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從河面上刮過,捲起細碎的冰屑撲在年輕姑娘們的臉龐,呵出一口熱氣後又隨風消散不見。
蕭懷素這邊的隊伍氣勢勃勃,大有一鼓作氣拿下這一局的架式。
杜延蘭她們亦是眼神兇悍,似乎這次已經下定了決心,定要使力一搏。
杜延靜冷哼一聲,“剛纔是讓你們討了巧,這次想勝可沒有這般容易了!”
“話說得再漂亮也沒用,贏過我們再說!”
杜延玉同樣不肯相讓,兩方眼神在空中交匯,迸射出道道火花。
杜延鳳已經重新將彩旗標杆給插好了,對着站在另一邊的杜延菊打了個手勢,杜延菊中氣十足地喝了一聲,“各位姐妹,準備了啊,這一局--開始!”
隨着杜延菊話音落下,紅、藍兩支隊伍又從起跑線上接連奔了出去,你追我趕地往前方滑去。
這次是杜延靜她們四個着住了蕭懷素、杜延雲與杜延丹三個。
顯然杜延蘭很是自信,將杜延玉與杜延晨當作最弱的兩個,姿態優美地穿插在倆人中間,一旋一繞便將人甩在了身後。
“可惡,又讓她得逞了!”
杜延玉氣得跺腳,她已經盡力了,怎麼還是被杜延蘭鑽了空子。
杜延晨趕了上來,拉着杜延玉飛速地往前追去,“別泄氣,延蘭是厲害,可咱們咬住她不放就好,若是懷素她們那邊脫了身,咱們就有機會獲勝!”
“嗯。”
杜延玉點了點頭,雖然有些懊惱,但這個時候可不能氣餒,她們一定要一鼓作氣拿下這一局。
競爭越來越白熱化,就連一旁的觀衆都卯足了勁的納喊加油,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從河面的另一邊正有一支隊伍緩緩自橋上行來。
這是一支華麗的隊伍,明黃色的旗幟招搖在隊伍正前方,旗幟上繡着一圈張牙舞爪的盤龍紋,看起來氣勢凜然,隨行的護衛都是鐵甲銀盔的兵士,一個個面色森然,神情肅穆。
當頭騎在一匹棗紅色大馬上的是一個穿着華麗紫色長袍的少年,外罩紫貂毛披風,頭束金冠,只有幾縷墨發飛揚在兩頰邊,他的容貌很是清俊,一雙眼睛看起來尤其深邃,泛着睿智的光芒,他脣角含笑,乍一看讓人覺得很是親切,卻又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貴氣與雍容,令人不敢輕易褻瀆。
“寧六,你看看那,”紫袍少年伸手一指,脣角微翹,“好似有人在玩冰嬉呢!”
稍稍落後他幾步遠的黑衣少年沉默地打馬上前,他面容冷峻,目光堅毅,再轉頭看向杜家村那條廣袤長河上稀疏的人羣時,脣角不覺染了一層淡淡的笑意,“九殿下說得是,那些應該是杜家村的人。”
寧湛是第一次來到杜家村,卻對杜家村早有所聞,當然令杜家村聞名於西安府的並不是因爲這裡的地理位置以及風景山水,而是杜家村裡出了當朝第一首輔杜繼儒。
再有,他關注這裡,還因爲這裡呆着一個他所牽掛的小姑娘。
“他們倒是好興致!”
九皇子周允淡淡一笑,修長的手指摩挲在繮繩上,又夾了夾馬腹,由着馬兒小跑了起來,“咱們也過去看看!”
“是,九殿下!”
寧湛點了點頭,又回頭對身後騎在馬上的相貌端正的青袍男子道:“秦大哥,我陪九殿下過去看看,你們跟上即可!”
“六爺自去就是,我們一會跟來!”
秦致遠微微拱了拱手,看着身後的銀甲護衛整齊劃一地跑步跟上了前頭的兩匹駿馬,他這才帶着身後的隨從慢慢地往前晃去,一路觀察着杜家村外的地質風貌,還有那不遠處山坡上已然被積雪覆蓋的良田,想着今年杜家村的糧食收成是不是有他們預算中的這般好?
