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一路上,阿曛一直在理清一些事情的頭緒。
如果按前世的前世這個時候來算,她的父親剛剛拜相,她的大伯父也剛於三年前世襲她祖父的寧國公爵位,她們簡家,已出現一公一相的局面榮盛局面,加上簡家是鳳煌的百年世家,歷代公侯將相數不勝數,而寧國公府的門生幕僚更是雲集了整個鳳煌才子的四分之一強。是以,簡家的勢力,歷來一直是皇家既極爲忌憚又不得不大力仰仗依靠的一支力量。
阿曛不嫁入皇家,簡府也還有許多的女兒是等着嫁入皇家的。
她的祖父寧國公生有四子,大伯父世襲了寧國公,二伯父是二品封疆大員,她的父親排行第三,她的四叔因爲庶出,不得入仕,便承接了家族的管理與經營,說白了就是簡氏一族的大管家。
她這一輩中,大伯父家育有三子四女,二伯父家育有兩子一女,她的孃親也生了三子一女,四叔家育有三個女兒。整個簡家她這輩的女兒中,嫡女只有大伯父家的大姑娘簡敏,二伯父家的三姑娘簡婌和她這個在九位姑娘中排行第五的五姑娘簡曛。其餘大伯父家的二姑娘、四姑娘、七姑娘,四叔家的六姑娘、八姑娘、九姑娘,都是庶出。
像簡家這樣的世族大戶,女兒歷來都是金枝玉葉,當成寶貝養着的,金貴得很。但嫡女又越發的金貴,畢竟將來嫡女的姻親一定會是鳳煌世族中的豪門望族。各大世族之間,都靠着兒女姻親聯繫得越發的緊密,想一張蜘蛛網越織越密,越連越緊。
在爲數不多的望族中,簡家僅次於鳳家。鳳家是皇室一族,簡家的姑娘多嫁入鳳家,比如她前世就嫁與鳳泫,而前世她的大姐姐和三姐姐,嫁的也都是鳳家的王爺。就連她的最小的妹妹,九姑娘,也最終嫁入皇宮,成了繼她之後蒹葭宮的新主子——簡皇貴妃。
此時她八歲,又自幼沒了娘,所以她和她胞弟煦哥兒兩個一直由老太太親自帶在身邊養着。正因爲如此,老太太纔對她的教養極爲嚴苛,完全是按照宮中主子的素養來訓練她。
此時再回到簡府,回到老太太身邊,她必須得改變老太太的這一想法。
她只希望自己一生平凡一些,不再與鳳家有任何的關係。這也是她急匆匆下山離開鳳漓的原因。
既然主意已定,阿曛便不再憂心忡忡。心中因突然下山對鳳漓產生的歉意也就減少了許多,畢竟,這一世她與鳳漓也就見了這一回,處了這幾天,她們之間,不過點頭見過幾面,他在碧落潭救了她一回,她以後還這份恩情與他便是,他們之間尚沒有前世那般一同走過年少時光,一同幹了那許多的可笑的事,前世的種種,只有她記得,鳳漓自然是不知的,那就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斷在這裡最好。因爲她有心遠離鳳家,便連鳳漓也不得不遠離。也因爲他夜闖她的閨房,真是讓她膽顫心驚了。
回到簡府,已是黃昏了。
阿曛直奔老太太的瑞和堂。
前世今生,阿曛一踏入瑞和堂的大門,眼底就噙滿了淚,這終於是找到了親人,回到了孃家。
“是阿曛寶貝兒啊,怎麼今日就回來了?”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見到阿曛先是微微一驚,轉而就伸了手招阿曛過去。
沒見到老太太前,阿曛還沒那般的想念老太太,如今老太太這一聲“阿曛寶貝兒”,生生將阿曛的淚勾得洶涌而出,她都不及想,就撲倒在老太太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阿曛孃親去得早,父親也並未再娶,三房中只有一個姨娘管着家裡事物,沒個女主子的家,她大哥是新科狀元郎,正準備着大婚,她二哥早早入了學堂去學,平日裡也住在學堂裡,剩下阿曛和阿曛的胞弟簡煦,跟在老太太膝前。阿曛的父親一心在仕途上,又中年喪偶,是個冷麪嚴肅的,阿曛與他並不親近。阿曛的兩個伯孃一個嬸孃也各自有自己的家事和自己的孩子要打理,無瑕顧及阿曛他們兄弟妹四個,老太太於阿曛就成了最爲親近的人。
“出了什麼事?這孩子平日裡總是樂呵呵的,今兒個怎麼哭得這般傷心?誰欺負我們阿曛了,告訴祖母,祖母替你出氣。”老太太拿了帕子給阿曛擦淚,眼光卻掃向了跟隨阿曛一併進來的宋嬤嬤和琳琅阿珍阿珠等人。
琳琅望了一眼宋嬤嬤,見宋嬤嬤一臉的遲疑,似乎在想如何答老太太的話,琳琅便低下了頭,等着宋嬤嬤先說。
宋嬤嬤也想到阿曛會急匆匆的就收拾了行禮下山,見到老太太還會這般哭泣,以前她也不是沒有用藤條打過五姑娘,也沒見五姑娘哭成這樣過,這一次她也確實下手重了一些,正要說話,卻聽阿曛道:“沒人欺負我,我就是想老祖宗了,老祖宗真是偏心,去山裡這麼遠,也不見老祖宗送幾位姐姐妹妹去,獨獨將我一個扔到山裡去,我還以爲老祖宗再也不要我了。”
