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離開

秦嘯,字子韌,在信中謝昭便已經這樣稱呼他了,只是面對着他,她從來沒有這樣喚過。

就在這幾天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算謝昭自詡堅強,此刻也不禁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在看到秦嘯的那一刻,她只覺得腿下一軟,人已是暈了過去。

再次清醒過來時,謝昭不禁盯着頭頂的藍色帳幔發着呆,記憶似乎有一瞬間的空白,接着她想起了這些日子發生的點滴,淚水不由順着臉頰滑落,再一側身便浸在了頭下的軟枕上。

“姑娘醒了?”

墨玉輕手輕腳地近到前來,看着謝昭微微抖動的肩膀,她亦是雙眼微紅,只在心裡一嘆,又勸道:“姑娘不要再難過了,起來喝些粥填填肚子吧?”

“好。”

謝昭哽咽了一聲,抹乾了眼淚後緩緩坐了起來,目光在屋子裡一掃,這裡的陳設佈置很是樸素簡單,甚至還比不上從前謝府的一等丫環的住所,可就是這樣清簡的佈置卻讓她覺得心裡很是踏實,不由開口問道:“子韌呢?”

她已是記得自己暈倒前脫口喚了一聲“子韌”,這樣親近的稱呼似乎已經顯出了倆人之間不一樣的關係,可謝昭不想改變,秦嘯的出現讓她重新看到了希望。

墨玉目光一閃,低聲道:“秦校尉眼下正在外院裡,也知會了奴婢若是姑娘醒了定要告知他,眼下……”說罷擡頭徵求謝昭的意思。

“給我略作梳洗,請他來見我!”

謝昭穿鞋下榻,她也有許多事情想問秦嘯,他明明應該是在邊防的軍營裡,怎麼會突然就到了建業城來。

若是武將不得召令而返京,這可是大忌。

謝昭撫弄着木梳的手就是一滯,旋即脣邊浮現一抹苦澀,連付室皇族都沒有了繼承人,這南齊將落入誰的手中還難說,這個時候誰還會遵循法令而行?

亂世將起,而她又該何去何從?

謝昭搖了搖頭,已經不願深想。

綠珠去了外院很快便將秦嘯給請了過來,甚至她跟在後面都有些跟不上秦嘯的步伐,可見他的心有多迫切。

一直到了謝昭暫住的廂房之外,秦嘯這才頓住了腳步深吸一口氣,正了正衣冠,朗聲道:“縣主,卑職可否入內?”

“我家姑娘請秦校尉進屋一談。”

房門吱嘎一聲開啓,墨玉盈盈地站在了秦嘯跟前,對着他一福身,“秦校尉,眼下咱們姑娘還未用膳,奴婢去廚房裡熱粥,就讓綠珠留在屋外候着。”說罷側身讓過秦嘯,自己則是跨出了房門,又對趕來的綠珠交待了一番,這才往廚房而去。

秦嘯跨步而進,已然見着謝昭坐在桌旁等着她,見着她來不禁緩緩站起了身。

有大半年沒見着謝昭了,她看着清瘦了不少,眸中的悲色被她用一股冷然給壓在了心底,可她整個人站在那裡卻從內到外地透着一股悲涼之氣。

謝家遭逢大變,如今整個建業城裡都傳開了,其實不只是謝家,還有其他士家大族,甚至連皇室都沒能倖免。

秦嘯看着謝昭這模樣眼神不禁一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只猶豫道:“你……還好嗎?”

謝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邊已經隱隱透出了魚肚白,她這一睡下恐怕就過了一兩個時辰,可就算夢裡也睡不踏實,翻來覆去都是親人帶血的臉,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她卻睡得手腳冰涼。

心裡的酸澀又在此刻翻騰而起,謝昭側過頭去抹掉了眼角的淚意,轉頭看向秦嘯勉強扯出了一抹笑容,“子韌……還與我這般生分?”