若是不然,只怕這次就是白跑了。
打馬跑到了橋中央,距離冰河近了,寧湛舉目望去,突然,他的目光便頓住了。
一道紅火色的身影飛速地從不遠處滑過,她及腰的黑髮被束成了兩條麻花辮,正隨着她的動作左右搖擺,如尾隨在身後的兩條長蛇,頭上的媽虎帽搭在兩邊遮住了耳朵,整張臉孔小巧而生動,一雙眸子有如冰晶一般純粹湛然。
是她,竟然是她!
寧湛一顆心激動不已,連握住繮繩的手都不覺間收緊了。
早知道來杜家村會見到她,不然他也不會自請陪着九皇子走這一遭,可是眼下她就這麼突然地出現在他的面前,那麼生機盎然,那麼意氣勃發,就像一團火焰綻放在冰河上,也融進了他的心裡。
她的身量拔高了不少,面容雖然還有些青澀稚嫩,但已經現出一抹少女的嬌俏來。
“咦……”
九皇子淡淡地咦了一聲,他的棗紅馬已經停住了,目光有些疑惑地投向了冰河場中,像是在思索着什麼,“怎麼看起來有些眼熟的感覺……”
寧湛微微一怔,這才提醒道:“杜閣老的家眷如今就在杜家村裡,她們是從京裡來的,或許九殿下以前見過?”
只要九皇子入了杜家村,杜老夫人只怕就要去拜會,這是跑不掉的,寧湛沒有刻意隱瞞,反正他說與不說九皇子早晚也會知道。
“喔,我記得了!”
九皇子恍然大悟,又指了跑在前頭的蕭懷素道:“那個小姑娘我記得,皇后娘娘生辰宴上還特意招了她上前說話,這小丫頭機靈可愛很是討娘娘的喜歡,沒想到這些年過去了,都長成大姑娘了!”說完又有些感慨地瞄了其他人幾眼,“好像還有她的姐妹在裡面,對,就是她們!”
寧湛心下卻是有些震驚,皇后娘娘的生辰宴都特地招了蕭懷素上去說話,這說明她很招人喜歡?還是小小年紀在京裡已是出了名?
寧湛微微皺眉,這兩種可能他都不喜歡。
他不喜歡蕭懷素出名,只願她的好只由他一人看到、發現、珍藏,其他人甭想覬覦!
“看看,她衝上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追上那藍衣服的?”
九皇子的話語多了幾分激動,顯然生出了幾分興致。
寧湛的目光也跟着望了過去,果然見着蕭懷素穿梭在幾個藍色的身影之間,奮勇地追滑了上去。
呼呼!
冰屑夾雜着冷風吹拂在臉龐上,蕭懷素的小臉已是凍得通紅,可她的神情卻很是興奮,目光只注視着前方不斷變大變清晰的彩色標杆,心中有着一抹必勝的信念。
杜延蘭確實挺厲害的,就連杜延玉與杜延晨聯手都擋不住她,這才迅速回撤趕過來支援,讓她得空擠了出來,超過了杜延靜等人,直直地向杜延蘭追趕而去。
快了,快了,只要再一點點,她就能夠超過杜延蘭。
“想追上我,做夢!”
杜延蘭往後瞄了一眼,見蕭懷素已經緊緊地咬在她身後不遠處,面色沉沉,腳下的力道又加了幾分,一下又拉開了倆人的距離。
蕭懷素同樣也提高了速度,兩支小腿動得就像風火輪似的,勝敗在此一舉,若是再比上一局,她鐵定已經沒有了力氣。
她答應過杜延玉的,要讓杜延蘭她們向杜延雲道歉,讓她們把說得那些混賬話給吞回去!
她不能輸,她一定要贏!
蕭懷素面色堅毅地咬了咬牙。
十米,還差十米就要到標杆了,可她落後杜延蘭足有一米的差距。
照這速度,只要杜延蘭飛速而過,鐵定是能一把拔下標杆的。
不行,不行!