阿曛知道自己話語此時對老太太來說,可謂字字誅心,但是她若不這般撒着嬌兒埋怨老太太,老太太也不會認真思考她的這一份“怨氣”從何而來,也就不會想一想送阿曛一個姑娘家去到山裡學琴是不是對。若老太太想清楚了其中的一些事情,也許就不再執着於讓她去學琴了。
老太太嘆了一聲,將阿曛攬在懷裡,拍着阿曛的背,安慰道:“好了,不哭了,這學習上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得會的,你一個人去山裡怕,下一次讓你四姐姐陪着你去就是。”
擱在前世的前世,阿曛這般好強的人,從未在老太太面前說過一聲哭的,也是時刻想着自己是個沒孃的人,雖有老太太親自養在身邊,但遲早有一日老太太要離去的,到時候她還得事事靠着自己,所以將自己練就一身本事,修成玉顏色,賣與帝王家,她前一世確實賣了一個好價錢,賭對了人,自己也隨着那人進宮封了皇貴妃,但位居高位又怎樣呢?自己連着兩世淒涼,誰又真心憐惜她?這一世倒不如求一個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老祖宗,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再不上山去了。”阿曛順機往老太太懷裡蹭了蹭,小女孩兒嬌滴滴的模樣讓老太太頓時軟了心腸。
老太太自嫁給老國公,生了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兒嫁給先皇的第十二子,卻不成想這十二王爺是個斷袖,生生將她的閨女給羞得投了河。
其實要不要將阿曛嫁入皇家,她也還沒有往那方面想過,只想着阿曛這孩子,自她娘沒了之後,便變得特別的懂事特別的好學,事事都要爭個強好拔個頭籌的,小小八歲的姑娘,與府中姐妹們之間聯詩時,就能寫出驚才絕豔的詩詞來的。她覺得這樣的阿曛,是個有志氣的孩子,所以就想着好好請些師傅來教一教,看看將來是不是一個有出息的。但看阿曛這次從山上提前下來,似乎是學得不夠如意了,或者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老太太是個經了許多事見了許多人的人,阿曛這小姑娘這次從山上下來有心事了,她看得出來,得尋了時間找宋嬤嬤問一問。
待夜裡,阿曛回房歇着後,老太太叫來宋嬤嬤問話。
宋嬤嬤想都沒想,將阿曛午間偷着上山,在碧落潭裡落水,得五皇子所救,講道阿曛回到晗雪樓時換了五皇子丫鬟白芷的衣裳,自己覺得五姑娘實在有些拎不清順手拿起藤條打了幾鞭,再講道從琳琅處聽到次日學堂裡阿曛學琴是五皇子手把手教的。
講完這些,宋嬤嬤總結道:“老太太,老奴也納悶五姑娘怎麼急匆匆要下山,這幾日的事,老奴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將那位教琴的先生請到府上來教五姑娘的好些。”
這後面的話的意思,老太太懂了,畢竟阿曛一個姑娘家,山上也就五皇子和一個老先生,雖說自己讓宋嬤嬤跟着,也還是怕有些話落人把柄,給阿曛帶來是非,看來送阿曛去山裡學琴這一事,實在是她欠思量。
當朝的這位皇爺子嗣頗多,光皇子就有十位,除了已婚的三位皇子,還有七位尚未婚配,這五皇子是先皇后所生,雖掛名在魏皇貴妃名下,卻自幼不被皇爺所喜,送了出宮養着,雖也年幼,但卻比阿曛也大不了多少歲。
阿曛回到相府自己的小閣樓裡,心頓時覺得安穩了許多。前兩世的後宮生活,她總覺得自己如浮萍一般,沒有根,飄在水面,隨時都有可能被一個浪掀入湖底,也隨時可能被什麼人踩在腳下,只有這一番屬於自己的小天地,才真的讓她覺得安穩。
聽聞阿曛回府後,弟弟煦哥兒剛從學裡回來,便急匆匆往阿曛的聽雪樓裡來看阿曛。
阿曛正在翻看自己之前的一些練習字畫,聽得腳步聲,很是熟悉,掉頭去看時,卻見簡煦笑嘻嘻邁進了門,“五姐姐,快跟我說說,釋山的情形,天和先生是不是傳聞中的性格孤僻啊?還有五皇子,你見到沒有?”
煦哥兒此時不過六歲,生得虎頭虎腦的,性子直,阿曛知道他長大後對她這位阿姐甚是義氣,又跟着二哥練得一身好武藝,最後鳳泫登基前的那場宮變中,他以身擋在了鳳泫的面前,與其說煦哥兒是爲了鳳泫登基鋪路,其實她知道,煦哥兒所做的一切,只因爲她是他的姐姐。
“煦哥兒。”阿曛見到簡煦,雙目噙了淚,聲音已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