國破家亡,她如今還能保有這縣主之尊嗎?想想都可笑。

秦嘯扯了扯脣角,對着謝昭點了點頭,見她先行坐下,猶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了下來,只將她看了又看,“自從兩個多月前收到你的來信後,我便讓人到了北魏打探一番,才知道那劉滿是從北魏叛逃而來,他這人生性狡詐又反覆無常,心胸狹窄睚眥必報……”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見謝昭放在桌上的小手抖了一抖,心中不禁一陣難受。

謝昭的心性秦嘯到底瞭解了幾分,她定是覺得劉滿生禍都是因自己拒親之故,這纔給謝家甚至南齊帶來了滅頂之災,心中定是充滿了自責與愧疚。

“阿嫵……”

秦嘯試探地伸出了自己的大手,像是怕驚擾到謝昭一般,只輕輕地撫在了她柔嫩的手背之上,感覺那一層滑膩與冰涼,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將那隻小手緊緊握在掌中的衝動,只溫聲安慰道:“這與你無關,都是那劉賊之過!”說罷眼中光亮一閃,堅定道:“我秦嘯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勢斬劉賊,必爲你謝家報這血海深仇!”

“子韌……”

謝昭擡眼看向秦嘯,眸中淚意又不覺涌出,感覺到他掌中的溫熱,原本那顆冰涼的心漸漸回暖了幾分。

倆人又交談了一陣,謝昭這才知道秦嘯也是在這個月策馬急趕回建業城的,他也不是無令而返,而是從上鋒那裡討要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差使,以做應變之用,他是擔心着謝昭的安危,也是怕建業城裡會有什麼變動。

畢竟劉滿還掌握着他部族裡八千兵馬,若是想要有什麼動作,恐怕亦會在建業城裡掀起一番腹風血雨,沒想到果然是被他給料中了。

“我只帶了一千人馬回京,如今就安置在城外一處偏僻的山谷中,我讓他們儘量隱匿行蹤,不要被南軍發現。”

見謝昭並沒有將自己的手掙脫,秦嘯心中一喜,不由輕輕地握住了掌中的柔荑。

他原本只是想要安慰謝昭,可看着她那麼脆弱傷心的模樣,他的心裡也很不好受,恨不得那劉滿就在眼前,將他剝皮抽筋發泄一通!

“南軍是李家執掌帥印,如今過了幾天卻還沒有動靜,我想他們也……”

謝昭說到這裡苦笑一聲,哪一個朝代不是由武將建立的,特別是那些執掌軍權的武將歷來是帝王的忌諱,若是遭逢變故,他們大旗一扯便能改朝換代。

或許這也是收到自己求助的消息後,南軍遲遲不動的原由,李家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我如今只帶了一小隊人馬混進了城內,若是咱們要走也容易,就看你是不是想要帶上謝家人一同離開?”

秦嘯謹慎地徵求着謝昭的意見,他手下人手太少,不能與劉滿硬碰硬,對上南軍更沒有絲毫把握,他現在想的只是小心翼翼地保護好謝昭,至於她在乎的家人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這……”

謝昭略作沉吟,接着緩緩搖了搖頭,若是她要求秦嘯救出謝家所有人,想來他就是拼着一死也不會拒絕,可她怎麼忍心連累他?

但若就是這樣只顧着自己逃命,她又斷斷做不出來。

“三天,能不能再等三天,若是南軍有所動作,甚至與劉滿起了衝突,咱們便能趁亂救出他們,到時候就能一起離開!”

謝昭看了一眼秦嘯握住她的手,他的骨節分明顯得手指很長,手背也很寬闊,透着一種力量與韌性,握她時卻顯得很輕很柔,顯然是控制着力道,這樣一個時時地爲她着想的男子,這樣一個爲了她千里奔襲而來的男子,讓她有一種值得依靠的感覺。

謝昭不知道自己對秦嘯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見之不忘,離開又會思念,也許她是真的喜歡着他的。

與秦嘯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他對她體諒、包容,似乎能夠容納她的一切優點與缺點,不會像其他男人,只看重她的身份與美貌。

“三天……”

秦嘯沉默了一陣,三天之內能夠發生許多事,眼下他帶來的一千兵馬又盡數在城外,他是怕一有變故,便不能護住謝昭的周全,可看着她眼裡的乞求與盼望,他到底心中一軟,柔聲道:“好,我們就等三天!”

此處宅院是在城東算不得顯眼,至少劉滿不會那麼快知道謝昭躲在這裡,只是李鬱若發現他帶來的兵馬恐怕便會猜着他的動向,到時候若是知道謝昭也在這裡……

秦嘯心中一緊,依李鬱對謝昭的垂涎之態,如今李家又手握兵權,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她。

這事他還要好好琢磨計劃,若是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會不顧一切地帶謝昭離開。

“謝謝你,子韌!”