蕭懷素思緒飛轉,腳下動作一點沒有停歇,仍由冰屑在腳下飛揚,騰起一圈圈的白霧。
杜延蘭也緊張地注視着不遠處的標杆,甚至連手都已經伸了出來,緊張而興奮地期待着,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她就能拔出來了。
突然,她覺得一道身影在身側翻騰而來,一雙着紅色羊皮小靴的腳從她眼前急速翻過,再則是兩條粗黑的辮子險險地擦過她的臉頰,她只微微一怔,蕭懷素的身子已經旋轉了一圈,手掌在冰面上一撐,整個人躍起撲向了標杆,一提一拿便將那揚着彩旗的標杆攥在了手掌中。
可憐杜延蘭的手已經抓在了半空中,卻只能抓到一手充滿涼意的冰屑,接着她整個人都如冰雕一般頓住了。
“贏了!”
蕭懷素重重地喘着氣,接着緩緩回身看向滑來的杜延雲等人,高高地揚起了彩旗,興奮道:“我們贏了!”
最後的關頭她也是用了笨辦法,速度上是沒法再超過杜延蘭,除非她能飛,勝負就在這一瞬間,她只能放手一搏,兩腿向後一蹬地面,藉助着力道往前躍進一大步,接着雙手一撐冰面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翻轉騰挪,這才以一個身位的差距險險地勝了杜延蘭,奪得了標杆。
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只差一點,幾乎就要再賽一局。
她體力已經耗盡,再來一局便是必死之局,幸好,幸好啊!
場中安靜了一陣,所有人都屏息地看着那個垂着兩根黑辮子清麗漂亮的女孩,她的神采是那麼自信飛揚,她的笑容是那麼璀璨奪目,就像開在冰河上的一朵紅蓮,美得讓人心顫!
下一刻,便爆發出一陣歡騰之聲。
杜延雲她們幾個已經迅速地滑了過來,也不知道誰在起勁,杜延丹與杜延晨抱住了蕭懷素的手腳,衆人一起使勁往天上一拋。
“啊!”
蕭懷素尖叫了一聲,卻又興奮無比,被拋在高處,她的視線越過了冰河,看到了那在橋上駐足觀看的一隊人馬,那明黃色的盤龍旗迎風招搖着,就算她再不濟事,也知道那一展旗幟代表着什麼,面色不由微微一凝。
當先的倆人騎在馬上,目光與她遙遙相對,一人脣邊帶着溫潤笑意,透着一股友好親切,一人面色冷峻,但在與她目光交匯時微微閃動了一下,盡力讓自己的面相看起來柔和些。
是寧湛!
蕭懷素一下便認了出來,心情不由有幾分激動,又看向另一衣着華貴的少年,隱隱有些熟悉的感覺。
是誰?
蕭懷素在腦中回想而過,皇上的兒子就那麼幾個,託皇后娘娘的福,在那次壽宴上她都瞧見了。
當年的九皇子不過十二歲,如今五年過去了,該有十七,看着倒是與那紫袍少年相仿。
蕭懷素正在思忖間,又見杜延丹等人歡呼着想要將她給再次拋起,不由出聲阻止道:“快停下,有貴人來了!”
衆人微微一怔,也順着蕭懷素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果真見着橋上駐立的一隊人馬。
“大表哥,是九皇子!”
蕭懷素飛快地滑到了杜延昭跟前,他們兄弟幾個此時正背對着九皇子他們,興奮地觀看着比賽,自然沒有發現來人。
此刻聽蕭懷素這一說,杜延昭趕忙吃驚地轉過了頭去,當確認那展盤龍旗幟不會錯時,趕忙帶着自家兄弟迎了上去。
杜延蘭她們輸掉了這一場冰嬉,原本心情還有些抑鬱,可此刻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隊人馬吸引了過去,也不由走近了杜延雲她們。
杜延蘭呶了呶嘴,示意杜延靜說話,杜延靜瞥了她一眼,這纔不情不願地問道:“延雲姐,你認識他們?”
杜延雲抿了抿脣角,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卻沒有順着往下說去。
“他們是誰啊,看起來好氣派?”
