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氏出走的這場戲碼中最震驚的人莫過於寧湛了,他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與自己的師尊有牽連,這讓他心中怎麼樣都無法釋懷,面色沉鬱得猶如落日西沉後的天空。
蕭懷素看在眼裡也不知如何去勸,怎麼開口都是錯,只能輕輕地將手塞進他的掌中握住,以此來提醒自己的存在。
“懷素,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寧湛略有些僵硬地轉過頭來,面上的茫然退卻後已是帶着一種深深的悲切與痛苦,以至於他眼眶都泛了紅,另一隻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恨不得一拳將眼前的事實打破,帶他回到昨天,那一切還未知的昨天。
“阿湛,這是長輩們的事情,再怎麼樣也輪不到咱們來置喙。”
蕭懷素輕輕搖了搖頭,有些心疼地看向寧湛,“畢竟誰是誰非我們也無從分曉。”
“可是……他是我的師尊,他怎麼能與我的母親……”
寧湛咬了咬牙,他深深介懷的是這一點,那個爲師不尊的男人正是他當做父親一樣敬重的人,甚至比對寧遠的感情還要深,怎麼一昔之間全變了樣?
“別說了,這事還沒有分明,等着父親做決定吧。”
蕭懷素將寧湛的雙手握住,感覺他勁力下肌肉的緊繃,不由輕柔地安撫着他,“你先放寬心,也許事實並沒有咱們想像得那麼糟。”
寧湛沉默了一陣,這才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先回屋去吧!”又見蕭懷素擔憂的看着他,不由拍了拍她的手,“沒事,我就是想一個人靜靜,想清楚一些事情。”
“行,”蕭懷素也沒有阻止寧湛,也許這個時候他的確需要一個人靜靜,便點頭道:“別走遠了,我等你回來一同用膳。”
寧湛離去後,蕭懷素便回了“歸園”,袁氏離開的事情畢竟還沒有公開,知道的人也是極少數,不然整個侯府此刻都該鬧得沸沸揚揚了,畢竟主母離家這事不見得有多麼光彩,誰知道那些有心人會不會刨根問底地探查原由,若是再編點什麼不利的消息四處傳播,這對侯府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可眼下到底應該怎麼辦,蕭懷素還沒個決定,也許等寧遠拿定了主意之後他們再共同商量個辦法。
蕭懷素也很是愁悶,她着實想不到袁氏最後的決定竟然是一走了知,就算她找個人商量也是好的,至少別人能夠給一點意見和看法,也不用這樣靜悄悄地離去,反倒是讓人失了主張。
對寧遠的打擊不用說了,他絕對得最難受的一個人,他對袁氏用情之深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即使袁氏與風霄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他的感情也始終如一沒有變過。
袁氏這一走,雖說是有避開風霄的意思,但是不是也間接說明了她能捨得下寧遠,恐怕這纔是讓寧遠最傷心的事。
至於寧湛,或許一開始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但事情總會過去的,更何況還有她陪在身邊,相信寧湛會慢慢好起來的。
蕭懷素嘆了口氣,眼下見着元哥兒在她面前笑嘻嘻的模樣她也高興不起來了。
白漣漪正巧從杜家村趕了回來,進到府中便覺得氛圍有些不一樣,只轉到“歸園”見了蕭懷素,又將元哥兒抱在懷裡哄了哄,這才問道:“今兒個是怎麼了,府裡靜悄悄的?”
雖則她還有風霄那裡的懲罰沒有領受,但白漣漪也不會忽略了季月笙,也只有見到這個書呆子才能讓她在這段苦悶的日子裡稍微有點安慰。
蕭懷素臉色一僵,看了看白漣漪又不知道當說不當說,便含糊道:“也沒什麼,就是我婆婆她出門去了。”
“喔。”
白漣漪點了點頭,也沒覺着有什麼意外,蕭懷素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你師傅也追出去了。”
“喔。”
白漣漪習慣性地又點頭,反應過來沒對味,不禁有些錯愕地看向蕭懷素,“你說什麼?寧夫人出門了,我師尊追過去了?怎麼不是侯爺?”
袁氏走到哪裡,對她鞍前馬後的人也該是寧遠纔對,怎麼會是那個清高要命的風霄?