謝昭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歡顏,又道:“阿姜……如今她懷了景淳的孩子,還有阿緣……”話說到一半秦嘯便明白了謝昭的意思,不由向她保證道:“放心,我會讓人好生看顧着她們的。”

“嗯。”

謝昭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墨玉正好端了托盤進屋,秦嘯轉身瞧見了不由伸手接過,又對謝昭道:“吃些東西墊墊肚子。”說罷便拿了白瓷碗給謝昭盛了一碗熱粥,動作很是自然。

墨玉目光一閃,猶豫着該不該上前,可看着倆人默契的樣子,心下一想還是退到了外間去。

“我沒胃口。”

謝昭擺了擺手,這幾日以來她吃得都少,一看見食物她就犯惡心。

“好歹吃上一些,我看着你吃,嗯?”

秦嘯拿了白勺輕輕攪動着,一邊吹着氣讓粥快些涼下來,話語裡帶着一絲寵溺,倒是像在哄小孩子吃飯一般。

謝昭瞧着他那專注的模樣,心底不覺泛上了一陣暖意,果然慢吞吞地將一碗粥給喝完了。

建業城的局勢當真是瞬息萬變,當皇室已被劉滿抹殺之後,原本還被他壓伏住的城防與禁衛軍已經陸續地開始了反擊,也許因爲無所顧忌,倒是在皇宮與城內各處與劉滿的軍隊打起了游擊戰,城外的南軍也開始醞釀起了攻城之勢,想來裡應外合之下,劉滿的敗退也是遲早的事。

也許是劉滿已經意識到了時局對他不利,就算他起初通過血腥鎮壓而得來的人馬也陸續地反了他,倉皇之下便帶着自己的人馬逃出了皇宮。

可是劉滿並沒有一舉衝出建業城,他還記着這一次他反了南齊的初衷是什麼,是以出了皇宮之後他又調轉人馬直奔謝府而去。

好在當日他派來守住謝府的都是心腹,就算建業城裡亂了起來,守住這裡的人馬也絲毫沒有動。

劉滿進入謝府找的自然就是謝昭,可這個時候的謝昭早已經與秦嘯呆在一處了。

“那後來呢……”

謝昭聽了秦嘯講起這幾日建業城中的境況時,手心都出了一把冷汗,直到聽到劉滿率兵衝入謝府後更是腳下一軟,差點支持不住,只擡起一張煞白的小臉看向秦嘯,嘴脣都在哆索,“我祖母……還有大伯母她們如何了?”

謝家如今只剩下一干老弱婦孺,哪裡能與劉滿抗衡?

謝昭閉了閉眼,她只希望劉滿在找不到自己後能夠快些離開謝家不要遷怒於衆人,可想一想又覺得不可能。

那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謝家男兒已被他屠戮殆盡,難道看到婦孺他便會心軟了?

想來也是不可能的事。

“阿嫵……”

秦嘯的眸中亦是覆上了一層黯色,若是可能他也希望自己能編造一個謊言騙過謝昭,可謊言根本經不起驗證,若是謝昭他日從別人口中聽聞,恐怕更是會傷心欲絕。

好歹……眼下還有他在她身邊。

微微一頓之間,秦嘯心中已經轉過萬千想法,一雙黑眸深如點漆充滿了對謝昭的濃濃深情,只看向她道:“大長公主……她見了劉賊闖入謝家亦是凜然不懼,甚至對他一通怒罵,最後被……被劉賊一腳踹中心窩,聽說當場便閉了氣!”

說完這話秦嘯便屏住了呼吸,緊緊地看着謝昭,生怕她因爲聽聞這個噩耗而作出什麼過激的舉動。

一旁的墨玉與綠珠已是哀呼一聲嚶嚶哭泣了起來,謝昭卻還在那裡兀自強撐着,只是身體抖個不停,就如風中的落葉一般,貝齒卻緊咬着紅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是豔紅的血絲已在剎那間佈滿了那雙原本清亮的明眸。

看着謝昭這般模樣,秦嘯心疼不已,一雙拳頭已在身側握緊了。

“還有……其他人呢?”

