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姨娘下定的決心沒有多少人知道,小李氏此時剛喝過安胎藥,正在吃蜜餞。
陽光悠悠然的灑下了,窗外的樹蔭底下還有蟲叫聲窸窸窣窣的響起,夏日裡的炎熱彷彿與房子中的人無關似的。小李氏正當盛年,身姿豐滿妙曼,容貌綺麗,宛若畫中人。她正含笑着倚靠在美人榻上,一邊讓丫環幫忙揉肩一邊聽着白嬤嬤的彙報。
“嘉行居那邊怎麼樣了?”小李氏捏起一塊蜜餞,蜜餞上面的漬看上去色澤誘人,她卻視而不見一般的慢悠悠的問道。
白嬤嬤眼神動了動,湊到小李氏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她說完話後,面色有些複雜,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李氏倒是漫不經心的點了下頭——她自小長在衛國侯府的後院裡頭,早就見慣了後宅伎倆以及那種惡毒更甚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的婦人心。若說孟姨娘對她再次有孕沒有什麼心思或是行動,她纔要覺得奇怪呢。
不過面子上她卻還是要說上幾句旁的。小李氏忍不住用袖子掩着脣微微笑了聲,水紅色的袖子上繡着荷葉和蟈蟈,顏色鮮亮:“若是她如錢姨娘那般本本份份的,看着樂哥兒和芳姐兒的份上,不過是一口飯的事,我也不會放□段和她計較。”她紅脣嬌嫩如同初開的玫瑰,彷彿帶着蜜一般,“不過既然那邊有了這般的心思,單單是爲了孩子,我也是容不了她了。”
她撫了撫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面上不免帶了幾分慈母纔有的溫柔:“這孩子來得晚,做母親的,我總得替他打算一二纔好。”前頭有個已經有了功名的庶兄,怎麼着也得把人的氣焰給打下去纔好。
周禮樂的確品行才幹都過得去,也是個教人疼的好孩子。只是想想他那使勁折騰的姨娘,想想別人家庶子過的日子,再想想自己腹中的孩子。小李氏就沒了開始的那點不忍。
這有什麼法子,庶子庶女本就是這樣過來的。她是庶女,所以只能嫁過來給周正聲這個“好姐夫”做填房,這就是道理。
白嬤嬤急忙奉承了幾句:“還是夫人寬宏大量,慈悲心腸。放到其他人家,那裡容得下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這次也是她自己尋死,怪不得旁人的。”她笑了笑,又轉開話題,“奴婢剛剛去外邊看了看,八姑娘剛剛睡醒,正鬧着要見您呢。要不然奶孃把她抱來?”
說起自己粘人的女兒,小李氏終於軟了心腸,面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許多,她連聲道:“這孩子性子嬌,自小就纏着我,離不得人。快抱過來吧,讓她也和弟弟親近親近,這一家子兄弟姐妹,他們日後總是最親的。”
白嬤嬤笑着應了一聲,也不叫人,親自轉出去抱孩子。
小李氏和孟姨娘之間的交鋒,周清華自然是半點也不知道。她此時正在剛剛被馬柔兒收拾好的屋子裡邊轉悠,身邊陪的人就是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的馬柔兒。
馬柔兒的父親是戰死的。所以這一回的撫卹金,她也是受益者。整整一百兩銀子,她這輩子都不曾見過這麼多。
等她領回銀子做賊似的帶回去的時候,她和馬伕人兩個人盯着那銀子看,差點回不過神來。馬伕人到底年紀大,見過事,急忙交代女兒道:“你先把原先欠那些親戚的錢都還上,然後再把剩下的銀子存到錢莊裡,就算是你日後的嫁妝了。”她是苦日子過來的老實人,雖然不識得幾個字,卻也知道幾個簡單的道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那些親戚當初肯借錢,已經算是天大的情分了,現在有了銀子,肯定是要立馬還上的。
馬伕人想着想着,眼睛就亮了,伸出枯瘦的手摸着女兒稀疏的枯黃長髮,眼神裡第一次帶了點笑意,“你也是大姑娘了,有了嫁妝纔好說婚事。你的事定了,你爹在下面纔會放心,我便是死了也沒二話。”
“娘,你都說什麼呢?”醜姑娘也會臉紅,馬柔兒跺着腳,含羞的瞪了眼馬伕人。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想了想之後小聲說道,“還了以前借的錢後,這銀子還有一大半剩下,我想要不然拿出五十兩送去給崔夫人。我的事,也不急在一時。”