即使這人是她的師尊,白漣漪也斷斷沒想到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算是個什麼事啊?!
白漣漪糾結地看向蕭懷素,只見她無奈一嘆,“我也不明白,先等等看吧!”
“乖兒子,先去奶孃那裡玩會兒,乾孃一會兒來陪你。”
白漣漪又掂了掂元哥兒,這纔將他遞還給了代兒,讓代兒抱回奶孃那裡去,又認真地坐在蕭懷素跟前倒了兩杯茶水,一杯給她,一杯自己端着小酌了起來,眉頭也跟着擰成了一條線,半晌後才擡頭道:“你說我師尊他是不是……”又自顧自地搖頭,“不可能,若真是這般,讓我寧師兄怎麼處啊?”
“你也想到了?”
蕭懷素唯有苦笑一聲,“眼下阿湛也出門去了,說想一個人靜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罷了,他那麼大個人也不會出事,你就安心等着吧。”
白漣漪也沉默了下來,不一會兒又道:“那若是師尊不回來了,我領的罰又該如何?”
“難不成你還想上趕着挨鞭子?!”
這話倒是將蕭懷素給逗樂了,“只怕風先生眼下的心思已經不在於此,你也不用多想。”
“算了,反正這些是他們上輩人的事,咱們想管也管不了。”
白漣漪攤了攤手,又想到了什麼似地湊近了蕭懷素,有些神秘地低聲道:“這次回杜家村我與杜老夫人說定了個事。”
白漣漪眨了眨眼,頗有些興奮道:“讓季書呆來向我提親!”
“你真說出口了?”
蕭懷素看了白漣漪一眼,不由對她豎起了大拇指,“我外祖母怎麼說?”
“老夫人自然是贊同的,還對我多加讚賞呢,又說若是提親的話就讓季書呆指着杜家來就是,如今我親長皆不在了,還有她老人家爲我做主呢!”
白漣漪說到這裡眼眶不由一熱,又拉了蕭懷素的手道:“如今我已是叛出師門之人,也就你們是我的親人了。”
“傻丫頭,什麼時候我又不站在你那一邊了?”
蕭懷素也有些感觸,不由笑着嗔了白漣漪一眼,“還有元哥兒,他還是你乾兒子呢!”
“那是。”
白漣漪這才樂了,倆人又說說笑笑一陣,倒是將愁緒沖淡了不少。
黃昏之前寧湛便回府了,蕭懷素見他臉色如常,不由拉了他到一旁坐下,笑道:“特意讓小菊備了你喜歡吃的菜,眼下還熱着呢,我這就叫她們端上來。”
“嗯。”
寧湛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蕭懷素自然也不好過問,等着用過膳後丫環都退下了,倆人這才獨處在了一起。
“今兒個我原本是想回宗裡看看的,可是走到一半,我又回來了。”
寧湛擡頭看向蕭懷素,他黑眸閃爍,沉溺着讓人有些不懂的微光,至少蕭懷素一時之間沒明白過來這代表着什麼。
“我想到了你,想到了元哥兒。”
寧湛拉了蕭懷素坐在身旁,伸手輕撫着她柔嫩的臉蛋,脣角微微翹了翹,“你說得對,他們都是長輩,我沒有那個資格去質問他們誰對誰錯,這也輪不到我來評判,我只用記得他們曾經對我的恩義便行了。”
“你能這樣想是最好的了。”
蕭懷素心中驟然鬆了口氣,很是欣慰地點頭,“我就怕你想不開,畢竟這事雖然咱們掛心,但到底不好插足進去。”
“你說得對。”
寧湛緩緩點頭,“如今也就只有你與元哥兒是我最重要的人,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沒什麼顧慮了。”
“阿湛……”
蕭懷輕擡右手撫在寧湛的手背上,倆人目光對視,自有一種難言的溫情在默默圍繞着。
夜深了,夫妻倆原本打算洗漱後歇息,卻沒想到寧遠卻找了他們倆人過去。
書房裡靜悄悄的,連燭火都有些黯淡無光,寧遠的身影隱在寬大的大理石桌案後,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幽冷的氣息。
蕭懷素心下有些不安,寧湛不禁握了握她的手,又對她輕輕點頭,這才轉向寧遠喚了一聲,“父親,這麼晚了您找我們可是有事?”
