,只重重地對蕭懷素點了頭,“讓白太醫放手做就是,若是孩子沒了,我也不活了……”說罷已是一臉堅毅地咬緊了牙。
此時,白太醫已從淨房裡轉了出來,蕭懷素轉頭看去,便見他雙手袖子高高挽起,連手指甲都給修剪了乾淨,又指了秋葉道:“你來,將那罈子裡的油都抹到我的右手上,從手指到手肘,一點都不能錯過!”
秋葉點了點頭,快步地走了過去開了罈子,照着白太醫的吩咐將油給抹在了他的手上。
蕭懷素在牀這頭也沒閒着,只將那牀薄被給蓋在了秋靈的上半身,讓她的雙腿儘量曲起,張開,保持着最大的打開弧度。
秋靈也不知道白太醫到底要怎麼做,可她相信蕭懷素,便也忍着痛盡力地去做了。
不一會兒,秋葉那邊抹完了油,白太醫走到了牀榻這方對蕭懷素輕輕點了點頭,“郡主,微臣這邊準備好了。”又看向秋靈道:“趙太太,我是在救你和孩子的性命,所以你儘量配合我,千萬不要緊張亂了分寸!”
“是,”秋靈咬了咬脣,點頭道:“有勞白太醫了。”
白太醫想來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難免心裡有些緊張,竟是閉着眼睛將手探了下去,卻是半天沒有找到進去的地方。
秋葉在一旁看着也似明白了什麼,不禁啊了一聲臉頰“噌”地一下便紅了,卻也知道這個時候再不能大驚小怪,便在牀頭安撫着秋靈,讓她緩和着情緒,儘量鎮定下來。
蕭懷素卻是着急地看了一眼白太醫,脫口道:“小白,你再這樣磨磨蹭蹭的,若是耽擱了時辰,他們母子就危險了!”
聽了這話,白太醫“唰”地一下增開了眼,便見蕭懷素對他鼓勵地點了點頭,也許是那脫口而出的稱呼讓他也覺出了蕭懷素的幾分親近信賴之意,這才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向下摸了去,小心翼翼地找着進口。
白太醫手臂上塗滿了油,雖則進去有些困難,但他還是慢慢摸索着探進了手,努力地尋找着胎兒所在的位置。
而此刻躺在牀上的秋靈更是整個人都繃直了,因爲她已經意識到白太醫在做什麼,雖然陣痛的感覺已然讓她有些麻木,可什麼東西伸到了她的身體裡她還是有感覺的,在驚詫之餘也只能捂着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但眼角的淚水卻不可抑制地淌了下來。
秋葉與秋靈對視了一眼,只是含着淚搖了搖頭。
她們眼下終於知道了爲什麼蕭懷素要屏退所有的丫環,這樣的事情若是被別人知曉了秋靈還有什麼臉面可言?就是明白是爲了救命卻也讓人不能接受!
若是趙坤知道了……秋靈根本不敢往下去想,白太醫眼下正在救她的孩子,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只要救得了這個孩子,她什麼都不怕!
帶着一種初爲人母的執着與勇敢,秋靈恁是暫時接受了這在世人眼中驚世駭俗的場景,再看着蕭懷素向她投來鼓勵與支持的微笑,這一刻她更是充滿了信心與勇氣。
是了,她從蕭懷素還是孩童時就侍候在左右,哪裡沒見過這位少奶奶出人意表的一面,那麼聰慧,那麼堅強,那麼讓人值得信賴。
所以,既然蕭懷素那麼堅信着,那麼她的孩子一定能夠獲救的!
“我摸着孩子的腿了!”
白太醫驚喜地叫了一聲,目光又轉向了蕭懷素,見他滿頭大汗的模樣,眸中卻不減喜悅之情,蕭懷素便笑着對他點頭,“我知道你能行的!”又騰出一隻手來用帕子給他沾了沾額頭的汗水,若是汗水滴下迷了眼睛就會影響視力,這對眼下進行的事情自然更加不利。
白太醫專心致志地在調整着胎兒在腹中的位置,要把胎兒原本坐着的腿換一個方向,頭朝下,腳朝上,又要小心翼翼地不能傷着胎兒,不能讓臍帶繞在了他的脖頸上,這個動作必須小心翼翼地進行,以致於蕭懷素剛剛給他擦拭完的額頭已是又浮上了一層薄汗。
“秋葉,你給白太醫擦擦汗,小心些,不要驚擾到他。”
蕭懷素退開一步讓秋葉上前,豈知她的心也同樣緊張,生怕一個不好便有意外發生,手中捏住的帕子都已經被汗水溼透,這才換了秋葉繼續做這事。
大概過了一刻鐘,白太醫終於欣喜地點頭,“行了,胎位完全撥正了,沒有臍帶纏頸,也沒有再坐胎。”言罷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來,慶幸道:“這事也是我第一次做,沒想到真的成了。”說罷如虛脫一般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來。
蕭懷素與秋葉對視一眼,均是鬆了口氣。
白太醫則是直接癱坐在了牀榻下的腳凳上,好半晌才緩過氣來,卻也顧不得清理手上的髒污,對蕭懷素道:“郡主,可以喚穩婆進來了,只要趙太太不暈過去,再使些力氣,一定可以生下孩子!”
蕭懷素點了點頭,忍着幾分暈眩的感覺對秋葉道:“去讓穩婆進來吧。”言罷又捏了捏她的手,謹慎地提醒道:“記住,今日的事情只能咱們幾個知道,誰也不能說。”見秋葉鄭重地點頭應了,這才放了她出去。
轉身看向秋靈,蕭懷素輕輕理了理她沾在額上的溼發,笑道:“你是個勇敢的母親,你的孩子一定會平安健康的。”聽到身後有了動靜,便極快地湊在秋靈耳邊慎重道:“秋靈,今日的事情誰都不許提,連趙大哥也別說,知道嗎?”見秋靈有些茫然無措,蕭懷素又道:“你只要知道,你們母子平安對趙大哥來說就是最重要的!”
這個時代的人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就算是爲了救秋靈母子的性命,只怕趙坤也受不了有另一個男人這樣對待他的妻子,雖然道義上可以理解,但感情上卻無法接受。
所以蕭懷素這樣做是爲了大家好。
秋靈想了想卻也明白了過來,含着淚對蕭懷素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