她小孩子心性,怕母親覺得自己對父親用命換來的錢不鄭重,急忙解釋道:“我就是覺得:人家幫了那麼多忙,娘你的病也是她找人看、找人買藥的,我們現在住的也是她的地方。這錢雖然對她來說很少,怎麼也是咱們的心意。崔夫人她人好、有善心,救人也是一片好心,可我們總不能覺得是理所當然吧?”她並不太清楚周清華的身份,只是也大概知道對方不缺自己這麼點錢。
馬伕人聞言怔了怔,眼裡浮上一層淚水,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才紅着眼睛伸手把女兒摟在懷裡:“是娘疏忽了,還是你想的周全。我們柔兒,真是長大了。就照你說的辦。”她說着說着,便有眼淚從眼眶裡掉下來,無聲無息的落到被裡。
這麼一刻,馬伕人是真的替自己的女兒開心的。她的女兒,小小年紀失去了可以依靠的父親,見過了許多自私自利的親戚的面孔,被許多以前親近的人奚落嘲笑過,爲了自己這個病重的母親到處求人、看人臉色,可她始終還是有着一顆金子一般的心。這比五十兩銀子、一百兩銀子,還要再珍貴的多。
馬柔兒見母親落淚,頓時手足無措,急忙要起身去找帕子:“娘,您別哭,是我不會說話,惹您難過了。”
馬伕人卻是乾乾脆脆的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淚,笑道:“傻孩子,我這是高興啊。”她欣慰的看着瘦的如同猴子似的女兒,語聲哽咽卻溫柔,“菩薩保佑,我有這樣的女兒,這一輩子再沒有可求的了。”
馬柔兒被母親說得滿臉通紅,羞澀的得說不出話來。不過等到第二日見到周清華,她就把和母親商量過的五十兩銀子拿出來了:“我和娘想過了,您幫了我們許多,遠遠不是五十兩銀子可以說得清楚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睛卻是孩子一般,亮晶晶的,“就是我和孃的一點心意,您要是看得上我們,就一定要收下才好。”
周清華怔了怔,急忙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是收了你的銀子,我心裡也過意不去。這些日子你把這屋子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邊,也算是幫了我的大忙。”她很是憐惜的摸摸馬柔兒的頭,溫聲道,“再說,你和你娘,也正需要銀子傍身呢。”
馬柔兒卻紅着臉搖頭道:“您就收下吧。我其實也有一點私心的。”她有點緊張,腳尖不自覺的在地上划着圈,聲音低低的,“我聽人說,崔夫人打算要尋些女子教授醫術。我......”
馬柔兒鼓足勇氣,擡頭看着周清華認真說道:“我也想學的。所以我想先留在這裡,這銀子不僅是我的心意,也是我和孃的房租還有學費。”
周清華吃了一驚,輕聲道:“女孩子學這些很累的。你若有心,我也可以尋人教你女紅或是識字的,也算是一門手藝。”這會兒,周清華倒是真的起了一點惜才之心,不爲別的,就是爲了馬柔兒這一份真誠和勇氣。
馬柔兒卻是急忙搖頭:“我並不是爲了學門手藝才這樣想的。”她擡頭笑笑,眼神卻是堅定的,“我娘當初病了許久,我就想着,要是我會點醫就好了。就是我爹,當初也不是立時就在戰場上去了的,他是傷的重了,軍醫忙不過來,沒有及時救治,這纔去了的。”
周清華這才正視起馬柔兒,她忍不住柔下語調:“學醫術總是少不了和那些外男接觸。你先下年紀還小,若是以後惹了閒言碎語,這可怎麼好?”這就是她起意要招些婦女的緣故,這年頭總是有些婦女因爲家計的緣故在外做些短工,雖然也少不了閒言碎語但要是有輿論引導總比馬柔兒這般還沒出嫁的女孩兒要來得好。
馬柔兒卻搖搖頭:“我都想好了,我不怕的。”她定定的看着周清華,認真的懇求道,“您就答應我吧。”
話說到這裡,既然對方心意堅定,周清華也不會再推拒了,她笑着摸了摸馬柔兒的頭,認認真真的回答道:“我本來就是想要教那些有想法的女子學醫,你若是想學,自然也是行的。只是你年紀還小,這事等你和你母親認真說過了,她若是也同意了,那我也沒意見。”
馬柔兒點點頭,喜不自禁,忍不住露出小虎牙,笑容活潑可愛:“嗯,晚上回去的話,我會和娘好好說的。”
周清華也沒再推拒那五十兩銀子——無論如何,既然馬柔兒能有理有據的說出這麼些話來,她都應該給她應有的尊重。馬柔兒拿出了五十兩銀子,她就該認認真真的收下,這纔是真正的尊重。
五十兩銀子對周清華來說算不上什麼,但對於馬柔兒來說卻是一大半的財產,珍貴非常。
你們想看孟姨娘的可憐下場嗎?不想看的話,我就一筆帶過了,等女主回京,會順便提一句結果的。