謝昭低垂着目光,讓人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句幽幽的話語卻緩緩地飄了出來。

“劉賊遍尋你不着,聽說帶走了謝孟姬與謝棲霞,謝大夫人與少夫人先後撞柱而亡……”

說起謝家的慘狀秦嘯都心有不忍,此刻卻萬分慶幸,若是謝昭沒走只怕會更加悽慘百倍。

“那……二房無事?”

謝昭緊咬的貝齒中浸出一絲血跡來,那豔紅的血絲飄在脣上爲她的美平添了一份悽然,可一雙眼睛卻亦發赤紅了起來,就像隱隱要透出火光來。

“暫時沒聽到她們有什麼事……”

謝昭口中的二房,秦嘯自然知道是指她繼母袁氏等人,“想來二太太她們還有些保命的法子……在劉賊走後我讓人暗地裡進去查探過,謝府裡的主子們都不在了,連大長公主等人的屍身也被拖走,眼下不知去向!”他不願意看着謝昭沉浸在悲痛之中,一頓又道:“阿嫵,眼下劉滿已經棄城而逃,南軍隨時會衝進城裡,依李鬱……他對你的執念,恐怕咱們還是儘早離開得好!”只有回到駐地,他才能夠保她平安。

謝昭沒有動,她的腦中卻在迴盪着秦嘯說的那句話。

不知去向?

連屍身都不知去向?難不成還是被誰收殮了去?

當然她是這樣希望的,想着疼愛她的祖母竟然死得這樣悽慘,還有大伯母與大嫂……她恨不得將劉滿給詛咒千萬遍。

而謝棲霞與謝孟姬眼下在劉滿手裡,還不知道要受到怎麼樣的羞辱與欺凌。

只這樣一想,她便悲從中來,不由轉過身來,淚流滿面。

淚水無聲地滴落着,很快便在謝昭的身前形成一個小窪,秦嘯腳步一錯,目光凝在了地面上,他猶豫再三這才邁動腳步,上前輕輕扶住了謝昭的肩膀。

墨玉與綠珠此時也止了抽泣,對視一眼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謝家如今再沒有了往日的尊榮,南齊亂了起來,她們一衆婦孺根本沒有什麼依靠,眼下能夠指望的只有秦嘯了。

而秦嘯對謝昭意味着什麼,兩個丫環也漸漸明白了過來。

“別難過!”

秦嘯只覺得手下的肩膀脆弱的彷彿一捏就碎,他根本不敢太過用力,只是輕輕地安撫着謝昭,“如今建業城正亂,我已經通知屬下前來接應,明日一早看有沒有機會混出城去,不然再晚怕是真的走不了了。”

“嗯……”

謝昭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就算不被劉滿捉住,她也絕對不想落到李鬱手中,想到李鬱看她的目光,她就忍不住一陣噁心,不過就這樣走了她心裡也難受,只哽咽道:“在離開之前,我想再回謝家看看……”

她要親眼看看,那曾經榮耀無雙的成國公府是不是真的落到了如此淒涼的境地?

她要親眼看看,是不是那一個一個親人都已經不在了?

曾經的榮寵變成如今的悲涼,真的只在這幾日之間麼?

“好,今晚我們回去!”

秦嘯點了點頭,又安撫了謝昭幾句,這才準備回頭佈置安排去了。

謝家雖然人去樓空,但裡面仍然有些留下的僕傭與部曲,若是他們願意跟着謝昭離開那是再好不過。

這也讓他不用費心去找其他侍候謝昭的人,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至少在陌生的環境裡她不會再覺得如此惶恐無助。

秦嘯在跨出門檻時不禁回頭望了一眼,謝昭仍然背對着他,可是肩膀已經停止了顫動。

他一直知道她是個堅強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就如雨後搖曳的花朵,就算經歷了怎樣的風雨,只要根不斷莖不倒,又有足夠的陽光與養分,她照樣可以絢爛綻放極致盛開。

而他,只需要做這護花之人,一直守在她身邊,陪着她,伴着她。

是夜,偌大的謝府顯得靜悄悄的。

謝昭與秦嘯都穿着一身黑衣,從那假山後的甬道里邁步而出,幾個士兵與丫環綠珠緊隨其後。

“你們跟着綠珠姑娘,看看其他的幾個苑子還有什麼人!”

