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姨娘並不是周芳華那樣沒有成算的人。她做事,要麼是不做,要麼就要認認真真的去做,非要成事不可。
所以,晚上週正聲來的時候,孟姨娘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她並非廚藝出衆的人,但做出的小菜卻別有幾番滋味,尤其一道松鼠桂魚,正對了周正聲的胃口。便是周正聲都忍不住多用了一點。
“玉微許久不下廚,手藝倒是一點兒也沒疏忽。”用過膳,用茶水漱過口,周正聲這才笑着讚歎道。
孟姨娘柔柔一笑,上前給周正聲按肩:“我想着芳姐兒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學點廚藝了,今日教她做幾道菜。想起許久未下廚了,便特特給老爺做了幾個菜。”
“芳姐兒在詩詞上素有靈性,平日裡又喜歡舞文弄墨,怎麼學得了這些?”女兒和小妾總是不一樣的,孟姨娘下廚,周正聲只當是情趣,很是受用。可一想愛女平日只寫字的纖手去碰那些油鹽醬醋,便只有滿心的心疼了。
孟姨娘軟綿綿地倚在周正聲的身側,語調柔媚,聲音溫柔:“芳姐兒是庶女,婚事本就是不上不下,若是不多學一點,以後可怎麼過日子?”
周正聲轉頭看來孟姨娘一眼,面色不變,眼神卻是變了變:“這是哪裡話,我也疼芳姐。她的婚事,我自會好好把關。”
孟姨娘用白色的汗巾子按了按眼角,卻是泫然若泣的模樣:“老爺疼芳姐兒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芳姐兒是庶女,便是出門的機會都比其他小姐少。不是我多心,只是成王府的宴會,長房就只有兩張帖子,芳姐兒便是連面都不能露一露......”
周正聲看着孟姨娘嬌美的淚顏,微微嘆了口氣,伸手給她擦淚:“我那妹妹你還不知道?成王府就沒有一個庶出的,她是絕不會請庶女的。”
“可,可週家到底也是王妃的孃家。看在老爺的面上,就不能破一破例嗎?”孟姨娘淚眼朦朧的問道。
周正聲卻眉目不動,只是溫聲安慰道:“又不是隻有成王府有宴會。下次再有,我讓夫人帶芳姐兒去。”
孟姨娘悠悠然的嘆了口氣:“倒是我想岔了。現在想來,當年老爺和夫人第一次見面也是在成王府吧?”這裡的夫人自然是大李氏。
孟姨娘永遠都記得,當初自己第一次給大李氏請安時的場景。那容貌絕豔的美人嬌弱的靠坐在美人榻上,輕蔑一笑,動人的容色中帶着一種難以掩飾的厭惡和不屑:“你記得,妾永遠都只能是妾。我和正聲在成王府見面的時候,你還在家掃地呢。”大李氏就是那樣一個人,嬌生慣養,天真不知世事,驕傲到近似傲慢。就算是一句尋常提點本分的話也能說讓聽的人又氣又恨。
周正聲的面色一下子有些恍惚了,他忽然想起當初那個在樹下小心翼翼踮着腳替他拂去肩頭瓣的少女,那清新的草木香氣和幽蘭般的清香彷彿穿越時空回到了他的鼻尖。微微怔了怔,許久他才慢慢嘆道:“是啊。”眉目間不易察覺得帶了點複雜之色,“其實,芳姐兒去一次也是好的。宴會雖然不怎麼樣,倒是個不錯的機會。也有許多可以看的地方。”
孟姨娘不做聲,只是靜靜的依偎在周正聲的懷裡,聽着周正聲那沉穩有力的心跳。每一次提到大李氏,她總是可以從中得到些什麼,可是目的達到之後,她又會想起那難以忍受的屈辱。
大李氏出身高貴,被精明慈愛的母親護着長大,就算是周正聲這樣鐵石心腸的人都曾經真心實意的傾心於她,前半生可算是順風順水。可她呢?父親不過是個小官,懦弱迂腐,家貧如洗,只有一屋子的書。哥哥早早去從軍,久久不歸家。她在家裡不僅事事要親力親爲,更是寂寞困苦到無以復加。她們一個坐着,一個跪着,一向如此。
周正聲已經回過神來,他摸了摸孟姨娘的頭髮,溫聲道:“我去和母親說說,索性便連雅姐兒也一起帶去吧。也是機會難得。”
孟姨娘乖順的點了點頭,默默在心裡安慰自己:就算大李氏千好萬好又如何?笑到最後的纔是贏家。
周正聲親口應下的事,辦起來速度也快。成王妃周雪靈也難得給了個薄面,隨後便補上了帖子,把周家的幾位小姐全都請了。