“的確有事!”
寧遠這才擡起了頭來,他的臉色有些憔悴,整個人驟然望去似乎老了好些,眼角邊皺紋隱現。
“這個,交給你了!”
在大理石桌案上擺放着一個素藍色的錦盒,寧遠往前一推,“打開看看!”
寧湛依言來到了桌旁,打開錦盒一開,頓時便怔住了,只詫異道:“父親,您這是要……”
蕭懷素也跟着瞄了一眼,只見錦盒中放着一個印信及令牌,另還有兩本黃皮的帳冊並一串鑰匙,這些對於寧遠來說應該是極貴重的東西,可他眼下卻要交給寧湛,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我要離開一段日子去找你母親,歸期未定,這盒子裡放着的是武安侯的印信,以及軍帥的令牌,若是我一年都未歸,你就承爵繼位,整個寧家軍也歸你管!”寧遠掃了寧湛一眼,相較於兒子的震驚,他卻表現得很平淡,“另外的帳本是記錄着我名下的產業,還有些許值錢的東西,都鎖在庫房裡,鑰匙也交給你,若是你打理不過來便交給你媳婦管着。”說罷又看向蕭懷素,“你的媳婦娶的不錯,我也是信任她的。”
蕭懷素略微垂了目光,只是沉默地對寧遠施了一禮,想來能夠做出這個決定也是寧遠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他要去找袁氏,且歸期未定,中途是否會有什麼變故與兇險尚未可知,在這個時候將武安侯府與整個西北的軍權交託給寧湛,這是最明智的決定。
寧湛卻是沉默了下來,寧遠這一番交待就像他離開之後再也不會回來了一般,他聽着心裡很不是滋味,不由擡了目光認真地看向對面的那個男人,他的父親,“您真要這麼做嗎?”此刻連挽留與勸說都顯得多餘,若是寧遠能夠改變決定,那他就不是寧遠了。
直到這一刻,寧湛才深深明白這一點。
寧遠眸中的執着是他見所未見的,而這份執着只爲了一個女人,那就是他的母親--袁韻!
“我已經決定了。”
寧遠點了點頭,他撐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來,原本坐在椅子上半躬着的身形並不顯得有多麼高大,可就在這站立之間他似乎已經挺拔成了參天大樹,令人望而生畏。
蕭懷素突然有那麼一種感覺,這個男人的根是在西北,他在這裡出生、成長,直至成爲這西北的霸主,爲這裡的民衆撐起一片天空,也許他的功績已經不用世人評說,他自己知道他追求的是什麼,名與利他都曾經擁有過,而眼下他追逐的只是屬於他的愛情,他也願意爲了這份愛情放棄所有。
袁氏能夠擁有這個男人的真心,從某一方面來說她也是幸運的,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的確不好由外人來評說。
“你二哥那裡我已經修書一封,想來不日他就會收到……至於你三哥,我相信你有辦法制住他。”寧遠拍了拍寧湛的肩膀,用一種他從來沒有過的欣慰與感懷的目光看着這個兒子,“想要成爲這西北的霸主,你也必須自己歷練一番,雖則我也有自己的一套班底,但那些跟隨我的將領都已經老了,你需要爭取他們的支持,但也要培養自己的勢力,切記,有些人你可以信任,但卻不能完全地依賴他們,要擅用權術,這才能達到制衡……”
寧遠正滔滔不絕地將自己這些年的經驗傳授給寧湛知道,正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覺得從前的日子都荒廢了,怎麼在他能夠教導孩子們的時候卻忘記忽略了這一切,以至於如今他有好多話想說,卻只能將之精練減縮。
而之所以讓蕭懷素旁聽,寧遠也是希望他們夫妻能相扶相助,同心協力,若他與袁氏從前也是如此恐怕眼下就不會是這般模樣。
蕭懷素只是站在一邊聽着他們父子說話,並且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心中似乎也緩緩升起了一股豪情,因爲不久的將來,執掌這片西北大地的人將會變成她的丈夫--寧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