杜延麗忍不住發問,騎在那馬上的兩名少年身姿挺拔,一個清逸,一個冷峻,對沒見過多少外男的杜家村姑娘來說,實在是一個視覺的強力衝擊。
“一個是寧府的公子,一個是天皇貴胄,可不是你們能夠認識的。”
杜延玉輕哼了一聲,有些看不慣杜延麗她們發花癡的模樣,正好這一提點醒她們,門當戶對在這個時代還是講究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寧府的公子?”
杜延麗驚叫了一聲,顯然有些不淡定了,比起那個所謂的天皇貴胄,似乎寧府的公子離她們的距離還稍近些,或許也可以是她們能夠肖想的。
由得杜延昭他們去與九皇子見禮,蕭懷素則是退了回來,目光又往寧湛那裡一睃,這才轉了回來面對杜延蘭她們。
眼下冰嬉贏了,該是解決正事的時候。
“你們要爲當日的言行向我表姐道歉!”
蕭懷素的面色無比認真,話語也如一盆清冷的水澆過衆人的頭頂,杜延靜等人一下便從遐想中清醒了過來,你推推我,我碰碰你,都有些不情願的感覺,接着目光一致地轉向了杜延蘭。
當初這場賭約就是杜延蘭應下的,原以爲必勝,可眼下卻是連輸了兩局,連第三局都不用比了,她們輸了該道歉,還有那彩頭的份子錢也要出,想想就有些憋屈。
杜延蘭沉默地看了一眼蕭懷素,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我們輸了……該道歉!”說着轉向了杜延雲,對着她福身道:“延雲姐,我們錯了,今後再不胡亂說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杜延雲淡淡一笑,“一筆寫不出兩個杜字,都是族中的姐妹,我自然不會怪你們。”
有了杜延蘭領頭,杜延靜與杜延麗她們也一一向杜延雲道了歉。
杜延玉有些得意地看着杜延蘭等人,心裡別提有多快意,還不忘提醒道:“還有答應的彩頭,你們可別忘記了!”
“三妹!”
杜延雲嗔了杜延玉一眼。
“應該的。”
杜延蘭僵硬地牽了牽脣角,便轉向杜延靜她們拿彩頭,幾個姑娘不情不願地從身上摸出了些碎銀子和銅錢,這才遞到了杜延玉的手中。
杜延玉倒是樂得一一點算清楚,這個一串大錢,那個二兩碎銀子……錢的多少倒是次要,可看着原本還趾高氣揚的一羣人眼下就像焉了的絲瓜一般,那心裡別提有多解氣了。
連杜延丹都在一旁呵呵地笑着,被杜延晨拉了拉衣角,這才背過身去偷笑了幾聲。
杜延蘭她們着實尷尬,也不便久待,灰溜溜地便離開了。
只杜延靜與杜延麗還有些不捨,拉了杜延雲的手笑道:“延雲姐,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我們一般計較就好,得空了咱們再去找你玩!”說着眼神還一個勁地往橋上瞟去,顯然真正感興趣的是與杜延昭他們接觸的那一方呢。
蕭懷素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顯然杜延靜她們冰嬉輸了的失落感已然被新興事物所替代,不過這樣也好,她們就不會瞅着杜延雲的事不放手了。
倒是寧湛與九皇子他們爲什麼會來杜家村呢,蕭懷素有些好奇。
不可能是遊玩吧?
杜家村的地理條件雖然談不上窮山惡水,但的確沒有什麼好的景緻,純粹是居家繁衍之地,這點倒讓人有些納悶。
“咦……”
蕭懷素瞧見了不遠處正帶着兩個隨從緩緩騎馬而來的男子,不由眼睛一亮,只拉了杜延雲的手低聲道:“二表姐,你看那人……像不像秦家的大公子,上次我們偶然遇到的那位?”
杜延雲一愣,旋即目光也轉了過去,正好與秦致遠望來的目光不期而遇,倆人同時怔住了。
片刻之後,秦致遠下了馬,對着杜延雲的方向拱了拱手。
還當真是他?!
杜延雲也是一瞬間的錯愕,接着便微微頷首福身。
蕭懷素半眯着眸子,目光在倆人身上睃了睃,暗道這世間之事倒還真是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