秦嘯吩咐了一番後,綠珠便向着另一邊拐去,只留下謝昭與秦嘯在一處。

今夜的月亮很圓,卻又似蒙了一層薄霧般的輕紗,帶着一層朦朧般的美,將一層層柔和的光芒靜靜地傾灑。

謝昭走在廊下,看着那曾經熟悉的一草一木,鼻頭只覺得一陣酸澀。

不過還好,謝家並沒有她想像中的荒亂,即使木欄被折斷,窗戶也破損,但地面卻不見一絲塵埃,想來是有人歸整打掃過,只是畢竟留下的人太少了,要想將謝家恢復如初也是不可能的。

謝昭默默地走到了寶墨軒,熟門熟路地走進自己的寢閨,又取下了一副掛在牆角並不起眼的觀音像,那裡有兩扇緊緊閉合的小木門,按動機關打開之後,她又取出隨身的鑰匙打開了裡面的小銅門,拿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紫檀木匣子。

“重不重,我來拿!”

秦嘯原本還在着意打量着這間閨房,這裡的佈置清雅簡潔,倒是像謝昭一慣的作風,只是靠牆的博古架上已經空無一物,顯然已是被人給取走了。

他又見着謝昭並沒有避諱自己地打開了觀音像後的暗閣,又取出了一個木匣子,不由快步走了過去接過。

木匣子有些分量,就連其上雕刻的木紋也顯出了幾分斑駁,卻有一股沉厚的香味從木匣子上飄散而出,想來年份很是久遠。

“這裡面都是我最重要的一些東西,幸好還在。”

謝昭看也沒去看擺在雕花梳妝檯前的那些妝奩首飾盒子,就算沒有了她也不在意,她最在乎的東西都在這匣子裡裝着呢。

素白的小手輕輕撫過木匣子上的木紋,充滿了眷戀與不捨,回憶在腦中緩緩翻過,她不由牽了牽脣角。

匣子裡的東西雖則貴重,但很多卻是有紀念意義的,有一些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還有一些是大長公主、皇后娘娘曾經給她的,另有些是她每逢生辰時留下的最喜歡的禮物,滿滿的裝了一箱子。

至於地契房契也習慣性地被她壓在了箱底,不過眼下亂世已現,這些東西想必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是留個念想罷了。

“我的衣服還在,待會收拾一些走,免得今後還要重新做。”

謝昭對秦嘯點了點頭,轉身拿了個大棉布巾子鋪在牀榻上,又打開了靠牀的衣櫃,墊着腳取着最上面擱着的貼身衣物,只是衣物擱得太高,平日裡又有綠珠與墨玉打點,她沒想到她墊着腳竟然還是夠不着。

“我來!”

溫熱的氣息緩緩貼近了謝昭的身後,她只覺得身子一僵,手便頓在了空中,便見着一隻更大的手越過了她的頭頂,將那一疊細綾布並桑蠶絲做的中衣一套一套地取了下來。

她沒有轉身,只怕一轉身便會跌進秦嘯的懷裡,只能僵在那裡一動不動,等着臉上的紅暈緩緩退下,這才呼出一口氣來。

秦嘯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箱籠,將疊好的衣物盡數地放了進去,回頭又幫着謝昭收拾其他的東西,倒是一點也不覺生疏。

謝昭的臉一直紅紅的,一連忙碌着一邊悄悄地瞥向秦嘯,見他面色如常,顯然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遂將心中的那點羞怯徹底壓下,手下的動作也快了起來。

不一會兒,綠珠收拾了一些崔夷姜與謝棲晴以及她們幾個丫環的衣物細軟後也跟着趕了過來,只是在她身後除了秦嘯帶來的那幾個護衛以外還跟着好些留在謝家的人。

他們一見到謝昭後都是激動地跪了下來,口中稱道:“見過縣主!”頗有些劫後餘生再見到昔日舊主的激動之情。

謝昭也很是震驚,只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這些熟悉的面孔。

秦嘯一直護衛在她左右,謹慎地注視着四周的動靜,他一個眼神過去,那跟着他來的幾個士兵也分散了開來把住了幾個望風口。

“鶴叔、餘媽媽……”

謝昭紅了眼眶,她沒想到留下來的人裡包括餘媽媽母子,連同受傷的宋隊長他們在內至少還有五十來人左右。

當然,謝府當年榮盛時就連僕傭與部曲都有好幾百人,如今只剩下五十人在這裡,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形容。

而且餘媽媽與餘苗的奴藉是謝昭早就放了的,如今他們卻又在謝家最危難之際趕了回來,她如何能不感動?