周清華對這事並不太在意,這種事本就對自己沒什麼影響——她的年紀還太小了,這種類似於相親的宴會對她來說只是一個走過場,混個臉熟罷了。倒是周芳華,拿了帖子一時喜氣洋洋,便尋機拿了頭面的事在周正聲前面告了小李氏一狀,結果卻被小李氏藉機說了一通,便是孟姨娘都好是沒臉。
周清華當時也在場,清清楚楚的聽見小李氏用那溫婉輕柔的聲音說着話:“老爺的孩子我自然是一般疼愛的。只是,我送涵姐兒和清姐兒的東西都是母親額外給我添置的,本就是要給她們的,再沒有多的給芳姐兒她們了。”她柔聲細語的勸道,“芳姐兒自來念書用功,心氣兒高,也是難得的。我們這樣的人家,嫡女和庶女自然是一般教養。只是,這嫡庶之別也不能忘了啊——嫡女和庶女本就是不一樣的。不說別的,婚嫁上頭便是天差地別。若是事事都要和嫡女比,等到嫁人難免會有更大的落差。不若先讓她心裡明白明白,有個準備。”
小李氏親自端了茶水,泡的是周正聲最喜歡的毛尖,用的是周正聲最喜歡的水溫,一派的賢惠模樣:“都說孟姨娘書香門第出身,最是懂事不過。現在看來到底還是好勝心強了些,讓芳姐兒也學着處處爭勝,反倒是落了下乘。”
周正聲喝了口茶,長指在案上輕輕敲了敲,笑道:“你啊,什麼都能說出一通理來。”心裡卻也覺得是孟姨娘教壞了女兒,想着下次是否要說上幾句。
小李氏見周正聲聽進去了,便抿脣笑了笑,溫聲道:“說起來,芳姐兒也大了,若是再和孟姨娘住在一起反倒有些不便。”這纔是她的目的,周樂禮早早就搬去了前院,孟姨娘眼下只有一個女兒,平日裡多少事情是藉着女兒的名頭辦的。小李氏早早就打算要藉着讓周芳華搬院子,來打壓一下孟姨娘的氣焰。
周正聲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才問道:“可是選好了院子?”他是個聰明人,小李氏一提話頭,他便知道意思。
小李氏臉上的笑容始終溫婉柔和:“瞧老爺說的,既然是我提的,自然是已經選好了。”她頓了頓,又問道,“聞墨閣如何?那裡安靜又臨近水榭和書樓,芳姐兒又是愛讀書的人,定是會喜歡的。”
周正聲放下茶盞,手指卻還扣在上面,他似是想了會兒,還是點了點頭:“就照你說的辦吧。不過芳姐兒那邊還是要好好說的。她性子嬌,一個人住怕也不習慣,多挑幾個丫鬟過去侍候。”
“這哪裡還用老爺您說,我自會安排妥當的......”小李氏擡了擡袖子,掩住嘴角的笑意,溫柔細緻地轉頭去和周清華說話,“清姐兒怎麼不喝茶,可是這茶不對味?”
“沒有,有些熱,我等涼些了再喝。”說着,周清華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盞,慢悠悠地喝了起來——其實也挺好笑,周正聲冷心冷情從來都看不起女人,可無論是孟姨娘還是小李氏都是掐着周正聲的脈象來利用他。
所以說,自負傲慢有時候未嘗不是一個缺點。
旁觀着宅鬥高手小李氏的潤物細無聲的宅鬥十八技,周清華頗有些受益匪淺。男人爲了控制女人把女人關在後院裡面不讓出門這招實在是太爛了,那些女人成天在後院沒事幹,自然只能想着去算計男人。唉,這不是自作自受嗎?周清華瞬間感覺自己這是頓悟了。
不過小李氏晚間把周清華叫來自然不是爲了讓她喝茶。當初成王府周雪靈那容若冰雪、高高在上的模樣讓小李氏印象深刻,所以這次成王府的宴會,她也下了不少心思,專門給周清華等人做了新衣服。
“怎麼樣,清姐兒這身衣服可是合身?”把周清華推去換衣服,小李氏特意去周正聲跟前顯擺自己的一片慈心,“涵姐兒,芳姐兒,雅姐兒那便我也送了。都是一式的,到底是一家姐妹,走出門也有樣子。”
周正聲很是滿意:“還是你想的周到。”
周清華也很是體察上意的甜甜奉承道:“還是夫人對我最好。”她朝小李氏笑了笑,面頰上露出淺淺的笑渦,看上去可愛極了。
周正聲將她摟到懷裡,作勢要敲她:“瞧這話說得,爹爹難道就對你不好了?”
周清華使勁忍住起雞皮疙瘩的衝動,甜膩膩的說道:“爹爹對我第二好。”她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似的,依偎在周正聲的懷裡,眼中帶着孺慕與嚮往。
“這孩子,感情心裡都排好順序了?”周正聲忍不住笑出聲來,揉了揉懷中女兒的小身子,慢悠悠的道,“看樣子,我還得使把勁對你好才行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