“如今南齊已亂,我還是什麼縣主,今後你們稱我姑娘就是。”

謝昭定了定神,強自壓下心頭的那抹震動,又向秦嘯看了一眼,見他對自己點了點表示支持,這才道:“如今李家率領的南軍已然攻進皇城,雖然根基還是不穩,但我冷眼瞧着這副作派,李家定是不會再擁立付氏爲帝……”她的話音很輕,卻透着一股堅定,目光一掃之後又道:“所以……我決定離開建業城,你們可要跟隨於我?”

衆人對視了一眼,紛紛點頭稱是,便聽謝鶴道:“如今除了跟隨縣……姑娘以外,老奴再也找不到其他活法。”說罷抹了一把眼淚,“就連老奴家那口子也在老夫人去了之後吐血而亡,老奴……”話語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鶴叔快起,餘媽媽也是,你們都起吧!”

謝昭示意綠珠扶起餘媽媽等人,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鶴叔,聽說我祖母她們的屍身都不見蹤影,還有太太與我大姐姐她們都去了哪裡?”

謝昭回到謝家一趟,也是想要打探她想知道的消息,或許也只有謝家的人最瞭解,特別是大長公主與王氏她們的屍身,她不想讓她們死都不得安寧。

更有皇宮裡被殺死的付、謝兩家人,還有她的父親謝瑾鴻等人,不知道有沒有被人收殮入棺。

“這事我知道。”

餘媽媽站出來說了句話,又傾近了謝昭幾分,“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昭點了點頭,與餘媽媽走到了一旁,餘媽媽這纔講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她。

原來袁氏被大長公主給禁了足後,越想越覺得不對,之後便讓人悄悄出了府找到了餘媽媽,以謝昭的名義請她幫助聯絡袁氏在建業城裡的族兄,在得知謝瑾鴻幾人的噩耗時袁氏難得果斷了一次,毅然決定帶着謝玟悄悄離開謝府。

曹姨娘當時也聽到了風聲,帶着謝玫一再懇求袁氏帶她們一同離開,想來即使留在謝府她們母女也是無足輕重的人物,但若是劉滿殺來了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袁氏耐不住她們母女一陣哭訴,又有謝玟在一旁說情,這才決定帶了曹姨娘母女一同離開,聽說眼下已隨着袁氏的族兄出城了,到時候還會不會再回建業城想來也不會特意跑來與謝昭說一聲。

“許是受了太太的請託,老夫人她們的屍身被太太的族兄給收殮走了,聽說大老爺與二老爺並幾位爺的屍身也是被他一併收斂的,說是要運回祖籍安葬,但又不能動靜過大,眼下已是悄悄離開了建業城。”一頓又道:“只是皇后娘娘與太子他們的屍身卻是被幾個太監給偷偷藏了起來,眼下不知道在哪裡。”

餘媽媽說到這裡也抹了抹淚,到底是呆了那麼多年的地方,如今幾位主子都橫死,謝家又是這般光景,她還怕謝昭遇到了什麼不測,好在人沒事。

“太太的族兄,叫什麼名字?”

謝昭暗暗記下了這一切,沒想到臨到最後了袁氏還能想着做這一切,她心裡自然是感激的,還有袁氏的那位族兄,將來有機會她定然會報答一二。

餘媽媽接着道:“聽說叫袁成煥,是袁家五老爺,行事頗有些手腕。”

等着餘媽媽與謝昭稟明這一切後,謝鶴又上前道:“姑娘,今兒個黃昏時南軍破城而入,那位小李將軍入城後便派人來尋過姑娘了,只是沒見着人便在府外安排了些人手看護,若是咱們要隨着姑娘一同離去,只怕會被他知曉。”

謝鶴早就知道李鬱對謝昭有幾分意思,若放在從前也不失爲一門好姻緣,只是如今謝家遭逢鉅變,只怕就算李鬱想要得到謝昭,也不會有從前那番禮遇之態了。

站在自己主子的立場着想,謝鶴當然不想謝昭落在李鬱的手裡。

反觀站在一旁的秦嘯,謝鶴目光一閃,亂世出英豪,這秦嘯本就是武將,且勇謀兼備,一表人才,他對自家姑娘的情意衆人都看在眼裡,或許也只有這樣的男子才能護住他們家姑娘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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